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苏锦娘怀孕了。
她自己都没当回事,因为月事一向不准,所以即便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却还是没想到,自己会偷鸡不成蚀把米,被男人一巴掌把孩子打没了。
赤脚医生家就在杨正堂家隔壁,而此时的杨怀誉刚刚结束了电影放映,收拾收拾,把设备送去了晏家。
到了晏家一看,才发现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晏姝一个人在。
她弯着腰在井边打水,长发用红头绳扎着,伴随着她打水的动作,在腰间来来回回地扫过。
月色下,这一幕看着格外的宁静怡人,恍惚间有种“谁家浣衣娘,深夜劳作忙”的烟火气。
杨怀誉站在院门口,敲了敲上了年头的木门框:“姐,我能进来吗?”
晏姝把水桶拎上来,抬头的时候擦了把汗,糙布衬衣随着她抬起的胳膊,勒得紧紧的。
这叫杨怀誉下意识别过头去,没敢再看。
晏姝把水泼在了地上,血水顺着院子自有的坡度往门口的水沟里淌去。
等地上干净了,她才把水桶放下,往院门口走来:“小杨?这么晚有事?”
“我把晏澈大哥的设备送来。”杨怀誉说话的时候扭头看着门外,脸上红红的。
晏姝不知道他在那里拘谨个什么劲,在衬衫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来,给我吧。”
杨怀誉却下意识避开了些:“不了姐,还是我抱进去吧,挺沉的。”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瞬间,晏姝的手从设备下面抄过,碰到了他的手。
叫他一瞬间像是魔怔了似的,竟傻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了。
晏姝用了点力气,居然没能把设备接过来,她笑了:“撒手啊小杨,是挺沉的,你都抱一路了,不累吗?”
杨怀誉这才回过神来,忙瓮声瓮气地拒绝道:“我来,姐你歇着。”
晏姝拗不过他,只好撒了手,转身的时候长发从杨怀誉面前扫过,自己却浑然未觉。
等杨怀誉把东西抱去后面堂屋放下了,她便笑着打趣道:“你干嘛低头走路啊,不怕撞我身上?”
快走到她面前的杨怀誉,听着匆忙抬头看了眼,果然是差点撞上去了。
一时间臊得无地自容,只好往旁边偏了偏:“那个……姐,我回去了。”
“嗯,路上慢点,小心有蛇。”晏姝提醒了一声,杨家在前村,跟她家隔着七八排人家,中间还有条通船的大河,远着呢。
加上这年头都是土路,路两边都种着蔬菜和大树,更是容易潜伏着蛇鼠蛛蝎。
杨怀誉自然明白,闻言嗯了一声,擦身而过的时候,却又被晏姝喊住了。
晏姝笑着转身,看着明显有些不自在的杨怀誉,还是伸出了手去。
“跟哪个女孩子谈对象了吧,好长一根头发,糊脸上都没觉得难受吗?”她那如葱的指尖从他脸颊上划过,捻下来一根长头发。
本来想给他看看的,见他居然浑身紧绷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想想还是直接把这头发扔了。
杨怀誉屏住呼吸,过了好一会才睁眼,脸上残存着被触碰的感觉,以至于他耳根子滚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他保持着侧身对着晏姝的姿势,一直没动,直到晏姝丢了头发让开了,他才如梦初醒。
他忽然转身,抓住了晏姝的手,不让晏姝走开:“姐,老王哥配不上你,你有没有想过——”
晏姝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本能地想挣脱,却不料一眼跌进他深邃的眸子里,瞬间忘了挣扎。
有那么一瞬间,晏姝怀疑自己会错了意,总觉得小杨那眼神好像藏着惊涛骇浪,一种名为一往情深的狂潮正暗自汹涌着。
不过,这怎么可能呢?
他才21,大好青春等着他去挥霍放纵,怎么会看上她这么一个丧偶带崽的女人?
一定是他正义感爆棚,见不得王家欺负她孤儿寡母的。
她笑了笑,正想问问想过什么?
结果话还没出口,晏泓就领着晓萌过来了,一来,发现院子里居然只有他三姐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忙捂着晓萌软哒哒喊娘的小嘴巴,又退出去了。
杨怀誉匆忙松开晏姝,晏姝也跟做贼似的,吓得心脏差点从嗓子里蹦出去了。
回头一看,小泓已经抱着晓萌出去了,好歹松了口气。
她侧身避开杨怀誉炽热的目光:“小杨,快回去吧,我家里人马上回来了,设备的事我会替你转告我大哥的。”
杨怀誉别过头去,僵在那里半天没动,不过,临走时还是鼓起勇气,把没说完的话说完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值得一个更好的。”
杨怀誉站在门口,始终没等到晏姝的回答,只能握着拳头,默默转身离开了。
杨怀誉一走,晏姝就追了出来,她追到门口,扶着被热浪烘得发热的门框,看着消失在转角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指尖在斑驳的门漆上刮过,抠下一指甲盖的朱红,日晒雨淋后的颜色,早已不如当年艳丽炫目,像极了被岁月的灰尘所覆盖的嫁衣,灰蒙蒙的,虽然还能看出来红火的曾经,但,到底是褪色了苍白了。
她低头自嘲地笑笑,更好的?
嗯,她也想呢。
可是,哪个冤大头愿意找她呢?
看看王谷丰吧,自以为退让,自以为多加一百块就可以买她去睡觉了。
完全把她当成了一个没有自尊不懂自爱的肤浅的女人。
怪谁呢?
原主前期作妖太多,这恶劣的口碑,总得花时间慢慢挽回。
急不来的。
她把指甲盖里的朱漆弹了出去,鼻子有点发酸,手伸进兜里想掏出帕子擦一擦,这才发现,拿出来的帕子是杨怀誉给她的。
得找个机会把东西还回去。
不属于自己的,还是不要留着了,不然用习惯了,会上瘾。
她沮丧地回去了,没注意到,晏泓正抱着晓萌,躲在旁边的阴影里,一脸震惊。
这天晚上,晏家人回来得很晚,到了凌晨,才把清干净胎盘的苏锦娘带回来了。
一大家子唉声叹气的,尤其是尤红芳,更是嘀嘀咕咕,张嘴闭嘴就说,她按照清宫图算过了这胎肯定是个孙子,没了可惜了。
又怨怪晏姝,不该让苏锦娘那么没脸。
晏姝听不下去,开门出去透气,刚到院子里,眼角余光就扫着一个人,大抵是踩在了梯子上,正趴在两家中间的土墙上偷听呢。
不是王谷丰还能是谁?
正好她爹晏楚炀听到开门声出来劝她,她便转身说了一句:“爹,上次你不是跟我说后村老赵托人说媒?要不我先处处看?”
晏楚炀倒是挺信得过老赵人品的,就是可惜,他媳妇死了,他带着三个娃娃,实在是……
不过晏楚炀也没说不好,总归人家是村支部会计,该有的体面是不会少了他闺女的。
再说,不管他再怎么疼闺女,也还是分得清现实的,这丧夫带娃的女人,确实不好找男人啊。
其实他也不是养不起闺女和外孙女,就是女人不经耗啊,不趁着岁数长起来之前找个合适的,下辈子不是要孤苦伶仃下去了?
所以为了闺女考虑,还是得再找一个。
晏楚炀叹了口气:“也好,明天我去跟老赵回个话,就说你答应处处看。至于王谷丰那里,你可千万不能再牵扯不清了。”
“放心吧爹,我有数。”晏姝说完,只当没看见偷听的王谷丰,坐在院子里纳了会凉就进去休息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她才开了院门,就看到王谷丰红着双眼,要给她磕头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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