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城里
姜泥与鱼幼薇并肩而行,老剑神跟在后面抠鼻子挠裤裆,一双斗鸡眼四下瞧瞧,落在一个个妇人身上,嘴里时不时点评上两句:“这个风景好,气势汹汹,若是俯下身子,这一对倒立的竹笋可就藏不住了。”
陪着公主闲逛的鱼幼薇见怪不怪,这老头狗嘴里就没吐出过象牙来。
徐凤年刚将靖安王妃抢过来时,李淳罡便将人家从头到尾品评了一遍,吓的那胭脂榜上有名的裴南苇差点儿昏过去。
鱼幼薇紧了紧怀里的白猫,将沉甸甸的风景往下压了压,面带古怪道:“江南之地最是繁华,这街上人怎么如此冷清?”
姜泥皱眉道:“先前人还多来。”
憋不住话的老剑神捏了捏耳朵,道:“还不是因为徐凤年那小兔崽子?天下士人身份最贵莫过于江南,这无法无天的小崽子当街杀书生,若是寒门也就罢了,可杀几个门阀中人,在江南可是有些年没见了。”
老剑神说的洋洋自得,正欲点评一下这些朱门酒肉臭的门阀,却瞥见前面俩丫头一个低头轻抚白猫,一个盯着手中的一两碎银子似是出神,这叫李淳罡郁闷不已,一时间竟然有些怀念木马牛没断的那些年月,耳边从未断过的马屁声了。
百无聊赖之际老剑神从发髻上取下神符,拿着舞了几个起手式,嘴里喃喃道:“三尺木马牛,可折天下兵,欲知天将雨,铮铮发龙鸣。”
鱼幼薇难得侧目瞧了瞧这口吐狂诗的老头。
姜泥提高声音道:“老头你自己作的?”
老剑神顿时来了精神,笑咪咪问道:“怎么样丫头,老夫腹内还是有万千剑气的,这才一小段,后面还有呢。”
老剑神声音再提高三分:“提剑走人间,百鬼夜遁行。飞过广陵江,八百蛟龙惊。”
“乘风御剑来,除魔天地间。有酒乐逍遥,无酒我亦癫。一饮吞山河,再饮吞日月。千杯醉不倒,蜀山酒剑仙。”哈哈声自后面传来。
“公子?”鱼幼薇急忙转身。
天上纵有千百客,不过人间一紫衣。
“小子,这酒剑仙是谁?老夫咋没听过?”老剑神抠了抠鼻子,郁闷不已。
娘的,好不容易在小泥人面前吹下牛装一装高人,山鬼这小子便来了。
乘风御剑来,除魔天地间,你听听,多气派!
这一开始,便不在他那百鬼夜遁行之下。
一饮吞山河,再饮吞日月,更是狂到无边无际,这可比他那八百蛟龙惊厉害多了。
“天不生我李淳罡,剑道万古如长夜”刚到嘴边,便被老剑神又咽下去。
要是换成徐凤年那初出茅庐的兔崽子,他还能忽悠两句,只是眼前这小子,不但学识驳杂,便是手中的剑,也真能斩蛟除龙,不是轻易能唬住的。
剑名太一,嘿嘿,一剑风云变,当空而去百余丈,轩辕大盘那老王八,死的不冤。
景舟笑道:“酒剑仙啊,蜀山人士,擅长御剑术,可飞剑取人头,尝遍天下美酒,斩尽世间妖魔,不过已经作古了。这诗不过只是一小段,当年酒剑仙作的诗,还有不少。”
“仗剑红尘已是巅,有酒平步上青天。游星戏斗弄日月,醉卧云端笑人间。”
心念便宜师傅已久的小泥人微红着眼辩驳道:“又在吹牛,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等人物?”
老剑神将传国匕首神符插回发髻,啧啧道:“如此说来,这酒剑仙倒是齐玄祯那牛鼻子一般的人物。”
景舟上前两步道,怪声道:“嘿,丫头非得拆台不行?师傅既然说有,那自然是有的。”
“拆你台子又怎样?”姜泥不甘示弱瞪了一眼。
景舟拖长声音道:“丫头敢拆为师的台子,为师~为师啊,喜欢。”
西楚亡后世上再无亲人的小公主破涕而笑。
卢府
那两扇曾见识过春秋乱战的中门,在一声声马蹄声中,轰然倒地。
一个个站在大街上的好事人个个目瞪口呆。
乖乖啊,这外地来的白衣公子哥,果真狠,纵马在街上拖尸也就罢了,现在竟然来寻卢家晦气。
这可是在江南道地位超然的卢家,传承了何止数百年,那白衣白马的公子哥说给人将大门拆了就拆了?
大门是啥?
那是门面!
尤其是这等地位超然的世家,中门可不是随便便叫人进的,别说是当地的郡守,即便是一州刺史,都不见得有这资格。
那白衣公子哥可是马踏中门,耀武扬威一脸嚣张气势,简直就是欠扁!
众人正面面相觑,转眼便见那连郡守见了都要恭迎说好话的卢府二管家,被一刀穿肚而过,死的通透。
热乎乎的血,染的白色的鹤氅大袖上一片猩红,在破碎的大门旁,格外刺眼。
景舟几人从远处缓步而来,老剑神见世子殿下提刀杀人,难得开口赞了一次:“这些个世家门阀,一个个就跟茅坑里屎上的苍蝇一般,一棍子打下去,还得怕屎溅身上。即便是老夫,也不愿意和这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玩意过不去。也就是徐凤年这小子背后有三十万铁骑,不然换个人来,往这些世家头上敲一棍子,早晚要吃亏。”
景舟问道:“你莫非当年便是被溅了一身屎?”
李淳罡叹道:“当年老夫年少轻狂不信邪,吃了徐瘸子的亏,如今见到这些玩意,能有多远离多远。”
姜泥撇过头问道:“老头,你吃了什么亏?”
“最近重回天象境,山鬼小子,与老夫打一架庆祝庆祝?这天底下能与老夫交手的可没几个了。”李淳罡哼哼两声,将话题转移,在这天生剑心的小公主面前,自揭其短,显然不是老剑神的作风。
姜泥很不给面子质疑道:“老头,你都没了一只胳膊,还敢跟他打架?可别跟那徽山上喜欢祸害女子的老王八一样,死了一了百了。”
鱼幼薇跟着点点头,十分赞同公主的话。
“如何不敢,别说少条胳膊了,手脚都没了,我李淳罡一样不怕打架。”这一刻,腰板挺直背着一只手的老剑神身上散发出三分不同的味道,叫姜泥和鱼幼薇看的一阵侧目。
“嘿嘿,没了手脚这句话不吉利,我收回行不行啊?”老剑神挠挠头,可别自己真是乌鸦嘴,说什么中什么。脚可以没,但是这仅有的一只手嘛,得有!
不然没了手,那些个没人疼的小寡妇不得夜里哭的死去活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婆娘的嘴也差不多,真以为婆娘说不要便真不要了?
他李淳罡这江湖前辈,在江湖混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这手捏面团的绝活,备受那些个寡妇喜欢。
没事帮着那些走路费劲的婆娘揉揉面团也是好的嘛!
卢府外街上站着的人越聚越多,本以为今日要有大事发生,卢家要给这外地来的公子哥好看,谁知众人在街角站了好半日,也没见卢家放个屁声,最后还是一头顶纯阳巾,脚踩布履的中年儒士出面,将那持刀砍人的公子哥迎了进去。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过如此。
这卢家,咋就这么怂?
好歹也是和那北凉有点关系的人,被人打了脸,也不知还回去?
至少也得像个带把的爷们一样放句狠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是?
丢人啊!
众人渐渐散尽,那卢府的中年儒士,带着一双手捧剑的书童,朝着街角走去,至景舟一行人身前,弯腰作揖道:“晚辈湖亭郡卢白颉,十一岁获赠古剑霸秀,至今习剑三十六载,向李老前辈、山鬼公子赐教。”
对眼前这看着邋遢不已的老头和那与侄辈一般年纪的公子哥,执晚辈礼的卢白颉将姿势放到极低。这俩人一个是威压江湖近乎一甲子的老剑神,两袖青蛇独步剑林五十载,一人初出江湖便叫人难以企及,徽山上一剑斩天象。
只是叫人可惜的是,后者虽去过武帝城,却从未与那天下第二人交过手,仅仅是杀了几个武奴。
姜泥和鱼幼薇两人打量着这衣着朴素的中年儒士,颇为好奇。这自卢府中出来的人穿的虽酸穷,与寒门中人一般无二,但他身后书童手中捧着的剑,却又装饰的华丽至极,非但剑鞘是用价比珍珠贵三分的南海鲛皮裹着,连剑柄都覆有极为罕见的黑檀木。
李淳罡喵了一眼书童手中的古剑,淡淡道:“羊豫章这老小子受限于自身资质,剑道造诣平平,眼光倒是不错。”
景舟淡笑道:“心诚于剑,是个好苗子。”
姜泥指了指便宜师傅,对着卢白颉问道:“你认识他?”
痴心剑道至今仍未娶妻的儒士笑道:“卢家在江湖中有自己的势力,山鬼公子的名讳虽少有人知,但晚辈还是知晓的。更何况山鬼公子在徽山上斩杀天象境的轩辕大盘,风波已经传到了朝廷,据朝中长辈传回来的消息,不少大人对公子可是忌惮不已。”
老剑神对着景舟幸灾乐祸道:“这姓赵的祖宗被你一剑斩伤元神,我瞧你以后的日子要不安稳了,赵勾这条癞皮狗,可是疯狗,得着人便不松口。”
景舟平静道:“一群狗死绝了就不咬人了,不过那太安城的太监,倒是个麻烦事。”
鱼幼薇则是想起来关于赵勾的传闻,附在姜泥耳边低声解释。当年徐骁马踏江湖时,朝廷收集江湖高手,成立了这半军半武秘密机构,专门针对以武乱禁的江湖莽夫。一旦有江湖中人犯事,便要被赵勾里的刺客不知疲倦的追杀。
老剑神“嘿嘿”两声,道:“韩人猫三千红丝断长生,陆地神仙之下称无敌,是有点儿麻烦。武榜排名第十,倒是有些不妥,当真以为这老太监是指玄境?”
姜泥皱眉道:“难不成和徽山上那老王八一样,是天象境?老头你惊叹什么!”
天象境的高手便宜师傅又不是没杀过,在小泥人眼中,也不过如此嘛,这老头对一个老宦官好什么好惊的。
老剑神吹胡子瞪眼,他李淳罡会惊叹一个没把的人物?
最多是感叹一二分罢了!
景舟解释道:“韩生宣对指玄境的领悟,仅次于邓太阿,乃是大指玄,虽不是天象境,却胜似天象境,若非韩人猫在春秋时滥造杀业,怕进入天象境会影响气数,天象境界对他而言不过是唾手可得。”
“这没把老家伙当年便将符将红甲叶红亭剥皮卸甲,这些年过去,那紧跟在王仙芝后面的曹长卿,对上这太监,也会头疼。一手三千红丝秘术,可截断天象境的天人感应。这太监,专克天象境。不至陆地神仙境界去寻韩生宣的麻烦,九死一生,陆地神仙对上这太监,一个不留神,都得化为飞灰。”
卢白颉若有所思,曹长卿三进太安城,甚至杀到皇帝五十步外,最后依旧是毫发无伤抽身而去,难道是因为韩貂寺没尽全力?
陆地神仙一个不留神都得化为飞灰,岂不是说那韩貂寺可杀仙人?
武道一途,果真不能一昧追求境界。
姜泥转了转眼珠子,手伸到李淳罡面前。
“丫头你要做什么?”老剑神抓了抓头发,没弄懂这丫头的意思。
姜泥淡淡道:“神符给我。”
“啥?”老剑神思量片刻,弄懂了这丫头的小心思,感情这丫头是听到韩生宣如此生猛,怕他师傅吃亏,想要回神符给他师傅护身。
“老头你耳朵聋了!”姜泥语气加重三分。
“走走走,山鬼小子去陪老夫去打一架,这些年没与人动手,老夫都快憋出火来了!”老剑神仓促奔走。
老前辈自然是脸皮厚到至极,这神符在他发髻中插着还没热乎,怎么能傻乎乎还回去?
“老头你给我回来,神符是我的,我的!”气急败坏的小泥人跺了跺脚。
景舟哈哈一笑,对着气呼呼的小泥人宽慰道:“韩生宣还好,但那太安城里不知活了多少年岁的小太监,才是真麻烦,若非这太监不能出太安城,此时可就真叫人头疼了。”
半盏茶后,阳春城外三十里。
平地惊雷。
漫天剑气如雨,将方圆数里云气绞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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