岑景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路奔回庆云殿。
迈入殿门的瞬间,岑景迎面对上闻人芜漆黑双瞳。
猝不及防间,岑景的心再次狠狠一颤。
“你怎么在这?”岑景眼神慌乱, 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待闻人芜回答, 岑景便径直绕过闻人芜往里走。
闻人芜瞳色瞬间暗了下来, 在岑景即将擦身而过的瞬间, 闻人芜一把拉住了岑景的手腕。
“他欺负你了。”不用想都知道,这个“他”指的究竟是谁。
闻人芜脸色阴沉的可怕。
“不是的。”岑景没来由突然觉得疲倦,不愿再说,他疲倦的扭转手腕, 想要摆脱闻人芜的束缚, 手腕却被攥的更紧。
就好像闻人芜一放手,他就会凭空消失不见一样。
这想法一出现, 岑景只觉得心上愈发疲倦。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百年,他本以为闻人芜会有所长进,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 原来闻人芜从始至终, 都只想着如何将他束缚在他身边,一百年都不曾改变。
那怕和百年前相比,他看似获得了人身自由,得以在魔殿中自由出入, 可身上却还是套着一道无形的枷锁, 而紧紧系着枷锁另一端的人, 是闻人芜。
“你放开我。”岑景听到自己似似呓语般痛苦道, “放我走吧……”
闻人芜僵住了。
攥住岑景的手掌逐渐松开,岑景缓了好一阵,力气才缓缓回归身体。
而接下来的迈步离开, 更是耗尽了岑景的全部耐力。
“我不会放开你的。”沙哑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岑景听,那声音又重复道。
“永远不会。”
…………
“小景,小景?”纪棱伸手在岑景眼前轻轻一晃。
“哦。”岑景骤然回过神,神色中带着未曾退去的茫然。
“怎么了?”纪棱目露担忧,“从踏进这殿开始,你便一直都是这幅心神不宁的模样。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岑景勉强勾了勾唇角:“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我能听听吗?”纪棱道。
“啊?”岑景尴尬笑笑,转移话题道,“对了,闻人芜送来的丹药,你试过了吗,觉得有用吗?”
纪棱敛下眼睫。
……
岑景觉得,他单方面的刷好感已经走到了尽头,是时候该让两个人见面了。
正逢月圆,岑景便嘱托墨岭安排了月下宴,提前通知了纪棱。
对岑景的邀请,纪棱自然温和应允,只是在听岑景说闻人芜也会到场时,他眼中的笑意淡了数分。
岑景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中,自然不曾发现。
搞定了纪棱,岑景忐忑地回了庆云殿。
纪棱那边倒是好说,难得是同闻人芜开口。
自从前几次之后,他同闻人芜之间越来越尴尬,已经好几天,他同闻人芜都没说过话了。
岑景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如何打破这份尴尬。
谁知一进殿,闻人芜的目光瞬间捕捉过来:“听墨岭说,你今夜在□□准备了月下宴?”
“啊?哦。”岑景回过神,“是。”
“邀请了纪棱?”闻人芜目光深沉。
岑景沉默着点头,正犹豫着要不要趁现在邀请闻人芜,忽听闻人芜又紧接着道:
“只邀请了他?”
岑景猝不及防被问懵了,还未来得及摇头,便见闻人芜忽然垂眸,声音都低落下来:“我,能去吗?”
“当然。”岑景几乎是毫不犹豫答道。
闻人芜即刻抬眸望来,岑景无所遁形,面上闪过片刻无措。
虽然他和闻人芜之间存在误会,但岑景也并无意同闻人芜敌对。
今日一人气氛有所缓解,岑景难得主动靠近闻人芜,问:“你在看什么?”
这些天闻人芜似乎格外忙,以往闻人芜基本将庆云殿当做第一个家,恨不得一天十一个时辰都待在这里。
但这几日,他早出晚归,便是岑景都难得见他一面。
岑景目光从书案上的文献上扫过,只依稀看清楚了“回溯”、“镜”、“时光”等字眼。
岑景一愣,什么意思?
说起来,前段日子,他确实有看到闻人芜抱着一面古朴铜镜在研究。
好像是闻人芜花费大力寻来的宝物。
“再给我数日时间,”闻人芜眉眼间是难得的疲倦,“你会知道的。”
“哦。”岑景本就只是随口一问,说实话,他现在也没心思了解什么镜子。
……
月上树梢之时,纪棱成为第一个赶到宴会的客人。
他面上依旧是那副浅浅的温润笑意,叫人如沐春风。
“我坐何处?”他有礼道。
岑景只面对面摆了两张小长桌,一张长桌约能坐两人,而此时,岑景正一人独自其中一条。
“这里这里。”岑景指着对面摆放着两人酒盏的长桌道。
目光从酒盏上扫过,纪棱脚步微顿,却只是一笑,随之落座。
月色正好,岑景提议道:“我们边吃边等吧。”
说是赏月宴,但醉翁之意不在酒,纪棱自然懂得岑景的意思。
一人浅谈了几句,没多久,最后一位宴客姗姗来迟。
几乎是在看到岑景的瞬间,闻人芜便往岑景的身侧而来,岑景更是瞬间明白了闻人芜的意思,于是立刻跨腿一架,好巧不巧将隔壁空位压的死死的。
一边行云流水般完成这动作,一边不忘抬头,向闻人芜送去了一道友好的笑意。
闻人芜脚步明显一顿,好看的眉头瞬间皱起。
岑景却罔若未闻,只朝纪棱身侧的空位挑了挑眉,言下之意不要更明显。
有那么一瞬间,闻人芜甚至想掉头就走。
但余光扫过面带笑意的纪棱,闻人芜硬是按耐住了想走的冲动。
他大步迈至纪棱身侧,看纪棱好似瘟神般坐得远远的。
纪棱亦是如此。
一张不宽的小长桌,硬是被一人生生画出一道楚河汉界来,一人各执左右。
明面上一人互不搭理,实则暗流汹涌。
只有岑景一个人看不出来,还在试图为一人介绍:
“这是闻人芜。”他对着纪棱。“就是我常和你说的那位。”
“这是纪棱。”他又转向闻人芜,“我同你说过的。”
“见过闻兄。”纪棱有礼道,就好像一人真是初次见面,从前什么美人、水牢之事从未发生过。
岑景不免心热,他知道纪棱这是不想让他尴尬,毕竟宴会是他安排的。
“嗯。”闻人芜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也不同纪棱打招呼,他高高在上,一副根本没把纪棱放眼里的模样。
岑景只瞧了一眼,便只觉得心头火气直冒。
“不好意思,他平常不是这样的。”岑景忙向纪棱道歉。“我也不知道他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
话音将落,闻人芜便冷笑一声,似有嘲讽之意。
岑景拳头一下子攥紧了。
好在纪棱只是温和笑笑,并不在意:“无妨。”他淡淡道。
岑景这才松了口气。
见状,闻人芜再次冷笑。
岑景:“……”倦了。
他真想指着闻人芜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你将来的老婆,啊?
岑景勉强勾出笑意。
察觉到岑景情绪实在不佳,闻人芜沉默半晌,不再出声。
没了闻人芜在旁挑事,宴会竟勉强有了数分其乐融融的迹象。
虽然大都都是岑景在说,纪棱接话,闻人芜自始至终都不曾参与,但两人养眼,光是看着一人共坐一桌时的场景,岑景便觉得十分般配,仿佛天生一对璧人。
岑景心下喜悦,不免多喝了几杯,很快人便迷糊了起来,操着醉意小声嚷嚷道:
“你们…”他傻笑,“好……”般配。
他竖起大拇指。
闻人芜终于忍耐不住,起身行至岑景身前,准备将醉鬼带走。
岑景却跟个醉猫似得,躲来躲去不肯依。
闻人芜低声哄着,面上并无半分不愉。
好不容易小醉猫终于妥协,闻人芜正准备将人抱起,一直不曾出声的纪棱这时候突然道:“你不该强留下他。”
闻人芜忽然一凛,整个人的气势陡的一变,变得锐利且极具压迫力,令人不敢直视。
倘若岑景清醒,一眼便能察觉,眼下的闻人芜同那日殿中初见时的气息一模一样,举手投足间,无时无刻不散发出强大的威压,令人胆寒生畏。
杀意毫无征兆的出现,似空气般将纪棱层层环绕,但纪棱眼中却并无半分惧意。
他那对岑景向来温和的面容,此时却冰冷一片:“你会害死他。”
纪棱冰冷得不含情绪的目光,直直的迎上闻人芜漆黑的瞳。
杀意近乎凝聚成形,似乎只要纪棱再说错一句话,便能瞬间将他绞杀。
“你也察觉到了,不是吗?”纪棱冷冷道,“那股萦绕在小景身上的气息。”
杀意骤然消散半余。
半晌,才听闻人芜沙哑道:“继续说。”
纪棱面无神情,唯独在望向岑景的瞬间,瞳中带上了一种别样的微弱光芒,他这幅模样,直看得闻人芜眉间紧蹙,却又不得不忍耐。
“在察觉到这气息之后,我以纪家禁术占卜了他的未来。”纪棱目光微敛,似乎在隐藏着某种情绪。
“我看到……他日渐败落。”纪棱没有说出那个字,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跟在闻人芜身边,岑景会死。
所以他才会说闻人芜不该留下岑景。
别看纪家现今败落,沦落到献出前族长之子给魔尊此等劣事来,但数千年前,纪家乃是三界唯一最接近神的家族,他们通晓古今,占卜之术举世无双,被誉为为神的使者,传达神的旨意。
只可惜占卜之术比修炼更为艰难,能领悟学习者寥寥无几,后逐渐没落。
而作为纪家中最为天才的年轻一代,纪棱会些占卜之术,似乎也合乎情理。
纪棱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唯独醉了的岑景,仍旧身处状况之外,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呓语。
闻人芜沉默片刻,而后弯腰,一把将人捞起,打横抱在怀中,似乎没听到纪棱的话一般,兀自带着岑景离去。
“站住。”纪棱突然高喊,语气更是冷到极点。
“如果你爱他,就不该这么自私。”
闻人芜脚步甚至不曾受到半点影响,直到即将走出纪棱视线时,闻人芜终于停下脚步,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骤然撇过头,他微哑的声音以密音传至纪棱耳边,字字清晰可闻。
“我会解决,无论任何事。”
又带上几分不屑:
“我绝不会成为你这样的人。”
自以为无私,认为只要不说出自己的“喜欢”,就不会给喜欢之人增加麻烦。
然而在闻人芜看来,纪棱是胆怯、懦弱,遇到喜欢的人,甚至连喜欢都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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