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曕是个闷葫芦,他心情好的时候话都不多,如果他刻意不想说话,别人更休想套出来。

    那十年里,因为魏曕这糟糕的脾气,殷蕙没少生闷气,人家睡得好好的,她在被窝里睁着眼睛猜测他究竟在想什么。

    幸好,她再也不会犯这个傻。

    软话也说了,魏曕不理人,殷蕙翻个身,裹裹被子自己睡了。

    不知什么时候,殷蕙忽然醒了。

    身子感觉不太对劲儿。

    看看外面,一片漆黑,殷蕙犹豫片刻,悄悄坐了起来,再从床脚爬下去。

    眼睛习惯了黑暗,殷蕙从桌子上找到火折子,去了净房。

    点亮这边的灯,殷蕙检查一下裤子,果然来了月事。

    殷蕙提着灯回到房间,一手打开一扇衣柜的门。

    虽然她的动作很轻,还是发出了声音。

    “你在做什么?”

    帐子里传来男人冷漠的声音,殷蕙无奈道:“月事来了,我换条裤子。”

    等了等,魏曕没了动静,殷蕙也就忙自己的去了。

    等她重新钻进被窝,抓着被子瑟瑟发抖回暖时,发现魏曕翻了个身。

    殷蕙试探着道:“三爷?”

    魏曕似乎不太耐烦地嗯了声。

    殷蕙就道:“我月事来了,这几日您担待些。”

    魏曕沉默。

    他原本就打算晾她一段时间,让她反思己过,没想到竟然会撞到她的月事,那接下来的六七日就算他不过来,她大概也不会发觉他其实是在故意冷着她。

    心情不好,魏曕再也没能入睡,一直躺到天微微亮,马上起来了。

    来后院用早饭时,发现只有乳母、衡哥儿在。

    虽然他就是为了衡哥儿才过来的,没看到殷氏,魏曕还是皱了皱眉。

    银盏低着头走到他面前,轻声解释道:“禀三爷,夫人身子不适,今早就不吃了。”

    夫人每次月事的第一日都会腹痛,以前都忍了,今早大概实在撑不住了吧。

    魏曕不以为意,见儿子吃得欢,这么大点的人竟然吃了小半碗南瓜泥,他心情也好了一些,吃完饭逗逗儿子,便去了书房。

    殷蕙连逗儿子的心情都没有,躺在被窝里,一动懒得动。

    “夫人喝点红糖银耳汤吧,肚子里没东西也不行啊。”银盏端了羹汤进来,瞧见主子苍白虚弱的脸,心疼得不行,三爷也真是的,她都说了夫人身子不适,三爷也不知道进来瞧瞧,一点都不会怜惜人。

    “你喂我吧。”

    殷蕙有气无力地道。

    金盏凑过来,扶着她靠在软枕上,银盏再坐到旁边,一口一口地喂。

    暖汤下肚,殷蕙觉得舒服了些,吃完简单漱漱口,就又躺下了。

    今日魏曕仍然放假,魏楹那么机灵,绝不会过来打扰他们夫妻久别团聚,徐清婉等人也不会过来走动,她可以安心地卧床休息。

    畅远堂。

    纪纤纤还在坐月子,虽然产后有很多不适,但丫鬟打听来的一些消息让她十分愉悦。

    “世子爷平时沉稳庄重,一副对女色不在意的样子,身边的姨娘也都是徐氏给安排的,我还以为他真的不在意美丑,这不去了趟京城,徐氏还跟着呢,他竟然也带了个歌姬回来,我猜啊,那歌姬一定非常美貌,美到世子爷连徐氏的面子都不给了。”

    丫鬟笑道:“哪有男人不爱美人的,都说柳下惠坐怀不乱,依奴婢看,他不乱,也是因为坐上去的美人不够美罢了。”

    纪纤纤一开始还笑,笑着笑着想起一个人来,纳闷道:“三爷没带歌姬回来,在京城也没有睡哪个歌姬?”

    丫鬟点头:“这倒是真的,奴婢从大房那边打听到的,说是宫里赏了八个歌姬,三爷都让给了世子爷。”

    纪纤纤咬牙:“这个三爷,你说他是真的不近女色呢,还是真喜欢殷氏,别人都看不进去了?”

    丫鬟猜测道:“应该是前者吧,三爷那人,像块儿冰似的,反正奴婢是想象不出他会对谁热乎起来。”

    纪纤纤心念一转,想到了温如月。

    别看她经常拿魏曕与温如月的青梅竹马去刺激殷蕙,其实她自己清楚,魏曕在温如月面前同样是那副冷样子,最多温如月有什么事求他帮忙,魏曕都会帮罢了,更像个好表哥。

    青梅竹马都换不来魏曕的温柔,殷氏何德何能?

    命好罢了,让她嫁了三爷。

    晌午魏曕也没有见到殷蕙,看丫鬟,丫鬟还是说她身子不适,正睡着。

    以前她来月事也没有这般过,难道是昨晚爬上爬下的着了凉?

    趁午饭还没端上来,魏曕去了内室。

    房间里面静悄悄的,魏曕站在床边,隔着一层薄纱帷帐,看见她侧着身子朝外而躺,乌发凌乱,露出半张苍白的小脸,眉头也皱着,仿佛正在承受什么不适。

    看了一会儿,魏曕悄然退了出去。

    吃过午饭,他抱着衡哥儿坐到廊檐下晒太阳,初冬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衡哥儿坐在爹爹怀里,好奇地东张西望。

    银盏与乳母恭敬地伺候在左右。

    魏曕忽然问银盏:“夫人以前来月事,也会如此?”

    银盏眼眶都发酸了,小姐在娘家时多受老爷的宠啊,嫁到王府快两年了,三爷连小姐喜欢什么怕什么都不了解,今日总算想起过问一下了。

    她低下头道:“后面几日还好,第一日总要痛上一天,请了郎中看过,也吃过几服药,都没有用,只能忍过去。夫人怕您担心,从来都硬挺着,今日肯定是挺不住了,才在您面前失了礼数,还请三爷莫要责怪夫人。”

    衡哥儿突然吐了一点口水出来。

    魏曕拿柔软的棉布帕子替儿子擦掉,随口对银盏道:“你去伺候夫人吧,这边不用你。”

    银盏忐忑不安地走了。

    乳母继续木头似的站在一旁,半个字也不敢在三爷面前多说。

    魏曕还在逗儿子,安顺儿从前面过来了:“爷,王爷叫您去趟存心殿。”

    魏曕立即将儿子交给乳母,匆匆离去。

    存心殿在前朝,如果燕王在前朝召见几个儿子,那肯定是为了正事。

    从澄心堂到存心殿,魏曕疾步而行,穿过重重宫门,终于来到了燕王面前:“儿子见过父王。”

    燕王抬头,就见儿子还在努力地调整呼吸,不由笑了:“不是什么急事,来人,给你们三爷端碗茶。”

    很快就有宫人奉了茶上来。

    魏曕看眼父王,奉命喝了两口茶。

    这时,殿外又有人求见,乃是燕王身边三个护卫指挥使之一的冯谡,手下统领了一万八千人马。

    冯谡进来后,先朝燕王行礼,再朝魏曕点头致意。

    燕王笑着对魏曕道:“你武艺好,先前让你做文职有些浪费了,明日开始,你到冯谡手下做副指挥,好好跟着你冯叔学习,北地两国都不老实,以后有你带兵的机会。”

    燕王无法插手燕地其他文武官员的任命,但他身边的三个护卫所完全归他掌管,包括里面大小武官的选拔任命。

    如今燕王膝下三个成年的儿子中,世子爷魏旸协理平城的田地税收,二爷魏昳协理平城的刑罚诉讼,魏曕是第一个可以插手燕王手中兵权的人。

    “谢父王器重,儿子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厚望。”

    燕王相信自己的眼光,叫儿子起来,再对冯谡道:“老三太年轻了,你尽管调教,武将就是要多吃苦头才能成才。”

    冯谡与燕王年纪相当,乃是燕王的心腹武将,王爷将三爷给交给他,他自然承诺会对三爷倾囊相授。

    燕王还有别的事,让两人先退下了。

    冯谡与魏曕道别:“三爷且休息,明早我再带您去卫所熟悉事务。”

    魏曕颔首,目送冯谡离开,他才朝后宫走去。

    凛冽的北风迎面吹来,魏曕胸口却一片炽热,原来父王让他娶殷氏并非彻底放弃了他这个儿子,原来父王还会委他以重任。

    回到澄心堂,魏曕钻进书房就不出来了。

    直到窗外夜色降落,魏曕才惊觉时间居然过得如此快,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他又来了后院,这一次,总算见到了殷氏。

    殷蕙歇晌起来后肚子就好受多了,吃了一碗红枣粥,气色也恢复了几分。

    “明早您就又要早起当差去了,天越来越冷,您记得多穿些。”

    坐在暖榻上,殷蕙很是关心般嘱咐魏曕道。

    当然,这只是为了维持夫妻和睦的表面功夫罢了,总不能真就一句话也不与魏曕说了。

    魏曕瞥了她一眼,道:“父王要我去护卫所做事,以后可能会经常宿在兵营。”

    殷蕙怔了一下,忽然僵住的笑容像极了听闻丈夫要住在外面而泛起的失落。

    至少屋里伺候的金盏、银盏都是这么以为的。

    魏曕逗逗儿子,再朝她看去。

    殷蕙的神情还是有些复杂,却知道此刻该说些恭喜的话:“您武艺好,父王这是知人善任,只是兵营条件不如王府,起居上要辛苦您了。”

    魏曕没有错过她脸上的复杂情绪,他想,殷氏还是在意他的吧,不希望他常住外面。

    毕竟是个女人,身子给了他,孩子也为他生了,怎么可能心里没他?

    明早就要去卫所,今晚魏曕还是宿在了前院,有些事情要准备。

    殷蕙一个人躺在床上,怀里抱着汤婆子,脑海里全是事。

    上辈子魏曕从京城回来后,也领了去卫所的差事,毕竟还年轻,被燕王委以重任,魏曕很高兴,那几日逗衡哥儿时露出的笑容都更深一些。

    只是,魏曕的运气不太好,他才进卫所不久,好像是冬月吧,一次校场比武,魏曕与指挥使冯谡的儿子冯腾切磋时,冯腾不慎衰落马下伤了脖子,从此肩膀以下都不能动了,成了一个废人。

    这完全是一场意外,但卫所里围观那场切磋的将士们都认为是魏曕下手太重,导致了冯腾的重伤。冯谡是否迁怒了魏曕,无人知晓,但唯一的儿子废了,冯谡深受打击,向燕王辞了指挥使一职,燕王再三挽留也留不住,只好放冯谡离去。

    冯谡走后,燕王换了新的指挥使,也撤了魏曕的副指挥使一职,随便安排了个不起眼的差事。

    魏曕变得更冷,沉寂了一年多,直到咸宁十年边关战事起,魏曕在战场立了大功,才重新赢得了燕王的倚重。

    而魏曕郁郁寡欢的那一年多,殷蕙的日子也非常煎熬,外有看不起她的妯娌们,内有冰山一样的丈夫,她真是在魏曕面前喝口水都要心惊胆战。

    不行,她得想办法阻止魏曕与冯腾切磋,既避免燕王损失一位心腹,也避免魏曕无辜受牵连,影响她与儿子。

    魏曕去卫所了当了一日的差,傍晚回来时,魏旸、魏昳带着老四、老五,都来了澄心堂,贺喜他换了新差事。

    魏曕不善言辞,只说今晚他做东,请兄弟们在澄心堂吃饭。

    魏昳道:“王府里的饭菜都吃腻了,你这边还能有什么新花样不成,依我看啊,后日正好休沐,你请我们去酒楼里吃席才是。”

    魏曕便痛快应了。

    送走几个兄弟,魏曕换过常服,去了后院。

    殷蕙一直在等着呢,奇怪道:“大哥他们都来了,您怎么没留他们在这边吃?我都吩咐厨房加菜了。”

    魏曕道:“二哥要我后日请他们去酒楼。”

    殷蕙懂了,魏昳一直都是个好热闹的,只是也很会见风使舵,魏曕被燕王器重,魏昳就与魏曕称兄道弟,魏曕出了事,魏昳便连个人影也不见了,世子爷魏旸至少还会带着三郎来澄心堂坐坐,四爷、五爷也一直敬重魏曕这个哥哥。

    “那您明早就叫人去订好酒楼吧,飘香楼的酒很不错,不知您喝过没有。”

    殷蕙摆出贤妻的谱儿,主动给平时很少去外面下馆子的皇孙夫君推荐道。

    魏曕看看她,问:“你喝过?”

    殷蕙笑道:“祖父爱喝,只是飘香楼的东家跟他不对付,他都是拐着弯叫别人买来偷偷喝。”

    能让死对头偷喝也要喝的酒,肯定是好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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