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都城北面, 武德坊。
燕红、陈艺郎二人在披甲士兵引领下垮进武德坊正门,迎面便看到……一面只比坊里隔墙略矮一些的砖墙。
砖墙上刷着朱砂色的彩泥,墙头上有青瓦飞檐;墙面上的彩泥有些褪色, 青瓦飞檐也能用肉眼看出岁月痕迹。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吱声,只默默跟着领路甲兵转向,沿着狭长的、铺着方砖的甬道朝西面走。
如是走了百几十步(约百米距离), 两人才看到了青瓦红墙建筑的原貌——竟然是一座颇具规模的佛寺。
佛寺大门与普通庙宇并无太大区别,漆成深红色的门前有两排石头台阶。
唯一比较稀罕的, 是这座没有挂牌匾的无名佛寺, 竟然有四面一模一样的圆拱形大门。
领路的甲兵在一字排开的四面大门前停步, 抬手道“两位义士, 请了, 任选一门入关, 半个时辰内出来便算通关。”
“那要是没能在时限内出来呢?”陈艺郎多嘴问了句。
甲兵无所谓地一笑, 道“若未能过关, 守关护法自会将关内人员送出。”
陈艺郎耸耸肩,朝燕红道“燕小红,你选哪扇门?”
“呃……第一扇吧,反正都是——”燕红下意识道。
“行, 那我第一扇。”陈艺郎截住话头, 并立即抬脚往第一扇门大步走去。
燕红“??”
眼见陈艺郎二话不说推门进了离他们最近的那扇寺门, 燕红气笑不得地摇摇头,走向旁边的第二扇门。
“吱呀——”声中,看似沉重的大门只轻轻推了一下便大大敞开。
燕红抬脚迈过门槛, 身后大门便无风自动, “哐”地一下重重合上。
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燕红先抬手尝试着拉了下门栓。
方才只碰到一下便活动起来的门板,这次竟纹丝不动。
“嗯……这门也有古怪呢。”
燕红没再浪费时间,转身打量门内情形。
眼前所见,是一处宽大的门厅。
正中间立着个高高大大、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坐佛像,像前摆着三张桌子拼成的供桌,桌上积着厚厚的香灰,桌前摆着六个灯芯草编的蒲团,似乎是专门给游人烧香时磕头用的。
门厅两侧,靠墙摆着几套桌椅,像是给人歇脚休息所用。
燕红抬头看了眼慈眉善目的坐佛像,又奇怪地扭头四顾。
明明她进的这扇门和陈艺郎进的那扇门只隔着两丈左右距离,而这处门厅宽度远远不止两丈,但她却没有看见陈艺郎。
“……看来古怪的不止是大门呢。”
燕红嘀咕一句,抬脚往内走。
门厅两侧皆是墙壁,她理所当然想往佛像后面绕,看看后头是否有通往别处的门或路径。
但等她绕过了菩萨像,燕红便愣住了——佛像后面这道墙也全是封死了的,没见着门。
“……咦?”
燕红快步走到墙边,伸手去摸,入手全是结结实实的墙面。
她索性绕着门厅墙体转了一圈,边转边用手拍打墙面。
包括大门所在的四面墙,都平滑结实,没有哪一处有空响声。
燕红皱眉琢磨了下,想起李寻欢提过天堑关要考验的不止是身手,还有手、眼和胆魄,便又倒回佛像前,抬头凝目往那慈眉善目的佛陀望去。
这一望,燕红便觉心神一晃,潜意识内警铃大作。
眼皮眨动间,那泥塑的佛陀像好似在紧紧盯着她看,两人才能合抱住的佛头似乎离她越来越近。
慈悲的佛陀面容,也在恍惚间变作了怒目金刚。
燕红唬得身形急退,直贴到紧闭的大门上。
再定睛一看……佛陀像竟从盘腿坐姿变成了半蹲,硕大的佛头朝前倾、正正对着她!
“……!!”
燕红脑门上瞬间冒出冷汗,下意识往横里冲出,蹿到墙角里、离佛像最远的地方。
又眨了次眼,燕红更加惊悚地发现……那前伸的佛头又调转了方向,依旧瞪视着她。
“——这什么鬼东西?!”
燕红脑门上的冷汗更密了,耳边几乎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不等她多想,又一次眨眼后,半蹲的佛像……那条长大的胳膊,已经举到她近前,比她人还宽些的佛掌,正对着她头顶。
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如拍打蚊子一般重重拍下。
顷刻间,燕红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覆顶之灾临近时,人们往往有两种表现。
一种生平习惯了逃避问题、依赖他人者,往往只呆若木鸡、惊恐失措。
另一种从来只面对问题、解决问题、从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者,则会在瞬间冷静下来,本能地思索并采取对策。
而显然……在不受重视的环境下长大,遇到董慧前从来不知她也可以依赖大人、她也能被视为“孩子”的燕红——没有成为前一类人的资格。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撒娇是不如燕家的长孙燕大宝有用的,燕大宝打滚撒泼能被大人“哄”,而她试图这么干只会招来老太太的扫帚,和活计繁重的娘亲张氏不耐烦的呵斥。
家里多出来的、能给他们这些非壮劳力吃的余粮,她若是不争不抢,就只能看着别人吃。
她若是不让大人们都省心,她爹燕老大连偶尔会塞给她的半个馒头都不会递过来。
头顶那支佛掌避无可避,危机之下,燕红骨子里挣命的狠劲儿被激发了出来,抽出插在腰带上的斧头,眼睛眨也不眨地便往佛手劈去。
斧刃裹着劲风落下,却劈了个空。
全力挥出这一斧的燕红定了定神,又抬头往佛像看去,却发现那座佛陀像压根没见有什么异常,仍旧盘腿坐在原地。
燕红盯着那泥塑佛陀看了会儿,眨了两次眼睛,佛像也仍旧安安分分。
“……这就是,考验胆魄了?”
燕红吐出口浊气,左手拍了拍胸口。
先前被佛像注视时那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作不了假,燕红很难不怀疑……如果在眨了几次眼的功夫里没来得及做出应对、只一昧鼠窜,说不准真会被佛手拍下来。
伤不伤的不好说,晕过去是肯定的。
深吸口气平复下来,燕红便拎着斧头往前,走到佛像侧面。
抬手轻轻一推……看着像是沉重无比、万难撼动的坐佛像,竟丝滑无比、悄无声息地往侧面滑开,露出下面一道敞开的地道门来。
“果然,胆色不够,莫过此关。”
燕红轻声自语一句,迈步走进地道门内。
顺着旋转的石梯往下约莫二、三丈高度,一条狭长幽静、望不见尽头的地道出现在眼前。
两侧石壁上每隔着数丈远便插着个火把,火焰顶端微微颤动,证明此条地道内有风流动。
燕红打量了下地道深处,试探着往前走出几步。
脚下方方正正的石砖忽然发出“咯”一声轻响。
燕红还没反应过来,耳畔便听到劲风呼啸。
猛一抬头,却见……距离她头顶最多不过半掌处,有一把手臂长的标枪“嗖”一下飞了过去。
燕红连忙顺着标枪去处扭头,却见左侧墙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圆形小孔;标枪飞进孔内,那小孔便无声无息消失,与周围石砖融为一体,肉眼压根看不出半分破绽来。
燕红“……”
要不是她身量只到大人胸口处,这一下躲闪不及,肩膀或是手臂就得给来一下狠的……
咽了口唾沫,燕红后退几步到石梯处,抬脚踩上墙,利用如履平地靴的特性倒站在天花板上。
然后……她就这么猫着腰、踩着天花板,沿着天花板走完了这条地道。
从地道里钻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像是来到了无名佛寺的某个庭院内。
庭院一侧有座高高大大的僧房,僧房旁边围墙下摆着几个比人还高的大水缸;另一侧则像是供武僧们打熬筋骨的地方,院子一角布置了个梅花桩,梅花桩旁边又摆着些练功用的石锁、缠着麻绳的粗木、练拳用的木桩。
燕红只粗略扫了眼院内景物,注意力便放在了庭院正中那唯一的一人身上。
此人像是一个出家修行的僧人,看着像是有而立的年纪,略略发青的头皮上烫了戒疤,身上穿了件武僧练功服,手里倒提着一条两头缠着金箍的齐眉棍。
“不到一刻钟连闯两关,小友好俊的手眼,好过人的胆魄。”武僧护法见燕红从地道里出来,面上露出个颇为爽朗的露齿笑容,热情地招呼道,“过了我这关,就算是通关了,小友,请。”
燕红“……”
中肯地说……这武僧护法给人的感觉很不坏,像是个很和善、很豁达大气的出家人。
但是吧——燕红成为试炼者这大半年来,吃过最多的亏、挨过最狠的打,就是出家人“赏赐”的。
最可气的是,燕红不仅得主动去挨这个打,且显然短期内看不到打回来的希望……明明她如今的身手与两个月前已经今非昔比,在那个慈眉善目的胖和尚手里还是得给被打得跟个木桩一样。
哪怕燕红心里面清楚迁怒是不对的,武僧护法这与胖和尚如出一辙的和善笑容还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请赐教。”
又半刻钟后,鼻青脸肿、肋骨至少断了两根的武僧护法吸着气、歪着嘴,硬挤出豁达笑脸,把过关的凭证甲字号牌递给燕红。
同样鼻青脸肿、浑身上下隐隐作痛的燕红接过甲子牌,硬扯出个获胜者应有的大气微笑。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