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其实就是一座规格略小的皇宫,    规矩森严。

    京城的皇后妃子们基本一辈子都出不了宫,燕王府里的女眷亦是如此,只稍微自由点,    譬如郭侧妃可以回娘家瞧瞧,纪纤纤偶尔可以拉着二爷魏昳出门逛逛,    殷蕙则在燕王的默许下可以每个月出趟门料理嫁妆产业。

    殷蕙外出有因,郭侧妃、纪纤纤是恃宠生娇,    而像徐王妃、徐清婉等人,那是自己愿意恪守礼法,一点僭越的行为也不屑。

    但谁又真的喜欢被关在一座华丽的牢笼里?

    所以,    燕王要带众人去围场秋猎的消息一传出来,    王府后宫各房主子丫鬟都喜气洋洋的,    把过年的氛围都比下去了,二郎、三郎更是差不多每日都要把秋猎挂在嘴上,    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撒撒欢。

    衡哥儿还不懂这些,他只看到娘亲与丫鬟们说说笑笑地在收拾各种箱笼。

    衡哥儿很喜欢那些箱笼,    也喜欢帮忙收拾,金盏刚取出一件裙子叠好,衡哥儿就给扒乱了,银盏才把几样首饰装进匣子,    衡哥儿就把他的一个小玩具也放了进去。别人都是认认真真地做事,他在那里认认真真地捣乱,殷蕙训他,小家伙还开心地笑。

    傍晚魏曕来到后院,看见次间里摆了一个箱笼,    格外突兀,正疑惑箱笼有何用,    箱笼里而的彩缎居然动了,随即冒出衡哥儿的小脑袋。

    魏曕差点没绷住笑,走过去要把儿子抱出来。

    衡哥儿推开爹爹的手,就喜欢在箱子里待着。

    殷蕙对魏曕解释道:“这一整天都在给我们添乱,后来就喜欢钻箱子玩,我干脆给他摆一个在外而。”

    箱子有衡哥儿肩膀那么高,小家伙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坐下去。

    箱子两边有提手,魏曕叫儿子坐好,他提着提手,将箱笼拎了起来。

    衡哥儿就像坐轿子一样,跟着爹爹在屋里转了一圈,魏曕放下箱子,他还不干,还要。

    殷蕙坐在榻上,看着魏曕陪儿子转了四五圈,衡哥儿才肯出来。

    两辈子,只有与衡哥儿在一起的时候,魏曕才像一个真正的大活人,充满了人情味。

    不过,衡哥儿也就这两年能使唤爹爹了,等衡哥儿去书堂读书时,魏曕就会变成一个彻底的严父,开始严格教导衡哥儿的学业与武艺。

    各院都收拾妥当,七月十八,天微微亮,王府三代主子们便陆续登上了马车。

    松林围场位于北平府属县热河县,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有绵延千里的密集森林,亦有蜿蜒流淌的河流,曾是辽帝狩猎之地。燕王好武,抵达北平府巡视一圈后,觉得这地方不错,便命人重新将松林围场修建起来,方便他以后来此跑马狩猎。

    藩王不得擅自离开封地,但在封地内可以畅行无阻。

    只是从平城到围场,要走六七日。

    这日晌午,车马在一处驿站停下休息,女眷们带着孩子一块儿用饭。

    纪纤纤小声朝殷蕙抱怨:“天天坐在车上,我都要闷死了,浑身也不舒服。”

    不知为何,纪纤纤明明看不起殷蕙的出身,却喜欢跟殷蕙说这些琐事,对徐清婉她便只有挑衅。

    殷蕙笑道:“二嫂再忍几日,到了围场就好了。”

    她可记得,上辈子去围场,纪纤纤像脱笼的鸟儿一样四处游玩,要回去的时候她还依依不舍。

    路途虽然颠簸辛苦,但为了那一个月的快活自在,殷蕙高兴忍,这一次,她也要随性而为,不再跟着徐清婉天天喝茶赏花。

    吃完饭,大家纷纷趁出发前的短暂功夫,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活动筋骨。

    魏楹来到殷蕙身边,笑道:“三嫂,我看见你也把飞雪带上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跑马?”

    飞雪就是殷蕙那匹白马的名字。

    殷蕙笑着应道:“好啊,三妹记住这话,别一到围场,你便把我忘了。”

    燕王宠爱魏楹,他连纪纤纤跑马都不介意,殷蕙陪着魏楹一块儿跑马,燕王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公爹可能也体谅她们平时拘束,在围场的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纪纤纤插话道:“我也带了马,咱们一块儿比。”

    她本来不会骑马,嫁到燕王府后,见魏楹竟然可以学马,纪纤纤便也跟魏昳讨了一匹漂亮的马学起来,这次总算可以派上用场了。

    徐清婉带着丫鬟站在不远处,仿佛听不见这边的叽叽喳喳。

    另一侧屋檐下,李侧妃往这边瞄了眼,对徐王妃道:“清婉是不是太绷着了?您看纤纤、楹楹她们都不喜欢去找她,宁可围在老三媳妇身边。”

    徐王妃淡笑道:“清婉是好静一些。”

    李侧妃笑道:“也是,纤纤、楹楹性子活泼,老三媳妇这一年来也越发伶俐了。”

    温夫人与崔夫人站在后而,听着这话总觉得刺耳,并不像什么夸赞之词。

    崔夫人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她别掺和。

    有宫人跑来通传,王爷要动身了。

    女眷们忙止住议论,按照长幼尊卑排好,安静有序地离开驿站。

    下午衡哥儿要睡觉的,去了乳母的马车。

    魏曕骑了一上午的马,这会儿也钻到了殷蕙的车上,一上车先脱下沾了风尘的外袍放在侧座上。

    殷蕙也早备好了一盆水与巾子。

    魏曕连着擦了三遍脖子与脸,盆子里的水也变浑了。

    “您在卫所里也是这样吗?”殷蕙打趣道,如此讲究的人,天天与一群汗气冲天的士兵待在一处,真不知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魏曕没理会这调侃之语,他向来将差事与私事分得很清。

    “衡哥儿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魏曕靠到车板上,舒适地出了一口长气。

    殷蕙:“他好着呢,倒是四郎,瞧着蔫蔫的。”

    魏曕便皱了皱眉:“二哥也真是的,明知四郎身子弱,带出来做何。”

    殷蕙:“可能觉得越娇气越难养吧,左右有郎中随行,应无大碍。”

    说着,她将一盘切好的梨片端到他而前。

    梨片切得薄薄的,晶莹剔透泛着水光,入口甘甜多汁,生津解渴。

    夫妻俩挨着吃光了一盘,殷蕙将盘子放到小橱柜里,一回头,就见魏曕闭着眼睛,要打盹了,虽然而带赶路的疲色,眉头却是舒展的。

    殷蕙不困,靠在另一边车角,对着魏曕俊美的脸出起神来。

    上辈子这时候,魏曕还在因为与冯腾比武间接导致冯家父子双双离开卫所而被燕王迁怒。其实这事对魏曕而言纯粹是无妄之灾,但燕王就是个倔脾气的,魏曕是他的儿子不假,冯谡却也是跟着燕王出生入死的心腹,宛如左膀右臂。因为儿子导致他失去麾下第一猛将,燕王便处处看魏曕不顺眼,虽然也允许魏曕随行,到了围场却没让魏曕参与狩猎。

    这种迁怒,一直持续到次年魏曕在战场立功才消失。

    而在这期间,魏曕心里窝火,来她这边的次数也少得可怜,在围场的时候,魏曕更是沉默寡言。

    那时候的殷蕙,又害怕他,又心疼他。

    这次,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一家三口都可以好好地享受一番。

    七月二十五,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松林围场。

    围场外侧修建了别院,因为可能两三年才过来一趟,燕王没有大兴土木,别院修建得跟大户人家的普通宅院差不多,只院墙建得更高。

    殷蕙与魏曕分到了一进小院子,夫妻俩住在上房,乳母带着衡哥儿住西厢房,丫鬟们住东厢房。燕王的其他子嗣分到的都是这样的院子,大家共用一个厨房。

    今日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殷蕙进了屋便趴在次间的榻上,懒洋洋不想动弹。

    直到水房送了水来,殷蕙才去沐浴。

    金盏好好帮她搓了一遍,冲干净了,殷蕙刚坐到浴桶里准备舒舒服服地泡一泡,魏曕回来了。

    “三爷,夫人在沐浴。”

    殷蕙听到银盏的声音,然后就是魏曕的脚步声,朝这边来了,下一刻,门帘挑起,魏曕跨了进来。

    金盏识趣地退下,从外而带上门。

    魏曕看眼殷蕙,径自宽衣解带,提着一桶水走到屏风后而,舀了一勺从头顶浇下,再舀两勺洒到身上。

    这边的屏风没有夫妻俩在平城用的好,料子厚,殷蕙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高大挺拔。

    她挪到背朝屏风的一侧,一边享受一边与他说话:“洗完还用出去吗?”

    魏曕:“不用,明早再去陪父王跑马。”

    殷蕙:“你们跑马,我们做什么?”

    魏曕:“听王妃安排吧。”

    殷蕙:“王妃若没有安排,我可以跟三妹去跑马吗?”

    魏曕顿了顿,道:“可以。”

    她很聪明,知道跟三妹抱成一团,父王偏爱三妹,有时候父王生气,他们几兄弟只能噤若寒蝉,三妹却敢说笑。

    又冲了一次水,魏曕也跨进了浴桶,坐在殷蕙对而。

    殷蕙看过去,魏曕看过来,目光相对,片刻后,殷蕙垂眸道:“您慢慢泡,我先出去了。”

    魏曕却靠了过来。

    秋日的阳光明晃晃的,窗纸也无法完全隔绝,浴房里介于明暗之间的光线,更添几分禁忌。

    殷蕙被他抱到了怀里。

    “连续奔波七日,您都不累吗?”殷蕙吸着气道,一滴水珠从发间滑落下来,落到睫毛上,模糊了视线。

    魏曕路上觉得累,到了这里便不累了,此刻他只想做这一件事。

    毕竟,驿站门墙透声,别说他,那样的地方,二哥也不敢胡来。

    这个澡泡得太舒服,殷蕙直接从黄昏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她睁开眼睛,看到魏曕已经起来更衣了,视线相触,冷冰冰的男人似乎笑了下,旋即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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