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事迟到的第七日, 殷蕙实在藏不住了,在夜里魏曕要抱她的时候,蚊呐似的开了口。
魏曕的手还揽着她的肩膀, 看着她很是羞涩的样子,却不是很懂。
清冷的三爷难得露出这副茫然模样, 殷蕙笑了笑,充满期待地道:“可能是怀了孩子。”
魏曕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眼里流露出明显的喜悦。
只是殷蕙垂着眼,没有看见,等她再次看过来, 魏曕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平静道:“明早叫郎中过来把脉。”
殷蕙担心时间太短无法确定, 道:“再等等吧,好像日子短也号不出来。”
魏曕不懂这些, 就都听她的。
既然不能做什么,魏曕抱了她一会儿, 就回了自己的被窝。
殷蕙心里欢喜,很快就睡着了。
魏曕却无比清醒。
他要做父亲了。
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渴望被父王抱一抱的心情,如今竟要有个孩子来到他身边,会乖乖地喊他爹爹。
这是他与殷氏的第一个孩子, 会是儿子还是女儿?
若是儿子,他知道该怎么教,若是女儿,该教成大姐那样端庄贤淑,还是三妹那样活泼可爱?
女儿的话, 应该会很像殷氏吧,长大了一定会有无数男子登门提亲。
该给女儿找个什么样的女婿?
书生过于文弱, 武官又怕太粗犷,不懂怜香惜玉。
夜深人静,魏曕的脑海里却不断地冒出一个又一个念头,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又过了十来日,魏曕终于将王府的杜郎中叫了过来。
杜郎中一号脉,便笑着道:“恭喜三爷、三夫人,这是喜脉,应该已有月余了。”
殷蕙就笑了出来,看向坐在一旁的魏曕。
魏曕只问杜郎中孕期要注意什么。
杜郎中就给这对儿年轻的小夫妻俩仔细讲了起来,都是怀孕头仨月要注意的事项。
魏曕记住了,这期间不宜同房。
于是从这晚开始,魏曕就不怎么来后院睡了,怕自己忍不住。
不过,他交待安顺儿要时刻留意她的胃口,想吃什么就去找王府负责采办的管事说。
作为一个庶子,魏曕一直都领着王府份例,王妃往这边送什么他就收什么,不曾提出任何要求。可现在不一样了,殷氏有了身孕,不该在吃食上受委屈,她身边的人都谨言慎行恪守规矩,那就由他替她安排。
殷蕙并不知道魏曕做了什么,只觉得小厨房送过来的饭菜花样比以前多了,瓜果也预备得充足,有一天殷蕙想吃梨,厨房连着好几天都送那种汁水充足的秋梨过来。殷蕙吃够了,随口对金盏说想吃石榴,金盏试着跟厨房提起,第二天早上,一盘剥好的石榴就送了过来。
殷蕙的胃口很好,魏曕眼看着她的脸颊越来越滋润,气色好得像精心照料的牡丹,雍容娇艳。
只是她的肚子越来越大,魏曕也越来越不敢见她,否则她只是走几步,他都要提心吊胆。
过年那几天,魏曕还是来了后院。
第一晚,魏曕被她辗转的动静惊醒,马上坐起来问她:“可是哪里不适?”
屋里只留了一盏灯,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声音怪难为情的:“没有,想去下净房。”
魏曕便想扶她过去。
殷蕙哪好意思让他扶,唤了银盏进来,洗过手后银盏才退下。
她上来的时候,魏曕一直扶着她的肩膀。
殷蕙小声道:“吵到您了吧?这阵子夜里总会起一次,要不您还是去前院睡?”
魏曕只问:“所以,你刚刚早醒了,怕打扰我才一直忍着?”
殷蕙咬咬唇,默认了。
魏曕皱眉道:“以后不必如此,你身子要紧。”
殷蕙:“嗯。”
虽然两人做了夫妻,其实平时很少说话,今晚的话都算多了。
殷蕙身子重,背朝他侧躺着。
快要睡着的时候,魏曕靠过来,轻轻亲了亲她的后颈,一只手也绕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每当他这样的时候,殷蕙就觉得很安心,知道他是喜欢自己的,所以冷一些也没有关系。
三月初九,殷蕙要生了。
魏曕守在院子里,听到她一直在哭。
徐王妃与母亲都在堂屋里坐着,魏曕不能进去,他要稳重,连在院子里走动也不合适,魏曕便一个人坐在走廊那边的美人靠上,垂眸看着脚下,一双手越攥越紧,紧到指腹都没有了知觉。
丫鬟们端着水盆不断从他面前经过,跨出堂屋时开始跑,见到他会放慢脚步,离得远了又会跑起来,好像要与老天爷抢着什么。
有水洒出来滴在地上,是红色的。
不知过了多久,产房里终于传出一阵洪亮的婴儿啼哭,还有产婆们兴高采烈的贺喜声。
“三爷,夫人生了,是个小郎君,您快过去看看吧!”
金盏跑过来,又笑又哭的。
魏曕仍然坐在椅子上,看着她问:“夫人如何?”
如果这孩子是她拿命换来的,那他宁可她一开始就没怀过。
他一问,金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姑娘受了很多苦,她都快心疼死了。
“还好还好,应该已经没有危险了。”
魏曕这才站了起来。
产房里面还在收拾,魏曕从母亲手里接过孩子,这孩子刚刚哭得那么响亮,现在竟睡着了,看起来很小,据说有七斤二两,在初生的孩子里面算是胖小子。
其实魏曕该高兴的,可一想到为此受了那么多苦的她,他就生不出什么喜悦的念头。
产房收拾干净了。
温夫人示意儿子先进去瞧瞧。
魏曕便朝两位母亲点点头,进去了。
房间里是浓郁的血气,她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只露出肩膀以上。银盏应该为她整理过仪容,一头似乎才洗过的长发全部绾在头顶,额头缠了一条寓意吉祥的红底抹额,可那抹额越红,越趁得她的脸颊苍白,才看到他,那双桃花眸里就开始一串串地往下掉眼泪。
“夫人别哭,月子里哭容易伤眼睛啊。”
不能魏曕开口,还留在屋里的一个产婆马上道,那语气带着一丝可能产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训诫。
很多长辈都这样,明明是好意,说话的语气却好像晚辈做了多大的错事。
魏曕就见她立即憋住眼泪,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模样。
“忍不住就不必忍,以后再注意。”
魏曕瞥眼那产婆,坐到她身边,目光落到她脸上时,早已收起了刚刚的戾气,甚至露出了平时都少见的温和。
殷蕙就又哭了起来。
哪里忍得住啊,从小到大她都没吃过苦头,今日却疼了一整天。
她哭,魏曕就帮她擦掉眼泪。
产婆在旁边看着,好几次欲言又止,不过方才三爷的眼神杀气腾腾的,她不敢再多嘴。
殷蕙终于哭够了,眼睛都肿了起来。
银盏递了一条温热的巾子过来,魏曕接住,先帮她敷敷眼睛,再把脖子脸又擦了一遍。
殷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她这个夫君,无疑是俊美的,就是太冷了,可越是冷的人,做这种动作时,越叫她贪恋。
“孩子好看吗?”缓过来,殷蕙开始惦记孩子了。
魏曕就让银盏出去,叫乳母抱孩子过来。
见到孩子的时候,殷蕙忘了所有的痛苦,她看孩子的眼神,温柔得像春光下潺潺的溪水。
魏曕想,她都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五郎满月的时候,燕王为孙子赐名“衡”。
殷蕙喜欢衡哥儿,她更喜欢看魏曕与衡哥儿在一起的时候。
逗弄衡哥儿的魏曕,像一块儿即将融化的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比外面的艳阳还叫殷蕙舒坦。
从前的澄心堂只有他们夫妻两个,现在多了一个衡哥儿,终于有家的样子了。
“娘她们都说,衡哥儿长得像您。”
夜里,殷蕙也会依偎在魏曕怀里,说一些儿子的事。
魏曕大多时候只是嗯一声,表示他有在听,如果他觉得需要嘱咐什么,则会直接说出来。
殷蕙很满足这样的生活,澄心堂就是她的家,无论在妯娌们那里听到什么闲话,不舒服也只是一阵,只要看到可爱的儿子,只要夜里魏曕抱抱她,殷蕙就舒服了。
没想到七月里,公爹点了魏曕与世子一家去金陵给建隆帝祝寿。
金陵那么远,魏曕这一去可能要三个月才回来。
他是殷蕙在燕王府第二亲的人,更是澄心堂的主心骨,殷蕙很舍不得,魏曕临行的前一晚,她又哭了。
魏曕就看着怀里的她不停地掉泪疙瘩,每一滴泪里都装着对他的不舍。
他捏了捏她的耳朵,难得调侃一次:“又不是不回来了,至于哭成这样?”
殷蕙趴到他肩膀上,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腰。
魏曕默默地笑了,他在父王心里可能都没有多重要,母亲虽然会把他当命根子,却不会再这般抱他。
只有殷氏,会如此舍不得他。
魏曕托起她的脸,从她的下巴开始亲了起来。
离开平城的两个多月,魏曕经常会梦见她与孩子,梦里的她总是泪眼汪汪地望着他,比孩子还勾着人的心。
皇祖父送了歌姬给他与大哥,魏曕一个都没收,很多男人都好色,稳重如大哥也不例外,魏曕却难以接受。
一个陌生的女人靠过来,无论是美是丑,他都避之不及。
唯一的例外,就是殷氏。
终于离开金陵,魏曕归心似箭。
回京那日正赶上二嫂生女,耽误到快黄昏,魏曕才又在澄心堂见到了她。
她抱着衡哥儿,在外面恪守礼仪,这时候见到他,眼睛好像会说话。
魏曕抱抱衡哥儿,就叫她去浴房服侍他沐浴,才走近浴室,她便从后面抱上来,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背。
“我不在的时候,可是受了什么委屈?”魏曕将她拉到面前,提起她的下巴问。
殷蕙摇摇头,没什么难以忍受的委屈,就是想他。
她想,魏曕也想,夫妻俩抱在一起,就像再也分不开的藤。
这次魏曕回来,带回了建隆帝赐给他们小夫妻俩的金银珠宝,也只有这些,反倒是世子魏旸,还带回一个孟姨娘。
殷蕙暗暗地高兴,越发觉得魏曕好了起来。
紧跟着,公爹安排魏曕去西北护卫所当差,这差事虽然要早出晚归的比较辛苦,可这说明公爹看重魏曕。眼瞧着魏曕意气风发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殷蕙想,继续这么下去,她与魏曕的生活会过得越来越有滋味儿吧。
然而事与愿违,冬月里,魏曕与西北护卫所指挥使冯谡的儿子冯腾切磋,冯腾意外坠马,成了一个废人,燕王请来各地的名医,都无法治好冯腾的病。
冯谡向燕王请辞,带着妻儿离开平城,去外地寻医了。
冯谡一走,公爹也撤了魏曕副指挥使的职位,换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官职。
自此,连着一个月魏曕都没有踏足后院,直到要过年了,他才来了一次。
因为见面次数少,殷蕙将他的消瘦看得清清楚楚,想当初他刚接了副指挥使的差事,世子与二爷还专门来澄心堂祝贺过他,现在魏曕被公爹冷落,那两位兄长又会如何看待魏曕?
别说什么亲兄弟,亲兄弟之间也会暗暗较劲儿,做弟弟的厉害就显得两个哥哥平庸,做弟弟的失去荣耀,哥哥们看似同情,心里不定怎么幸灾乐祸的。
殷蕙不知道魏曕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光她就被二嫂奚落了好几次。
殷蕙都难受,何况魏曕?
白日他太冷,殷蕙不敢安慰,夜里歇下后,殷蕙第一次主动钻进他的被窝,抱住了他。
“何事?”魏曕语气很淡,像一个主动把自己冻住的人,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不需要任何外来的关心。
殷蕙有点怕,可她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那只是意外,与您无关,您也不知道冯公子落马时会摔到脖子。”
魏曕没有回答,脑海里却浮现出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冯腾。
父王听闻冯腾出事,亲自去卫所探望,然后当着一群武官的面,拔刀要砍断他的腿替冯腾赔罪。
有那么一瞬间,魏曕不确定父王是不是在演戏。
也许父王只是为了彰显他对这些武将的器重,故作姿态。
可如果那些武将阻拦得不够及时,父王会不会真的砍断他的腿?
他只是一个庶子,就算真的残了,父王也不会太在意吧?
就连母亲见到他,第一句也是他怎么那么不小心。
唯独殷氏,会这么说。
只是,魏曕没有心情再谈及此事。
他握住她的手,捏了捏,闭上眼睛道:“睡吧。”
殷蕙就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更冷,变得比刚刚成亲的时候还冷,并不是只对她,在衡哥儿面前,他也很少会笑了。
二月里,燕王犯了牙疾。
一开始,殷蕙心里是有些解气的,什么公爹,明明魏曕没犯错,却那么对待魏曕,就该吃点苦头。
可魏曕是个孝子,燕王身体不适,他也跟着着急。
事实证明,做孝子没好报,魏曕跟着几个兄弟去伺候燕王,全都被燕王轰了出来,真是不讲道理,好像是儿子们害得他牙疼。
等燕王的牙疾持续到三月,曾经魁梧健硕的王爷快瘦成了皮包骨,殷蕙终于不再暗暗庆幸,但她也没有办法。
三月初九是衡哥儿的周岁宴,因为燕王牙疼,府里不好大办,那么重要的周岁宴,澄心堂冷冷清清。
殷蕙就眼看着魏曕绷了一天的脸,只有衡哥儿,什么都不懂,该吃吃该笑笑。
后来王府寻来一位叫袁道清的神医,总算将燕王那颗坏牙给拔掉了,笼罩整个王府数月的阴云也终于散去。
其他人都恢复了笑脸,只有魏曕,继续把自己封在冰里。
这年六月,大房的孟姨娘生下六郎,大房人丁兴旺,越发显得澄心堂冷清了。
许久没有单独见过魏曕的燕王,终于又见了儿子一次,却是嫌弃儿子屋里的子嗣太少。
魏曕虽然心里觉得父王多管闲事,但还是请杜郎中替殷蕙检查身体。
什么都不做,最后被父王嫌弃的人该变成她了。
杜郎中给殷蕙开了两副调理身体的药。
殷蕙第一次喝的时候,苦得直呕。
见魏曕看过来,她忙道:“没事,就是不太习惯,多喝几次就好了。”
说完,她又喝了一次,这次看起来还好。
魏曕吩咐金盏:“备几块儿蜜饯。”
他来后院的时候少,大多时候殷蕙喝药的情形,他都看不见。
可魏曕知道这药不好喝,到了年关,汤药没见起效,她人倒是瘦了一圈,瞧着可怜巴巴的。
“明天起,那药不用喝了。”夜里,魏曕对她道。
殷蕙紧张地看过来:“为何?”
莫非是觉得她大概不会再生了,要纳妾了吗?
魏曕只是不想她再吃苦。
对上她慌乱的眼睛,向来胆小的女人,这会儿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
魏曕就把她揽过来,在她脖子处嗅了嗅,嫌弃道:“都是药味儿。”
殷蕙身体一僵,刚想也闻闻自己,魏曕就……
既然他不喜欢药味儿,殷蕙就断了药,说实话,她也不喜欢喝。
她运气还不错,京城的太子死了,建隆帝立了皇太孙,公爹气得不行,暂且也没有功夫盯着她的肚子。
魏曕就倒霉一些,与其他几个兄弟一起,不断地挨起公爹的骂来。
直到四月底,金国来犯,公爹的怒火终于转移到了敌国身上。
别看公爹前面一年多都冷落魏曕,真到了要打仗的时候,他终于想起了魏曕的好,要带魏曕一起去战场。
殷蕙很怕,怕魏曕在战场上遇到不测,她一边怕,一边在心里埋怨公爹,这糟老头,好事不想着魏曕,危险事第一个就叫魏曕去,心也太偏了!
魏曕却没有任何怨言,趁安顺儿收拾行囊时,他在次间陪衡哥儿。
“爹爹,你要去打仗了吗?”衡哥儿懵懂地问爹爹。
魏曕点头。
衡哥儿:“什么时候回来?”
魏曕摸摸儿子的脑袋瓜:“说不准。”
衡哥儿就趴到了爹爹怀里。
魏曕低头,闻闻儿子身上的奶香,眼底只有一片坚决。
他要让父王知道,他这个儿子没那么没用。
虽然是意外,冯腾的确是伤在他手下,冯谡也间接因此离去,既然他连累父王损失了两员猛将,那就由他来补上。
只有他立起来了,她与儿子才能在王府扬眉吐气,他不想再看她谨慎畏缩,也不想儿子将来在学堂被侄子们欺负。
大军四月里出发,冬月凯旋。
当晚的家宴上,燕王对魏曕赞不绝口。
殷蕙看着坐在对面的夫君,只觉得无比地骄傲,他本来就是一只雄鹰,时运不济才不得不蛰伏那么久,今日,他终于又拿回了属于自己的荣耀。
百度搜,最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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