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之外,点了一圈儿的灯和火把,把院子照得分外明亮。
老和尚带着一众和尚,都盘腿坐在地上。
现场大概有四十多人僧人,有几个脸上带着伤,还有的躺在那里呻吟着的,估计是刚才不服想反抗的,挨了揍。
几级台阶的殿门口,摆着一把椅子。
李成阴沉着脸,大步走来。带着一股子霸道与蛮横!
庞六凑过去,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他冷冷一笑,迈上台阶,大模大样的坐下。
吴东对于些事,十分愧疚,赶忙过去,低声说:“爷,寺里所有僧人,除了一个叫悟凡的,都在这里。那边那叫个悟清,是悟凡的师兄,他们两个人一起来还住一个屋。”
顺着手指的方面一看,那边儿坐了一个中年僧人。他低着头,双手合十,闭着眼。
李成鼻子里发出冷笑,一抬下巴,外头一个护卫,两手各抓着一只脚,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身下的地面上,留了一条黑黑的东西,看不太清……
是血?
和尚们开始害怕了,一阵的骚动。
护卫把那个拉到院子正中,一撒手,那双脚重重的落在地上。
死人了?
和尚们更慌乱了。
一直闭着眼的中年和尚,睁开了眼,死死的盯着地上的人……
老和尚一见,率众出来,站在李成面前的台阶下,给他行礼“阿弥陀佛,施主。宝相寺是佛门净地,不得杀戮啊!施主是来为先人做法事的,如此这般,也是不妥当的啊!我寺僧人,信佛烧香,吃斋行善,断没有害人的道理。这位……”他看了看地上黑黑的人影,一动不动。
“这个悟凡,并不是本寺僧人,只是挂单在此。万望施主明察!”
而那个中年僧人,已经傻了,地上那个只有个人形的,是他的亲弟弟?
父母去得早,把弟弟托付给他。他也没什么大本事,领着弟弟,四处游荡。偷、摸、抢,随便弄点银子谋生,朝不保夕。
后来,慢慢的摸出点儿门道,日子好过了些。被人雇佣,到龙泉寺害一个女子。
那雇主为人谨慎,让他们提前很久就潜伏在寺里。那时,他刚犯了件事,正想躲躲呢,于是,就弄了假身份,带着弟弟进了寺院。
后来,因故,没害成那个女子。但却让他们发现,在寺院里混,也能不少捞银子的门道,还平安的很。
于是,他们俩就在京郊的几个寺里来回瞎蹿,巴结上了几个住持和寺里管事的,居然也混得风生水起,银子不缺。
用和尚的身份赚钱,用普通民众的身份置办宅子,玩女人。
这回这事儿,他们合计了好几个方案。是打算一计不行,再行一计的。
这第一计,就是让弟弟在屋里装病,然后溜出去杀人。而他,在外面支应。两个人相互掩护,制造不在场的证明。
没想到,真是顺!
别看那些人,前呼后拥的带着护卫,那么气派!根本不会想到,一进寺,就能出了事!
那时,他的仇富仇贵心,满足的差点爆了棚。
可意外的是,明明弟弟应该把人杀了,直接回屋的。而他也已经在后面煮了药,还准备拉上一个关系不错的……
把药端回去,三人在屋里呆着,等着事发就是。
却没想到弟弟一去不回。
他回想到那个女子的模样,知道要坏事了,弟弟,这是动了色念了啊……
急坏了,他要是去追……那么他和弟弟,就暴露了。和尚不能当,京城不能回,之前挣的银子,也没机会拿走。
从此,又要一贫如洗,混迹天涯了。
心中有些不舍,所以还想再等等看。
就这么一犹豫,就开始乱了,隐约听到几个人提到“王爷”“王妃”,又有人直接关了庙门,不让人进出。
他就傻了。
他并不知道要害的女子的身份。
雇佣自己的这个人,他是探知过一二的,是个生意做得不错的刘老板。由刘老板推断,要害的嫂子,不是有钱人家,就是个官家的。
却没想,竟然是王爷、王妃!
这麻烦,可捅大了!
刚才还是应该直接跑了的!
他眼睛一转,当即鼓动几个平日里处得不错的和尚,想制造出混乱,趁机跑掉。
他大概知道弟弟会往哪里去,找到他,只要进了林子,天黑了……就能跑了。
没想到,这些护卫可真浑哪,根本不讲理,上来就打。
那个想往外冲的和尚,直接打了断腿……
后来,他找到个机会想偷偷溜掉,却被一个“好心”和尚,拼命的拉着:“悟清,这些浑人,不讲理的,千万不要冲动。咱们没做坏事,不怕的!”
可把他急坏了:他做了坏事啊!他怕!
也不解释,用力挣扎……
结果那人,劲儿大人憨,生生把他拉得动不了……
然后,没了跑的机会,护卫像轰鸡一样,把他们全集中在这里。
同时,也查到了“悟凡不在他的屋里,这个是他的同伴!”
他基本断定,这回要完了……
果然,这个护卫像拖死狗一样,拖着基本没人模样的弟弟回来……
他想起了父母的嘱托,实在是控制不住了“弟弟……”他爬了过去。
人已经死了,冰冷,僵硬……
李成已经得到了口供,就是那个姓刘的老板指使的,是黄氏的人。
也没啰嗦,指着他说“打死他!”
那几个护卫恨极了,他们把娘娘丢了……还不知道回去要接受什么处罚呢,都怪这俩狗日的。
几个人上来,明明带着刀具,也不用。拳打脚踢,还搬来旁边的石头砸,无比血腥。
众和尚吓坏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跪下给他们俩求情。
李成一听,更生气了,“敢求情的,都打死!”
一个护卫立刻窜回来,对着跪在李成前面的和尚,就是一脚,踢了一溜滚。
和尚们又吓坏了,不敢再求情,都跑到一边,挤在一起,共哆嗦……
和尚悟清,刚开始还充着勇敢,挨了打也不出声。
接着,就没那么强横了,不停的嚎叫,求饶……
可没人停……
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小。
终于没了声音,殴打没停止,直到他也跟死狗一样,毫无生息的,躺在了弟弟身边。
————刘老板,在住所的外面一颗隐秘的大树底下,仰头往寺里看。
他并不知道,事情会不会发生,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按约定,如果事情成了,就会把颗巨大松树旁边亭子里的灯点亮。
他在山门外,也能看个清楚。
所以,他一直在这里等。
结果灯没等到点亮,却听到脚步和叫喊的声音。
他心里一惊,赶紧躲了起来,侧耳听,原来有人来问,有没有外来人住在这里。
他住的地方,是村儿里一户比较富裕的人家弄的小院,比寺里的收费便宜不少。有些上香来的人家儿,安排不开的,或者附近村子的来进香,可以住在这儿。
刘老板为人谨慎,屋里放着的东西,都是无关紧要的。
他身上的披风厚,鞋子合脚,还带了散银子,抬腿就跑也没问题。
于是,他就开始跑路了。
这两天,在这个院儿里住的人并不多,护卫一下就找到他屋里,发现人已经不在了,就开始追。
刘老板怕目标大,不敢拿火把,在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急走。
之前,他已经把路线都趟过了,他的马车,就留山跟儿,车把式睡在车上。只要跑到那里,就能彻底溜了。
这次不成……那就下次再说。
况且,他也不能确定计划就是失败了,也许,她是死了被人发现了呢?
不管怎么说,她的死最重要!
他怀着一丝的希望,往前跑着。
后面的追兵,举着火把,高声叫喊着,离他越来越近。
他身上浑身出了汗,受过伤的腿,开始巨痛。越走越慢……
平日里,那么淡然的一个人,这会儿,终于慌乱了起来。
怎么办?
他开始绝望了。
落到他们手里,就完了……自己不一定能扛住打,可能会把她牵扯进来的。
怎么办?!
他向着京城的方向看了看……
脚下走着,心里慢慢想明白了,他输了……
彻底的……输了……毫无翻身的可能。
不能留着这条命,连累我一生守候的人!
唯一的遗憾是,到底也不清楚,她是怎么想我们之间的事的。
我对她的爱意,她到底明白不明白?
可惜啊!
他不往山下走了,而是停在一处下面是悬崖的地方,有多高不知道,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不过,他累极了,不再走啦。
站在那里,眼望京城方向,脑海里,全是她少女时的模样。
娇嗔,精灵,聪慧……她可真好看哪。
后面追的人上来,一眼就看到他,指着他大喊“狗东西,你站住!”
冲过来要抓他。
刘东强,想也不想的往下跳……“田田!”他在心里喊……
————李成打死了两个人,心中的怒和恨还没消散,恶狠狠的扫着这些僧人,好像在看哪个不顺眼,接着打死。
吴东知道他的怒气,也不敢多说话,但是……这样下去可不是事儿,于是就使眼色给齐二郎。
齐二郎明白这位爷怒气,要是放在自己身上,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
他看到吴东跟他使眼色,就过来说“七爷,事情已经理清了。把这些僧人,关到大殿里去吧!?我带着吴先生,再细问问,还有没有人知道并参与此事。主谋还没抓到,再派人出去接应一下。如果这些和尚,有参与的,定不轻饶。但没参与的……明天是林大人夫妻的忌日,不好见血太多。”
他救了阿秀,李成很给面子,点点头“那就辛苦你了。东叔,你跟着齐将军做事吧。”
吴东一直内疚,现在李成跟他和气的说话了,心头一轻,连忙答应。
李成担心屋里的林之秀,跟齐二郎说:“我回去看看阿秀,辛苦你们了。”
东云已经把林之秀收拾好了,从头擦到脚,换了衣裳,手和脚上了药,包好了。
林之秀还没能醒来,轻皱的着眉头,浑身紧张。
东云正在给她按摩。
李成沉着脸进来。
东云连忙站起身,“爷,娘娘只是手和脚有伤。身上和脖子有些勒痕,青肿,别处都还好。只是,娘娘很紧张,现在不知道是昏迷还是累得睡着了。是不是请个大夫来?”
李成哼了一声,坐在床边,仔细的看着,没好气儿的说:“这里就一个寺庙和十几户人家儿!哪里有大夫?就算下山请,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呢!”
东云说“等天亮,就下山吧。”
李成喃喃的说“前些日子,她刚让林家害了一场。这回,又是黄氏害一回!以为本王是泥捏的呢,回去,就一个个的弄死他们!”
东云不敢多说,只轻声答应了一下。
李成看着林之秀,曾经许诺,她跟了自己,一切都能如意,没想到,竟然在自己手里,出了这么多大事。
早就知道,这个黄氏对之秀怀着敌意,可为什么就没动手呢。
他闷声不响的呆了半天,外头有人轻声叫“爷,那个刘老板,看咱们的人追上去,就跳了崖。现在咱们的人正把想把他弄上来。”
李成说“摔死了吗?”
“天黑,看不清那里有多高。”
李成说“雇些当地人去帮着找,不管生死,都弄上来!”
护卫答应了走了。
林之秀听到他说话,醒了过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一切。
李成看她醒了,顿时紧张了起来,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刚才在众人面前,打死人,眼都不眨,此刻,却是一副小绵羊的样子。
林之秀问:“人都抓到了吗?”
李成说“抓你的那个人,和他的同伙,都抓到了,打死了。刚才,在山门外,姓刘的想逃跑,被咱们追,不得已跳下了山崖。现在生死不知,现在找村子里的人下去看了,不管生死,总要弄上来。”
林之秀说“死了便罢。要是还有口气……不要杀他。”
李成不明白,但他也不不问,不看林之秀的脸,只盯着她包着的手。
林之秀说:“把他弄回刘家,我倒要看看,他的妻儿,对他是什么态度!如果不合我意,再说……”
李成点头“嗯。齐二郎和东叔,正在审问寺里的人,看还有没有同伙。真是太可恨了,明天的法事……”
林之秀说:“没事。我父母看我平安躲过此劫,也会欣慰的!”
“那个狗黄经,把我留下,肯定是故意把我们分开的。”
“这件事,是我大意了。”林之秀很是责怪自己。
“我是你丈夫,是男人,此事,本就应该是我来负责的。”
林之秀安慰他,“你并不清楚我与黄氏的恩怨,也不了解她这个人。我原本是想:对于有些人来说,死并不可怕。比如黄氏……她没能嫁给心上人,丈夫与她不合,跟儿女关系也一般,生而无趣,死又算什么?她最得意的,大概是这么多年,她的嫁妆翻了十多倍。我想毁掉她最得意的,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却忘记了,狗急跳墙。”
李成仍然摇着头,“我真是恨死自己了。当初说过,只要你嫁了我,就让你一切平安如意。可我没做到……”他抽了抽鼻子。
林之秀看他犯了宁,知道现在怎么说,他都听不进。
“别想这些了,现在的事情怎么办?”
李成说“先让二郎和东叔问问看,要是寺里有从犯,就……刚才二郎说,明天是岳父岳母的忌日,不宜多造杀戮。你看明天……多半……办不成了。”
一时间,他又恨又怒又自责,看样子自己想锤自己一顿。
林之秀看他这样,不顾自己身体精神上的各种不适,用包着布的手轻轻拍他“你听我说,今天的事情,咱们俩都没想到,别过多的自责了。祭奠法事,等二郎他们的结果出来再定。如果不办,也没什么的。父母在世时,最疼我。今天也是给咱们的警示,以后,别再大意就好。”
李成受气小媳妇似的点点头。
到了凌晨,齐二郎他们把事情都审问了出来“这两人,跟寺里住持的大弟子关系很好,帮他弄了不少好处。所以他们俩来,寺里对他们都很好。住持并不知道此事,现在弄清楚了,也很生气。”
李成听了说:“把这个大弟子,和他一派系的,都弄到西山矿上干活去!让老和尚准备一下,今天的祭奠仪式还要进行!给我好好的办!要是有一点错处,我就把全寺的僧人。都赶到西山矿上去!”
————第二天,如期办了法事。
住持老和尚,心怀愧疚,又害怕,所以使出了吃奶之力。
把宝相寺里的法宝,一股脑的请了出来。
又穿上自己最好的袈裟,头戴金法冠,手持金法杖。
整个仪式,严肃又庄重。
林之秀和李成,双双跪在案前。
齐二郎看着他们,神仙眷侣一般,由他护着,她会一生随顺。
这件事,这个人,终于可以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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