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的风撩起脸侧的一缕碎发,江缘站得笔直,目光投向远处讲桌前的身影。
秦忱站在第一排的位置,身体往后靠着讲台,视线轻飘飘掠过手里那本厚乐理书,另一只手里漫不经心转着根圆珠笔:“主音音高和唱名不同但宫音相同的五种民族调式叫做什么?”
江缘垂着眸,指间握着笔在一张纸上快速记下重点。
关键字写完后,她没搁下笔,在纸上涂画着什么。
方格本上画了只简笔乌龟。
乌龟咧着嘴笑,眉却皱着,十分滑稽。
这已经是她这节课第九次被叫起来了。
她无语,这人怎么这么斤斤计较。
说一句又不会掉块肉,至于一节课都这么咄咄逼人吗。
“嗯?”没得到回应,他将举在胸口的书缓慢垂下,语调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写完字,她依旧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神色:“不知道。”
“十遍。”
无情宣判。
乐理老师除了让秦忱看班,还给他布置了一个任务,那就是检查班级同学的背诵情况,每节课他都会抽查一些人。
他们不是第一次见秦忱,上学期邵洺霆忙得实在走不开时,他也会过来。之前一直很温和,偶尔还会跟他们聊天开玩笑。
班里的同学不知道刚刚后排发生了什么,只当两人之前结过什么梁子。
前排同学看不下去,试图求情:“学长,江缘今天是第一天到我们班。”
言下之意是她还没学过这些知识。
“是吗?”秦忱掀开眼皮,目光锁定江缘,眸中含着玩味的笑意,“江缘同学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缘这才抬眼看过去,清澈明朗的眼睛眨了两下,有些犹豫。
圆珠笔停止转动,卡在他的掌心:“说。”
“学长,这么小心眼是不好的。”她慢吞吞道。
声音依旧软而乖。
教室阒寂无声,只有窗外掠过声声蝉鸣。
班里的同学瞪大眼睛,小心翼翼观察秦忱的反应。
“咔——”
圆珠笔被扔在讲台发出一声脆响。
秦忱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他收回视线却没作声。
几分钟后,江缘仍然站着。
她默默在乌龟壳上添了最后几笔,笔划连成字。
秦。
有不怕死的男同学想在新来的同学前出个风头:“学长,江缘还没坐呢。”
“别忙。”秦忱翻着手里的书,食指抵在页尾。
“世界上最早发明十二平均律的是谁?”他看向江缘,眯着眼睛笑得温和:“凑个整。”
“……”
江缘想骂人。
托秦忱的福,江缘刚开学就迟到了。她站在教室门口,和生物老师大眼瞪小眼,心想要完。
生物老师姓毛,简称毛哥,是他们代课老师中最难搞的一位。
毛哥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三分钟。”
“不,不好意思老师,下次不会了。”她一手扶墙喘着粗气,一路跑得腿软,艺体部和他们教学楼横跨大半个校园,跑过来都得七八分钟。
她一向懒得锻炼,几步就跑得气喘吁吁。
毛哥软硬不吃,一向公私分明:“门口站着吧。”
江缘在心里对秦忱的怨气又重了几分。
毛哥拿着上学期的期末卷子,洋洋洒洒对班里同学一通批。他讲题时喜欢提问,一个不会接着下一个的问,有时常常能喊起来大半个班级。
上次期末的题型偏难,一道题叫起来近二十名同学站着。
毛哥怒了,试卷拍在讲桌:“你们班上学期那个生物满分的,人呢!”
有同学小心翼翼举起手:“外面站着呢。”
“……”
多亏这道难题,江缘在下课前回到了座位。
课间面对同桌八卦的眼神,她大致讲了个原委,却掩去了昨天撞见的事。
“这也太过分了!”许来笛听完事情原委后义愤填膺。
江缘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这开学不顺,秦忱可能和她八字不合:“这还是我第一次被罚抄呢。”
“那就不抄,反正也没什么意义。居然舍得罚我们家圆子,可恶。”许来笛伸出手捏着她的脸,感受着指间柔软的触感,“不过这个秦忱,我好像有点印象。”
江缘疑惑地皱起眉,想起音乐班的同学都叫他学长:“他以前是我们学校的吗?”
许来笛猛地抬头,左右巡视一番后,从桌洞掏出手机,啪啪两下搜出答案:“果然是他。嗯……你不是初中部直升过来的,所以不知道。大概是我们读初一的时候,他当时在学校出尽了风头,不过后来没多久被国内第一音乐学院提前录取,就不在咱们学校了……我靠,他十七岁就结业进入首都剧院交响乐团了,这么牛逼。”
的确牛逼,她心想。
但江缘不关心这些,默默祈祷:“希望乐理老师尽快回来,我不想下次过去蹭课见到的还是他。”
许来笛将手机塞进书包,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并做了个手刀往下的动作:“要不然我们在校外揍他一顿,给你出出气。”
“……”
淡淡看了她一眼,江缘无奈。
她同桌,一中女校霸,认为没有什么事是拳头解决不了的。
“到时候就把他约到学校旁边那个小巷子。”女校霸正侃侃而谈自己的计划,边说边点头为自己肯定。
江缘一眼瞄到窗边正在接近的影子,扯动她的衣袖。
许来笛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咱们从巷子另一边绕过去,麻袋一套……”
“然后就没人知道是谁下的手?”
“没错!”
熟悉的中年男人声音在窗边靠近,女校霸意识到什么,瞥了眼江缘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缓慢转头,看见身后窗户冒出的那张熟悉的面孔——她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老吴。
“这计划不错,你看能不能带上我?”
“……”
于是女校霸得到奖励,高二开学第一份检讨。
在老吴从窗户冒出头的那刻起,班里原本聒噪的声音立马变成了整齐划一的。
“你看这道题怎么做?”
“这道题也太难了,我做不出来。”
江缘眼睁睁看着前桌原本说话的同学以秒速从书底下翻出一张试卷,随手指着一道题,认真严肃道:“我觉得这道题还有另一种解法,你觉得呢?”
和他说话的同学被他的操作震惊,但也反应极快的应和:“我觉得也是。”
老吴推了推眼镜,瞄到试卷冷笑一声:“那是道填空题。”
那同学和老吴对视面不改色:“填空题也可以有别的解法。”
“你拿的是语文试卷。”
“?”
老吴笑眯眯说:“不过我对你这第二个答案还挺好奇。”
同学这才低头看了眼指尖所指位置,是《蜀道难》的上下句填空。
“……”
老吴悠哉游哉走到讲台前,面目慈祥,脸上带笑,简直称得上是和蔼:“看来过去一个暑假,大家的反应还是相当敏锐啊。”
“那不知道大家的知识有没有被暑假消磨,刚刚我帮大家检验了反应能力,但知识就只有考试能帮大家检验了。”
江缘和许来笛对视一眼,心下泛起不好的猜测。
老吴仍旧笑得和蔼,说出的话却残忍:“希望下周四的考试,大家可以好好发挥。”
同学们立马叫嚷起来,对刚开学就考试表达异议。
“这是某位老师新提出的方案,目的是为了检验同学们经过一个暑假的成绩,当然更重要的是,会根据这次的成绩对重点班的学生进行重新分配。”
这话说完,班里就安静了下来。
江缘托着腮,大概明白了。
他们这个重点班是去年文理分科之后,选出的理科年级前三十名,后来一整个学期都没动过,这次考试是为了给他们这群人提醒。
老吴顺便通知他们,从明天开始有早晚自习,闲课也都被其他正科老师占去。
江缘翻了下新课表,觉得自己试听音乐课的计划得稍稍搁置一下。
她又步入和以前一样的学习生活,接下来几天都没有再去艺体部。唯一不同的是,她买了本乐理书,在课间时翻看。
“这么厚,我最讨厌的就是背东西了,要不然当时我也不会选理。”许来笛扒拉她的书,撇嘴,“你还真要抄十遍啊,十道题下来就是一百遍,够你抄一阵了。”
江缘拿出当时快速写下题目重点的纸张,在书中划出答案:“慢慢来,反正一时半会也不去,说不准到时候他都走了。”
说是这么说,但她没打算真抄上十遍,这种没意义的事她向来不做。
许来笛昨晚写检讨写到大半夜,困得神志不清:“那你继续看吧,我眯一会儿。”
江缘点点头,又翻了几页后将乐理书放起来,拿出数学试卷开始写题。
考试时间定在十号,离现在也没几天了。
江缘正跟一道竞赛题做斗争,身侧趴着睡觉的许来笛懒洋洋抬头,拍了她两下:“后门有人喊你,好几声了。每次都这样,做题就跟入魔了一样。”
她往后一看,远远瞧见一个男生伫立在后门口,手里还拎着盒巨大的草莓蛋糕,刺眼的很。
教室里的同学尽管习以为常,但毕竟是新学期第一个,还是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一个暑假太长,长得几乎让她忘了还有这么群人喜欢堵她教室。
她忽然觉得音乐班也不错,艺体部离理科的致远楼隔了个操场加小花园,穿过去来回得二十分钟,课间这点时间都不够路上浪费的,她也能少被人堵几次。
江缘抿唇看向后门的男生,不是很想过去。
但男生反应很快,瞬间对上她的眼神,并招了招手,大声喊她的名字。
大半个班级都看了过去。
江缘只好顶着众人的目光走到后门,礼貌问道:“同学你有事吗?”
男生因她走来,有些兴奋:“江缘同学,之前我们在一个考场考过试,你还有印象吗?”
她肯定是不记得的。
一个考场那么多人,她哪里会在意别人长什么样。她是去考试,又不是去相亲的。
“这个学期我一定会更努力,争取进入你们班的。”男生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挥了挥拳头。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江缘无奈地笑着,维持着礼貌:“那祝你好运,你还有其他事吗?”
她还想着自己那个做了一半的题,加上两个人站在这里实在太过尴尬,中间还有个硕大的蛋糕。
实不相瞒,她想跑。
男生这才恍然想起来自己手里的东西,他脸有些红,将蛋糕连同一个粉色信封递了过来:“我听说你很喜欢吃草莓蛋糕,所以特地去订做了这个。”
江缘盯着他手里的东西没动,脸上仍然带着浅淡的笑容,却透着疏离。她侧了侧头,有些苦恼:“抱歉,这个我不能收。”
被拒绝后,男生有些着急:“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这个你……”
她垂下眼眸,接过他手里的粉色信封,将蛋糕推了回去:“谢谢你的心意,我会认真看完信的,但是很抱歉。”
态度坚决。
男生道歉后又说了几句让她考试加油的话,便拎着蛋糕离开了。
江缘正准备回教室,却蓦地撞见不远处一双含笑的眸。
秦忱正倚靠墙壁,饶有兴趣地盯着这边,手里也拎着一盒小蛋糕。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