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帝的六十大寿过得十分隆重,  京城里连放三日烟火。

    没过几日,永平帝将魏曕五兄弟叫到御书房,将宫廷画师临摹的五幅《狩猎图》分别发给儿子们。

    图与魏曕画得一模一样,  旁边被永平帝题了字:家和万事兴。

    画发下去,永平帝看向这五个儿子。

    永平帝还记得儿子们小时候的样子,  或调皮或捣蛋,或沉稳或冷漠。

    一眨眼,  老五魏暻也二十九岁了,马上就到而立之年。

    “但愿朕去了后,你们五兄弟也还会像画里这般同游为乐吧。”

    千言万语,  永平帝就说了这么一句。

    太子马上道:“父皇春秋鼎盛,  何必出此伤感之言。”

    魏昳也道:“就是,  明年开春,还请父皇再带我们兄弟去狩猎。”

    永平帝笑笑,  叫儿子们退下了。

    魏曕回府后,将这画挂到了书房。

    殷蕙跟过来看画。之前魏曕预备寿礼,  给她看了四幅没送出去的,唯独真正送的却没给她看,祝寿时永平帝父子六个看得热闹,她一个儿媳妇不好挤过去,  也就没看清楚魏曕究竟画了什么。

    如今画就摆在面前,虽然不是魏曕亲手画的那幅,可宫廷画师临摹出来的,基本也能以假乱真了。

    “这笑容是你画的,还是宫里画师改的?”

    一眼看到排在第三位的蜀王殿下,  殷蕙凑近瞧了瞧,一本正经地调侃魏曕道。

    魏曕摸摸她的头,  目光落在了画上。

    其实他最想画的,是少时学箭,父皇亲自指点他的情景,只是这样的画虽然表达了他对父皇的孺慕之情,却将兄弟们分裂了出去,于是,魏曕就改成了这幅父子六人同去狩猎的图。

    没想到父皇会如此喜欢,还发了下来。

    不知道兄弟们会怎么想。

    “这画挺好的。”殷蕙抱住他的手臂,一边陪他看画一边轻声道,“我小时候特别羡慕别人家里兄弟姐妹多,我身边虽然也有堂哥堂姐,却总是玩不到一处去。”

    殷闻是男孩,不会与她们玩,殷蓉小时候特别讨厌,总要抢她的东西。

    至于殷阆,那时候还是个闷在二房不出的小可怜。

    殷蕙没见过魏曕五兄弟小时候是如何相处的,可她亲眼看着侄子们长大,孩子们虽然有争吵打架的时候,但也有闹成一团的温馨时刻。

    魏曕知道,她是在开解他。

    画都送出去了,魏曕不会再过多自扰,可皇家兄弟们之间牵扯了太多,魏曕会遵守父皇的教诲,却不知旁人要如何待他。

    离得不远的楚王府,纪纤纤也在看魏昳带回来的这幅画。

    她毫不留情地嘲弄魏昳:“三爷看着冷,原来还挺会照顾人的,瞧瞧,把你画得多潇洒。”

    魏昳年轻时的确像画里一样风流倜傥,可初到金陵那年,魏昳的脸已经开始变圆了。

    魏昳这些年没少被她嫌弃发福,早习惯了,并不恼,坐到纪纤纤身边,将她搂到怀里,一边看画一边道:“说正经的,老三这家伙藏得真够深的,小时候我们跟着先生学画,老三总要被先生批评,可你瞧瞧他这画功,以前肯定是藏拙了。”

    纪纤纤道:“顺妃出身低,三爷不敢跟你们抢风头也正常。”

    魏昳:“那他现在怎么敢出风头了?”

    纪纤纤:“人家在战场上立了多少次功,风光那么多次了,再露个脸算什么?再说了,这是父皇六十大寿,但凡自己有一技之长的,哪个会送外物?”

    这话,将她与魏昳一起损了。

    论字画,纪纤纤知道徐清婉、王君芳都比她强,女红她则要输给殷蕙,为了不丢人,纪纤纤只好花心思调/教了一只鹦鹉,那可真是她一天天喂起来一天天教说话的,公爹肯定知道,所以祝寿那日公爹朝她笑得很是满意,给魏昳的笑容就敷衍很多。

    魏昳哼了哼。

    纪纤纤知道他在盘算什么,可她觉得,有仁孝皇后在,魏旸的太子之位便稳如泰山,底下的几个弟弟做什么都没用。

    “这事都过去了,你有那闲心,还是关心关心自家女儿的婚事吧。”

    魏昳看着她道:“婚宴有你筹备,我要操心什么?”

    纪纤纤:“操心她嫁过去会不会受委屈啊。”

    魏昳就哼了一声:“他敢欺负庄姐儿,我亲自去打断他的腿。”

    纪纤纤:“赵凌长得人高马大的,你能打过他?再说了,他喜欢咱们庄姐儿,我担心的是大姐,自古做婆婆的,有几个好相处的。”

    庄姐儿的未婚夫,是大公主的长子赵凌。

    可能是大公主府与楚王府挨得太近,孩子们经常见面,不知何时起,赵凌与庄姐儿竟看对了眼。

    纪纤纤既不喜欢大公主,又看不上败落的赵家,奈何庄姐儿非嫁赵凌不可,赵凌也请了大公主来提亲。

    纪纤纤疼爱女儿,又不能太不给大公主面子,只好应了这门婚事。

    “大姐自己来提亲的,哪里会给庄姐儿委屈受。”魏昳觉得妻子是做惯了恶婆婆,便把天下的婆婆都想成了坏的。

    纪纤纤看懂了丈夫的眼神,狠狠掐了他一把。

    魏昳扑过来,抱着她道:“好了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操心那么多,小心长皱纹。”

    庄姐儿与赵凌的婚宴定在腊月初五。

    殷蕙送庄姐儿的添妆,与给眉姐儿的一样,都是赤金凤头簪,不过庄姐儿这根簪子嵌的是蓝宝石。

    纪纤纤揶揄她道:“就你宝石多,把我这个亲娘都比下去了。”

    殷蕙笑:“我的也不多,谁让我喜欢她们几个小姐妹呢,掏光家底也要送。”

    “谢谢三婶。”庄姐儿很喜欢这根簪子,甜甜地笑道。

    她长得很像纪纤纤,也完全继承了纪纤纤骄傲张扬的脾气,等闲男子可能受不了,但殷蕙见过庄姐儿与赵凌在一起的样子。赵凌从小就处处让着庄姐儿,像魏衡、魏循都受不了庄姐儿的性子,人家赵凌就甘心听庄姐儿的颐指气使,看庄姐儿的眼神永远带着一股宠溺。

    那眼神有点像魏昳看纪纤纤,却比魏昳更认真。

    这日在楚王府添妆,次日殷蕙就去大公主府喝喜酒了。

    两个孩子定亲之前,大公主还去找殷蕙谈过心,说她只把庄姐儿当侄女的话很喜欢,当做儿媳妇,大公主就觉得庄姐儿太骄纵了。但婚姻终究是孩子们的,大公主更希望儿子能得偿所愿,所以她会去提亲,之所以找殷蕙说话,就是希望万一纪纤纤不答应,殷蕙可以帮忙在纪纤纤面前替赵凌美言几句。

    殷蕙只庆幸纪纤纤自己答应了,她可不想掺和其中。

    三家住得太近了,万一将来庄姐儿与大公主有什么争执,纪纤纤就是个不讲道理的,反过来指责殷蕙怎么办?

    从大公主府吃完喜酒回来,殷蕙总忍不住看自己的女儿。

    十二岁的魏宁,越来越有少女的样子了,肤白唇红,一双桃花眸子秋水盈盈。

    “娘为何这样看我?”魏宁奇怪地问。

    殷蕙叹道:“庄姐儿嫁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娘在想,什么样的少年郎才配得上我家宁宁。”

    魏宁哼道:“我才十二,娘想操心,先给我找两个嫂子吧!”

    正在喝茶的魏衡差点喷出来。

    魏循看眼大哥,觉得轮到自己还早,娘要操持,也会先操持大哥的婚事。

    殷蕙只是因为隔壁办婚事触发了感慨,睡一觉也就放下了。

    不是她不关心儿子们,而是儿子们多半会由公爹赐婚,宁宁又还小,远远没到着急的时候。

    腊月下旬,平城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这也是殷蕙他们迁回来之后,平城下的第三场雪,前面两场都很小,地上的白雪都没有覆盖全,这次雪停后,能没过脚踝。

    魏循陪妹妹去花园里堆了个大雪人,兄妹俩当年去金陵的时候都太小,早忘了北方的大雪,所以这次遇到大雪特别新鲜。魏衡长大后跟随皇祖父去边疆巡视,赶上几场雪,比弟弟妹妹淡然多了。

    “娘,等雪化了,咱们一家去郊外跑马吧?”

    魏衡坐到母亲身边,笑着提议道。

    早在刚回平城的时候,一家人就把郊外的几座山都游了一遍,魏衡看得出来,母亲很喜欢跑马。

    自打皇祖父进京,母亲又有阵子没出过城了。

    明年开始他也要当差了,大概会像父王一样早出晚归,魏衡就想趁这个年假多陪陪母亲。

    儿子体贴,殷蕙很高兴,回头去跟魏曕商量。

    她与孩子们都去,魏曕自然也要去了。

    巧的是,他们出城的时候,竟然撞上了微服出宫的永平帝、大郎、三郎。

    如果不是嫌弃太子太虚,永平帝肯定也会叫上太子的。

    城内人多眼杂,大家等出了城再聚到一起。

    “皇祖父也要去跑马吗?”魏宁一身男装,打扮得像个少年郎,亲昵地策马来到永平帝身边。

    这么漂亮的孙女,永平帝瞧着就喜欢,笑得一脸慈爱:“是啊,你们也要去吗?”

    魏宁就看着魏衡解释道:“大哥说他明年要当差了,非要拉我们出来陪他。”

    同样男装打扮待在魏曕身边的殷蕙,默默地在心里狠狠夸了一遍女儿,如此一来,公爹只会觉得她疼孩子,而不会责备儿媳不够端庄。

    虽说如此,殷蕙心里还是有点虚,就像那年她与魏曕一起出门,在巷道里被还是燕王的公爹撞见一样。

    她早不怕魏曕了,对公爹,始终心存敬畏。

    永平帝的确往儿媳妇这边瞥了眼,见儿媳有点怕他的样子,永平帝就没有叫老三一家一起,带着太子家的两个孙子先行离去。

    等他们走远,殷蕙趁三个孩子在前面跑,她偷偷问魏曕:“我这样,父皇会不会嫌弃我?”

    魏曕偏头。

    今日她穿了一件绛红色的锦袍,长发用玉冠束在脑顶,身量娇小面白如玉,看起来就像与两个儿子年纪相当的少年郎。

    红色本就张扬,她背后又是一片皑皑白雪,越发显得她明艳动人。

    魏曕不确定父皇会不会嫌弃这样的儿媳妇,总之,他不后悔这次出游。

    “不会。”魏曕语气肯定地道,“父王早知道你会骑马。”

    他如此笃定,殷蕙也就不担心了。

    一家五口在郊外逗留到下半晌才回的王府。

    永平帝一行比他们早一些。

    东宫,太子将大郎叫到书房问话,本想问问儿子们今日的表现,意外得知儿子们竟然还撞见了老三一家。

    “你们同行了?”

    大郎:“没有,打过招呼就分开了,毕竟三婶也在。”

    大郎猜测,如果没有三婶,皇祖父肯定会叫上三叔他们一起的。

    太子瞥了眼挂在书房的那幅《狩猎图》。

    父皇只带他的儿子们跑马,不带五郎、七郎,老三亲眼所见,不知会有何感想。

    反正太子的心情很不错。

    再怎么说他都是太子,父皇对他这边,与对那四个弟弟还是不一样的。

    心情好,这晚太子就去了孟姨娘的院子。

    年假就是让人休息的,想到明早没有什么差事,夜里太子就随着孟姨娘胡闹了。

    酣畅淋漓过后,是一夜好眠。

    清晨时分,太子醒了,孟姨娘依赖地靠在他身边。

    太子揉揉她的头发,掀开被子,要去趟净房。

    可他刚坐起来,脑中忽然一阵发热,像有什么炸开了一样。

    孟姨娘还困着,太子掀开被子,她就抱着被子朝里面挪了挪。

    还没躺踏实,猛地一声闷响,孟姨娘惊疑地睁开眼,就见太子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双眼翻白,抽搐几下,不动了。

    凄厉的尖叫穿透门窗,惊醒东宫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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