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期间,  皇亲国戚中间又开始了新的一波宴请,今日大公主家请客,明日端王府里设宴的。

    魏曕算是不爱喝酒的人,  可每天都要吃一顿,他身上的酒气就没断过。

    腊月二十九,  散席后从二公主的夫家武定侯府杨家出来,一上马车,  魏曕脸上就露出了明显的不耐烦。

    连殷蕙这种擅长交际的都觉得心累,更何况他这种好静的人。

    衡哥儿、循哥儿很会看爹爹的脸色,并肩坐在一侧,  安安静静的。

    宁姐儿调皮些,  一会儿要坐到哥哥们那边去,  一会儿又要爬下来。

    殷蕙看向魏曕。

    魏曕背靠车板,闭着眼睛,  挺拔的眉峰微微皱起,也许下一刻,  他就会睁开眼睛凶女儿一顿。

    殷蕙赶紧把宁姐儿抱到怀里,悄声道:“爹爹困了,宁宁别闹。”

    宁姐儿歪头看爹爹,见爹爹已经“睡着”了,  宁姐儿眨眨眼睛,老实了一会儿。

    突然,循哥儿打了一个响嗝。

    宁姐儿瞅瞅二哥,咯咯笑了起来。

    循哥儿脸红红的,又担心爹爹会训斥自己,  他紧张地看着爹爹,就见爹爹嘴角翘了下,  旋即看了过来。

    循哥儿更慌了。

    魏曕问他:“吃饱了?”

    循哥儿点点头。

    大人们觉得宴请麻烦,孩子们却非常喜欢,巴不得身边的玩伴越多越好,玩得开心时,连饭都不想吃。

    从衡哥儿到循哥儿到宁姐儿,脸蛋都是红扑扑的,眼中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

    魏曕微微打开一侧窗帘,呼出一口酒气,因这场应酬积压的烦躁也散了大半。

    马车停到蜀王府门前,最小的宁姐儿已经睡着了,循哥儿也打了好几次哈欠。

    魏曕一直将宁姐儿抱回耳房,再回了上房。

    殷蕙端来一碗醒酒茶。

    魏曕直接站着喝了,喝完就去洗脸,脱下外面被他人敬酒时溅上酒水的外袍,见中衣上也有些污渍,干脆连中衣也脱掉,打湿巾子,准备擦拭胸口。

    殷蕙就在旁边站着,见此道:“我来帮您吧。”

    每当魏曕心情不悦的时候,她都会比平时体贴些。

    魏曕看看她,将巾子递了过去,看着她细心地替他擦拭胸膛,再绕过去擦后背。

    看不到她的时候,魏曕的思绪又回到了宴席上。

    二公主的驸马杨鹏举在过去三年立了数次战功,如今又封了侯府世子,领父皇亲军三卫中金吾左卫的指挥使,剩下金吾右卫、羽林前卫的指挥使,则分别由郭辽、冯腾担当,而他们的父亲,杨敬忠、郭啸、冯谡,都已经被父皇派去镇守各处边关了。

    杨鹏举是二哥的妹婿,郭辽是四弟的亲表哥,冯腾因为娶了廖秋娘,在外人眼中算是他这边的。

    今日的宴席上,杨鹏举、郭辽、冯腾都很擅饮,又因与他、四弟并肩作战多年,给他们敬酒的时候最多。

    魏曕暗中观察过,他们拼酒的时候,大哥的笑容有些复杂。

    说起来,大哥的母族、妻族徐家该是本朝第一武官勋贵,只是徐耀得罪了父皇,眼下风头才略显黯淡而已。

    协助父皇夺天下的时候都是亲兄弟,一心对外,而今父皇得了天下,兄弟们各自分府单住,各有姻亲,可能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好了,外面冷,快去被窝里躺着吧。”

    殷蕙帮他擦了两遍,轻轻拍拍那结实的后背,柔声道。

    魏曕还在走神,听她这么说,下意识地就去了床上。

    殷蕙叫丫鬟们换了水,自己也擦擦脸,然后才来到床边,见魏曕还皱着眉头,她纳罕道:“想什么呢?”

    魏曕看看她,往里面挪了挪,意思是让妻子睡到自己的被窝来。

    殷蕙放下纱帐,躺了过来。

    她以为魏曕动了兴致,没想到魏曕只是抱住她,什么也没说。

    殷蕙困了,靠在他怀里打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魏曕能闻到她刚涂抹过的面霜的清香,她是燕地首富家里娇养出来的女儿,长大了嫁给他,从未吃过任何苦。

    父皇在位,没有让他们去外地就藩,等大哥继位时,大哥会怎么做?

    前车之鉴,大哥肯定不敢放他们出去。

    留他们在京城做个闲王?

    可是每个王爷都有姻亲,真想放心,肯定要把这千丝万缕的关系给断掉,免得埋下隐患,除非大哥心胸宽广,任人唯贤。

    魏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的手却无意识地揉着妻子柔顺的长发。

    这样殷蕙哪里还睡得着,抓住他的大手,不满地嘟囔道:“您到底要不要睡?”

    魏曕看着她困乏的样子,眉宇间的思绪忽然散开了。

    他的母族温家现今只剩下一个表妹,表妹的夫君也只是一个没落侯府家的庶子,不至于惹人忌惮。殷家那边,老爷子家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一心安享晚年,殷阆过几年就算考上进士,也要从文官底层慢慢往上爬,难成气候,包括蒋维帧,京城人才济济,他能保住吏部郎中的官职就不错了,短时间无法再升。

    冯家虽然手握兵权,与蜀王府毕竟不是姻亲。

    只要他们夫妻安守本分,无论大哥还是别人,都忌惮不到蜀王府的头上。

    “进京之后,你与廖氏走动过吗?”魏曕捏捏她的耳朵,问。

    殷蕙知道他说的是廖秋娘,道:“还不曾,最近事情太多太杂,她那边也是刚进京,有的适应呢。”

    魏曕道:“嗯,廖十三也封了爵位,不比当初,怕是不愿被人提起他曾在殷家做护卫的旧事,以后你与廖氏也不必刻意来往,在外面遇上寒暄两句即可。”

    殷蕙总觉得他还有别的深意,抬起头来。

    魏曕触摸她细细的眉,怕她听不明白,说深了一点:“父皇登基,不久就会立储,你我若与权贵之家走动过密,怕会引起储君的猜疑。”

    殷蕙神色一凛,与他对视片刻,郑重应道:“我记住了,王爷放心吧。”

    上辈子殷家无人,冯谡也因为冯腾的病早早离开了平城,遍地去求医了,所以到了京城后,魏曕背后没有任何势力,自然也无须叮嘱交待她什么。

    只是,他们夫妻俩,这才刚做上王爷王妃,就要为公爹驾崩后的日子做打算了。

    徐皇后是贤后,端王亦有贤名,储君之位应该就是他的吧?

    大年三十这日,魏曕、殷蕙早早带着孩子们进宫了,其他四王来得也早,呼啦啦跟着帝后去祭祖。

    这是永平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祭祖,一身龙袍的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眶微微泛红。

    殷蕙就想,公爹应该还是一个重情的人吧,如果魏昂没有雷厉风行地削藩不给藩王们活路,公爹未必会起事。

    再怎么有道理,一个叔父将侄子从龙椅上推了下去,这名声都不太好听,如果可以,谁想走这条路。

    昏君也就罢了,任何一个有志向的皇帝,都不想背负恶名。

    殷蕙的目光,悄悄落到了端王魏旸的身上。

    魏旸也是个好名声的人,所以,只要魏曕一直留在京城做王爷,手里无兵又无贵戚,魏旸坐到那个位子后,就没必要做恶人,包括以前的皇帝们,也少有自己登基就把兄弟们都赶尽杀绝的。

    想通了,殷蕙压力顿减,后面的宫宴上仍然言笑晏晏,游刃有余。

    除夕一过,朝廷启用永平帝登基的第一个年号,景和,本年也便成了景和元年。

    新年的喜气彻底除去了去年战后的颓废之气,因朝廷加设恩科,各地的举人们陆续抵达金陵,京城的街道上时时可见文人才子们结伴同行。

    与此同时,金陵的世家望族以及旧朝勋贵们,也纷纷请来教习嬷嬷抓紧时间教导家中适龄的女儿,等着元宵后的选秀。

    元宵夜里宫中也有宴席,温顺妃借着赏灯的机会,单独对殷蕙道:“阿蕙,马上要选秀了,你替我问问叔夜有没有什么要求,回头我好替他留意些。”

    哪怕她要等到最后才能挑选,那么多秀女呢,她也要捡着儿子中意的挑。

    殷蕙就把魏曕那些话告诉了婆婆。

    温顺妃惊讶道:“他竟然没碰过身边的通房?”

    殷蕙做出惭愧状:“也是怪我吧,挑出来的人可能不合王爷的心意。”

    温顺妃忙道:“跟你有什么关系,那两人你还让我瞧过,都是一等一的美貌。”

    一边说着,温顺妃也想通了,叹道:“叔夜就是太独了,从小就喜欢一个人待着,谁也走不到他心里去,还好他娶了你这样的好姑娘,不然换个容貌差些的,亦或是性情不讨喜的,我怕他连孩子都不愿意生。”

    殷蕙挽着婆婆的胳膊,羞道:“您小点声,叫人听去儿媳多难为情,也就您喜欢我,外人或许都觉得我配不上王爷呢。”

    温顺妃轻轻呸了一声:“什么配不上,他命好托生在了燕王府,不然就他那性子,能娶到你这个燕地第一美人?”

    殷蕙的脸真的烫了,什么燕地第一美人,那都是平城百姓乱传的。

    “好了好了,咱们说点别的吧。”

    婆媳俩单独赏了会儿灯,拐个弯,迎面撞上了郭贤妃与福善。

    福善腊月初才诊出的喜脉,还没显怀,脸上倒是已经有了再为母亲的柔情与喜悦。

    既然遇上了,就变成二妃走在前面,殷蕙与福善走在后头。

    殷蕙知道,上辈子福善就想生孩子,并不介意魏昡纳不纳妾,可这辈子变了很多,福善会不会因为选秀的事难受?

    换个时候也就罢了,偏偏福善还怀着身孕。

    殷蕙就试探着问了问,万一福善心里苦,她还能开解开解,哪怕只是聆听,也能让福善好受些。

    谁知道福善压根不在意,故意与殷蕙走慢点,悄声道:“我娘曾是金国有名的美人,父汗娶了她,还不是又收了很多妾室,中原美人更多,我嫁过来的时候就没想过四爷身边会只有我一个,什么通房小妾侧妃,在我眼里都一样,只要四爷最看重我,对孩子们好,我就满足啦。”

    月光皎洁,宫灯也明亮,福善目光清澈,没有任何强颜欢笑之意。

    她就像草原上蜿蜒流淌的清澈溪流,甭管身边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影响她的清纯烂漫。

    而且,福善还反过来开解殷蕙呢:“三嫂来安慰我,是不是也怕侧妃们与你争宠?那你不用怕,摆起你正妃的谱来,只要她们犯错,你就抓住不放,打两顿就老实了。”

    她娘就是这么对付妾室的,只要占理且没有把人弄得伤筋动骨,父汗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殷蕙吃了一惊:“打两顿?”

    福善:“当然要打,我可懒得浪费唇舌,再说了,我肯定也说不过她们,打最省事。”

    殷蕙仿佛刚认识福善似的,哭笑不得,草原上的女子,行事做派果然与中原女子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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