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大部分小孩惊厥,发烧,生起病来,队伍因此停了下来,这一日并没有拔营。

    昨天激战,有一些从没拿过武器的农人,被强推着上阵,也正心有余悸,惶恐不安。黄审知遂决定队伍原地休整一日。并亲自带着人往抚州附近去购药。

    黄审知这一番动作,又让他的形象在队伍里变得高大了起来。他带着一支小队去购药时,背后还有很多人跪地朝他磕头道谢。

    苏青媖系统里有药,但对几个孩子没用,她只好跟苏母等人给几个孩子物理降温。又到黄汉那里高价购来一罐烧酒,给几个孩子擦拭身子。

    青杨和金海还算轻症,中午吃过一碗粥,下午就能自己坐起来了。虽然还是蔫蔫的,但已经不烧了。

    只有青杏和丫丫烧得厉害。

    但青杏还算清醒,只有丫丫竟吐起白沫来,一度还说着胡话。让苏青柳哭得差点昏厥。

    崔芒种留在世上就只有这么一条骨血了,她都护不住,自觉对不住死在战场,尸骨不存的孩子他爹。

    一边哭,一边嘴里说着对不住的话……

    让苏母和大姑等人看得直掉眼泪。

    苏青媖眼睛也直发酸。见苏青柳已经抱不住孩子了,她就接过来给丫丫擦拭身子,一遍一遍地给她降温。

    这年头大人都不一定能活下来,孩子夭折的更是多。苏青媖看着小小的丫丫从不会走路一直长到这么大,苏青柳带着她到枫亭镇上,丫丫都是睡在她和苏青柳中间的。

    那么乖那么懂事的孩子,现在没半点反应躺在地上。吕小宝生下来后,小小的丫丫就已经自觉充当起一个姐姐的责任,会帮着大人看顾小宝了。

    几个孩子里只有小宝还活蹦乱跳的,此时见大人们都围着丫丫,也挤了进来。

    见小姐姐闭着眼睛,对他的摇晃没有半点反应,急了,又晃了姐姐几下,见姐姐没起来陪他玩,“哇……”地一声就嚎了起来。

    跟苏家扎堆睡在附近的人听了,还以为几个孩子受不住已经去了,皆面露哀凄,还跑过来安慰苏青柳和苏母等人。

    一直折腾到黄审知带药回来。

    连灌了两大碗苦药汁,丫丫的烧这才退了。苏青柳喜得跑到黄审知面前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营地里发烧的孩子喝过药都退了烧,一时间黄审知收到的答谢无数。

    青杏的烧也退了,到晚上已能自己端着碗吃饭了,让大家舒一口气。

    苏青媖想了想,拎着一小袋果干去向黄审知道谢。

    黄审知接了过去,捏了一块果干扔进嘴里,嚼了几下,挑了挑眉:“好吃。你家自己做的?”

    苏青媖点头。

    “是不是还有菜干?脱水的,还带油花。我以前有幸吃过一回。”

    苏青媖又点头:“还有一些,一会拿来给将军。”没有说他之前吃过的可能是她家做的。

    黄审知没有拒绝。

    看了她一眼,又从袋里捏出几片,齐齐扔进嘴里,一副享受的样子:“这东西在行军路上吃,挺好的。”

    说完见苏青媖没有说话,嚼了几下,忽然说道:“你说,今天我让队伍休整了一日,亲自带人去给下面兵丁的孩子购药,是不是做得,不错?”

    苏青媖点头:“对你收复民心,很有用。将来说不定会因此有很多人来投奔你。”

    黄审知眼睛里有一抹亮光一闪而逝。

    手下不停,往袋子里抓,每次都是抓两三片,扔进嘴里,道:“可族兄却觉得我意气用事,为了些老弱妇孺,耽误了大部队会合的时间,说是延误战机。”

    声音很小,不知是说给苏青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苏青媖正不知做何反应,就见他歪过头来:“所以你觉得我优柔寡断,不堪成事吗?”

    苏青媖愣了愣。

    黄审知觉得自己竟然问一个女人这种问题,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昏头了。可能今天被族兄当众训斥了一顿,有些许的不冷静。

    没想到却听到苏青媖轻声道:“我听过一句话,叫民可载舟,也可覆舟。又听过一句话,叫得民心者得天下。你觉得齐皇为什么能夺了京师?”

    黄审知嚼着嘴里的果干,同时也在嚼着苏青媖的这番话。为什么王湖一个私盐贩子能夺了长安呢?

    当然是朔皇耽于享乐,不理朝政,政治腐败,导至宦官专权,北方蝗灾也不作为,至北方民不聊生。

    黄审知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但凡朔皇有半点做为,他如今还在乡下当着他的杀猪匠,每天早上杀两三头猪,中午卖净光,数完钱,下午就能睡大觉了。可不快哉。

    苏青媖问完话,脑子里也是很多光影闪过。

    她从小历史学得好,从会看书起,就把历史书当课外书来看,正史野史读了一肚子。现在的朝代跟她之前学过的一段历史很像。

    同样是皇帝昏庸无能,苛捐杂税严重,导至民不聊生,到最后各地农民起义,推翻了政权,至此藩镇割据,战乱不断。到另一个朝代大一统时,中间竟长达五十三年。那是一段大混乱,大破坏的时期,中原政权换皇帝比老百姓换亵裤还勤。

    皇座上的皇帝是谁老百姓都还没记住,新皇又登基了。京师城头勤换大王旗。五十三年里竟换了十四任皇帝。平均任期四年。现在村支书还五年一任呢。

    那就是一段血腥史,是黑社会互掐史,是人性扭曲,道德沧丧的一段历史。大臣不爽可以杀皇帝,儿子不爽可以杀老子,兄弟不爽可以杀兄弟,皇座上的老公公让儿媳妇轮流伺寝,谁伺候好就让谁的丈夫当太子。

    三纲五常被破坏贻尽。

    苏青媖这段时间常常想起那段历史。她知道这里是朔朝,而那个写下《不第后赋菊》诗的叫王湖。

    但她听过一句话,叫历史不会重演,会惊人的相似。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哪里是块净土。往南的这一路,她看了许许多多躲兵灾的穷苦老百姓,中原腹地的战火已漫延到了南地。

    昨天她更是亲历了一场争人头的厮杀。那么接下来,她们一家会如何?是不是接下来就是争地盘了?要经历无数的血肉厮杀了?

    孩子们只见过一次就口吐白沫了,未来她能领着他们安然无恙地找片净土好好生活,让他们安然长大吗?

    “你觉得王湖得了民心?”黄审知扭头看向苏青媖。

    苏青媖从一堆乱绪里回过神来,看向他,淡淡地说道:“至少现在他是。”

    黄审知扭过头去,从袋子里捏出一片果干,也没扔进嘴里,只沉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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