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郁糊涂又混乱, 想问到底要让他记起什么,但这些车轱辘话连嘴的机会都没法出。
他陷入了昏迷。
因为不受自己控制,他还有点气堵。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醒的,雪郁睁开眼皮, 晕倒前的感觉尤在, 他仍是很气闷。
雪郁慢半拍地开始打量四周, 他是仰躺的视角,头顶是再普通不过的天花板, 周围也是一间正常的卧室,因此,他的心脏渐渐恢复平缓。
而下一刻,又剧烈跳动起来。
雪郁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结实修长的胳膊上, 震惊地侧头, 看见一张轮廓流畅的脸。
俊眉修眼, 眼皮和嘴唇都很薄, 身段劲瘦又有力, 雪郁被他抱着, 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味道。
男人手臂侧摊, 身体微微往这边翻转, 因为整个人大他两号, 下巴几乎都抵在他脑袋上, 雪郁脸颊腾地刷上两道红, 颤抖抿唇。
这个动作简直太污秽了。
寻常两个男人抱一下也没什么,但雪郁就是觉得很污秽,都不认识, 贴这么近就是不合适。
然而没等他上手去推, 男人便察知到他转醒, 半阖着眼摸摸索索的,往他额头的皮肤亲了下,低喃道:“……再睡一会。”
雪郁不可思议极了。
他居然还敢亲自己?
额头那一块地方印上了烙铁似的,把雪郁的羞躁一股脑烫了出来,他呼吸都急促几分,认为眼前这个人实在过分浪荡,很不自爱。
雪郁情绪难以压抑,他回想起上一个世界尾声,系统说的“都结束了”那四个字,就知道他现在没有进入任何世界,身处的就是现实。
那么,在现实中和陌生人亲近,雪郁怎么能不排斥。
雪郁羞得哆嗦,没有傻躺着让人抱的道理,当即就去推男人的胸膛,然而男人锻炼得扎实,他怎么推都稳稳当当地抱着他,一动不动。
最后雪郁把自己弄得头都昏了,衣服都乱了,整个人怎么看怎么不得体的时候,才好不容易撬开一个口子,心慌慌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男人的手热得没法说,而且也不知道躺了多久,雪郁的腰有点使不上力气的发软,出了房间门口,扶着墙喘气冷静了会,顺着一条单向长廊往外走。
虽然他不了解为什么没有完成任务也会放他出来。
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想思考那么多。
赶紧回家才是首要的。
走了大概五分钟,走廊的一扇门忽然打开,从里向外走的人看到雪郁,杏眼惊喜地扑闪两下,出声道:“哎,你醒了?”
雪郁的肩背微微绷直,看到女人没有表露出恶意,那份警惕心才略微放下,微微张口:“嗯……请问你是?”
女人一身干练的白色长褂,小巧鼻梁戴着一副眼镜,嘴唇中间的缝两边都是平直的,收束到中间膨起一个圆珠,脸庞是恰到好处的圆润,眼睛晶亮。
有职场精英的犀锐气质,但也不失小女人的柔美俏皮。
她见到雪郁,完全没有陌生,反而有种令人奇怪的熟稔,弯眼笑道:“我叫奚素素,我们认识,但没像今天这样见过面,别着急,你刚醒还没吃东西呢,先进来吧。”
雪郁犹豫了一下,脚步被那句“认识”牵动,满脑子想着不要惹是生非赶紧走,此时却不由自主跟奚素素进了房间。
进去后,他又是顿了顿。
这是一间特别反常的房间,光线昏暗,没有开任何一盏照明用的灯。
最里面那扇墙壁靠着个巨大的仪器,这部仪器和蚁巢无异,分布着数量庞多、如同蚂蚁般的一块块小屏幕。
再看那些小屏幕。
都是些不同的场面,眼花缭乱,看也看不过来,真正引起雪郁注意的,是上面每块屏幕下方都有大同小异的两行字,例如世界编号xx、宿主编号xx……
似乎在做某种记录,又或者是观察。
因为场面不常见,显得过于骇人。
奚素素拿了两袋面包和一杯热可可过来,让脸色不太好的雪郁先坐下,再把东西推到他前面,热情道:“先吃吧!”
雪郁看了这些,又怎么会有胃口,摇了摇头,问出最想问的问题:“这里是现实吗?”
奚素素道:“是呀。”
既然如此,雪郁更是疑惑,垂头看着膝盖上的两只手,轻声道:“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管是突然被拽进世界,还是突然被拽出世界,在这过程中他像是一个没有身体实权的傀儡,说不了话,做不了主,能做的唯有气愤和接受。
现在的情况最让他感觉到困惑。
奚素素摸了摸下巴说:“没关系,我会全部告诉你的,不过关于恋爱部分需要你自己慢慢记起来,其他的你尽管问,我会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什么恋爱部分?
雪郁因为这个措辞微感茫然,不过他注意力偏移得也快,那杆秤歪向更重要的一方,他抓紧膝头的布料,抓到有点皱巴,才出声道:“那……你是谁?”
奚素素脸上表情瞬变,痛心地搓了搓脸蛋:“哎呀,我以为你看出来了呢!原来没有。”
雪郁是真没看出来,抱歉道:“……对不起。”
奚素素把脸搓麻了才抬起头来:“我是你的系统呀。”
这回雪郁的眼睛都睁圆了,嘴唇张开格外吸引人的小缝,犹豫又犹豫,过了几秒种忍不住说:“可是,我的系统不是男性吗?”
他记得很清楚,系统有几回戴着口罩帽子出现过,那高大的体型和骨架分明是个男人。
但他瞬息又想起快被遗忘的一点记忆,在最初迎接他的系统活泼又话多,和那男人给他的感觉天差地别……
直至此时,雪郁呼吸困难地喘了两下,眉心突突地疼,每个世界结束时的记忆卷土重来,他不止一次怀疑过有外来者侵入,他的系统早变了人。
然而他刚想起这些,就被可笑地否认了,奚素素说:“是的,你的系统也是个男性,准确地说,一直以来,你的系统都有两个。”
雪郁的震悚无以复加:“……两个?”
“对,两个。”
“那另一个……”
奚素素双手交叉,挤眉弄眼和他道:“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就在刚才。”
这话说得是藏一半露一半,在有意的点拨下,雪郁想起刚才窝在男人怀里被亲额头的光景,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他本来就极不愿意和陌生人触碰。
可那人直接就抱他、亲他,着实没脸没皮。
雪郁两道眉微蹙,努力心平气和下来:“一直都是两人?”
没有取代和顶替?
奚素素点头:“对,一般宿主每人只会绑定一个系统,但你不同,他是强行进来的,他很霸道,有时候会禁止我说话,而我有时候会去忙别的事,他又进了世界搞破坏,你就会遇到没系统回话的情况。”
雪郁听懂了,这是在解释猎人世界没人理他的事。
如果照这么说,那场火八成也是那个人放的……
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干脆低着头,什么表情都不做:“那什么时候是你,什么时候是他?”
讲到这里,奚素素脸色奇异地变了变,没立即回话,而是忙忙碌碌掏出一个小本子,清咳嗓子道:“其实挺好区分的,前期他出现的次数很少……”
“比如第一个世界,他就说了几句话:&a;039;会搞你一晚上,第二天继续接力&a;039;,‘就用你现在这个姿势’。”
“再比如第二个世界,‘不会所有人都盯着你屁股’,第三个世界,‘就是有点不隐蔽,你和男人,容易被人看见’……”
雪郁白皙的脖子根变红,忍耐地抿住唇缝,想忍一忍,有礼貌一点,别打断人说话,但听到后面他实在忍受不了这些污言秽语:“……别说了。”
奚素素停下,把本子放回原位。
刚把人的底揭露了,她又笑眯眯给人说好话:“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嘛,一旦吃醋就容易丧失理智,不过像他这样吃自己醋的也挺少见。”
吃醋,恋爱……从刚才起,奚素素就不止说过一个让雪郁一头雾水的词汇。
就好像他和那个人有多么亲密的关系一样,但雪郁十分确认,在他过往的二十年里,从来没见过那个人,也没做过脑后创伤之类的手术。
奚素素腮帮内缩,吸了两口热可可,说:“你应该挺好奇他是谁的吧。”
雪郁点了点头。
奚素素道:“他叫沈京饮,说来这名字还是你出现后才有的,你肯定都忘了。”
雪郁确实没这部分记忆,他正要问他为什么会被拉进这个地方,又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房间的门突然非常不分场合地从外面被打开。
走廊的光涌进来,男人的身形被勾勒得极为明显,眼皮散漫半垂,搭着门把的那截手腕骨骼分明,骨头是骨头,肉是肉,格外惹眼。
他视线扫进来,看见凳子上坐着的雪郁,某种情绪才被安定,声音沙哑地问:“怎么在这里?”
刚问完,他便对上一双耻恼委屈的眼睛,不知怎么,雪郁非常警惕,似乎他一靠近,就会立刻后退三尺。
这副样子,如果不是听了太多诋毁他的话,是做不出来的,虽然说那些话并不是诋毁而是事实,他该的,他仍把错归咎到奚素素身上,一眼看向她。
眼神里包含了问话,问她在雪郁面前说了些什么。
奚素素乐不可支地笑出小虎牙,那股纯真的少女气因为这一笑倒是活灵活现:“我只是讲了讲你在小世界里都说过什么话而已啦。”
沈京饮:“……”
他抿唇,说不出话,想走过去,雪郁却似乎受到外力惊吓一样,手指微抖,再走近,再抖,最后他无可奈何地停住,叹了口气道:“我出去一下,晚上回来。”
奚素素二话不说:“可以呀,等你回来,差不多就能想起来了。”
沈京饮低嗯一声,他看了眼埋着头不肯和他多对视的雪郁,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前眉目之间还有些睡眠消散不去的疲惫。
等他走后,房间又只剩下两个人,雪郁活过来似的,轻松一口气。
他能看得出来那个人不好招惹,奚素素虽然嬉皮笑脸的,话里话外的敬重却不可忽视,可尽管那样,他还是认为抱着他的举动很轻浮,不想多看。
但那个人好像并不生他的气,还有种拿他没有办法的无奈和纵容。
他不能理解。
明明两个人没见过的,不是吗?
雪郁想不出结果,只好抬头小声问:“你刚刚说,差不多能想起来,是什么意思?”
奚素素松开吸管,嘴巴张成o状:“哦,那个,就是你遗忘的一部分,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想起来。不如你先去睡一觉,熟睡状态是最容易恢复的,我一直待在这个房间,等你醒了还有地方不明白,再来问我。”
雪郁犹疑点头,他不觉得自己忘过什么,但思索再三,认为人在屋檐下,最好还是低头照做,随遇而安道:“去哪里睡?”
奚素素又猛嗦一口奶茶,冲他眨眼睛:“你刚刚从哪张床下来就去哪里睡呀,那张床是这里最舒服的了,而且沈京饮不在,你可以在他房间里做任何想做的事。”
“嘿嘿,你去翻翻他的柜子,说不定能翻出提前准备好的几箱套子,老家伙憋狠了很可怕的。”
奚素素出完主意,又给了颗定心丸:“大胆去做,把屋顶掀了,他也不会生你气的。”
雪郁:“……”
他有些招架不来奚素素的跳脱,耳朵微红,连忙应道“我先走了”,就推开门走出这间房。
重新回到那张床上,雪郁还有点心跳失常,也许是因为被铺垫了太久,他总觉得这一觉睡起来,认知会得到翻天覆地的改变。
但比起那些,雪郁很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些荒谬的遭遇。
他手指勾起,轻手轻脚把还有男人味道和热度的被子往一边提了提,空出一片地,才蜷着躺了上去。
躺好,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雪郁以为自己脑子乱糟糟的会很难睡着,但事实上,他只不过躺了十几分钟就渐渐进入昏沉。
这段时间里,雪郁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也分不清发生的事是真实还是虚假。
他感觉身下躺的床变得柔软万分,软得从中间断成两半,他从断裂带陷进去,掉到了虚无之中,周围是荒芜空旷的小星球,刺目绚丽的行星带。
他漂浮在其中,眼前浮过一个个画面片段,像是某个人的一生。
而视角不是他,是一位“神”。
……
天地混沌的时代。
枪杆子挂腰肢子弹乱飞的时代。
科技改革迅速发展的时代……
神一直是一个人。
偶尔会感觉到孤单释放一下善心,在街边随手捡一个没人要的小孤儿,逗一逗、说说话,再找个好人家收养,没人能长时间待在他身边。
奚素素是个意外。
她被捡到的那天抱着神的大腿哭得小脸都花了,在地上反复打滚,硬是让神收留了自己,她性子跳脱,越长大越是,让神的生活出现了点趣味。
不过,神还是孤独,大部分时间会选择沉睡,沉睡的时候,奚素素会一年半载看不到他。
神再次苏醒的那天,是七月十五,人间的鬼节。
街上隔一块儿地就有烧纸祭祀的人,天一黑,各门各户都会早早回家,偶尔有几个晚归的倒霉加班人士经过,看到萧瑟诡谲的街景,也会脸色微变。
神久违地起了一点玩心。
他没用自己的真面目,而是随便附到了一具肉身里,准备一个人在街上走走,看有没有人会因为他鬼节在街上乱逛而害怕。
那天他是第一次见雪郁。
似乎是家里没醋了,匆匆下楼买,能看出有点紧张,从便利店闷头出来,没怎么看路,走得很快,没料到有人会站在那里,一头撞上了他。
他低头看了过去。
第一个印象是,很白。
他见过许多像雪郁这个岁数、吵吵闹闹营养过剩的同龄人。
但雪郁当属他见过的人里头最白的,于是那两瓣嘴唇就显得有些嫣红,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宽松型,却因为腰肢细,两边空荡荡的。
抬头说对不起的声音都有些娇气。
神活久了,还不至于那么小心眼,不过他难得在这个凡人身上多停留了两眼,低声说:“没关系。”
雪郁得到原谅却没有走,那清凌凌覆着水一样的眼睛抬起来,看了他几秒,低头在袋子里翻出一袋面包,拿给他:“给你吃。”
神:“?”
怎么突然给他面包?
他捉摸不出雪郁在想什么,又因为睡久了有时候会忘记用嗓子,那一刻没有接话,雪郁小心翼翼问他:“不喜欢吃这个吗?”
雪郁把面包放回去,又拿出几个热腾腾的饭团,捉住他的手放在掌心里:“那吃这个吧,你是不是饿很久了?”
这句话问得有些奇怪,但他的探究心飘到了其他地方,他两行眉紧蹙,看了眼被雪郁捉过的手,表情有些诧异。
是反应迟钝了,所以才没挡开?
说来好笑,他的龟毛和洁癖是奚素素都亲自盖章过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失了灵,过了这么久,也没有怒上心头,动一下手让擅自碰他的人摔个大跟头。
他滚了滚喉头,脸上有几分欲言又止,雪郁继续道:“你还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去给你买吧?”
这个小家伙怎么总是要给他吃的?
他皱起眉,终于意识到了不寻常。
想了想,垂眼一看,经年无波无澜的心情瞬间变复杂,他眉心都跳了几下……附身的时候没注意,他竟是附到了一个乞丐身上。
穿着破破烂烂、这有一个小洞那有一个大洞的衣服,露出来的皮肤蹭着灰,腰两侧一点肉都没有,比肋骨还窄,确实像很久没吃过东西的。
雪郁凝着一点眉,睫毛一颤一颤的特别长,还站在那里等他回话。
心里略纳闷的情绪过去后,他哑声说:“我不饿。”
雪郁一抬眼,显然没信,不过也没再说什么了,觉得别人的自尊心不能随意冒犯,他看了下天色,小声道:“那我先走了。”
见他点头,雪郁迅速就迈开了步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后面有索命罗刹追赶,偶尔有风吹起叶子擦过他的脸,他都剧烈颤抖一下,身上好像有一撮一撮毛炸了出来。
……胆子真小。
他走后,神的玩心突然就没了,觉得没什么意思,什么都没有意思。
怎么才能有意思?
那几天后,抱着不明心思的神又一次来到了这个地方,他大概是有些好运在身上的,没等多久,就看见白白净净的雪郁跟着同学一起经过。
看到雪郁的那一眼,他心里咯噔一下,切身实际地明白催动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似乎是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产生了“意思”。
这很离奇,更离奇的是在那之后他沉睡的次数逐渐少了,一有空就出门,让奚素素有几天总是怀疑他这头老牛是不是看上了哪棵嫩草。
神的气息不容易被人发现,他每次出现在雪郁学校附近都没想过要刻意隐藏,所以阴沟里翻船的那天,他脸上一向散漫从容的壳子裂了缝。
在回家的必经小路上,雪郁走了一半就扭过头,直直朝他走过来。
太过突然,他连反应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垂眼,勉强勾起唇,装作普通路人被拦住的口吻:“怎么了?”
雪郁仔细地看他,抿唇道:“……没事。”
这段时间不太平,夜里总有些敞开衣服暴露身体的流氓,五中又是走读,校领导担心学生的安全受到威胁,就将放学时间提早到了五点半。
雪郁也不是爱玩的,一放学就背上书包回家,只不过还是碰到了意外。
当时他走进了这条小路,天黑得早,路灯也不给力,他心慌慌加快了脚步,就在那时听到了后方有声音,回头一看,是个喝醉酒的大汉。
想起新闻上那些不知羞的暴露狂,雪郁惊得捏紧书包带,就见那大汉嘿嘿冲着他笑,两只手一左一右捏住衣服。
而就在他快要敞开衣服的时间节点,后面有人轻巧地拉住他的胳膊,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大汉拉到了一个拐角口,有东西挡着,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雪郁根本没有探究之心,被解救了般急匆匆回家。
而在那天过后,雪郁下了学,每次经过小路都能听到有脚步声,但不是暴露狂,也不是别的谁,是那个拉住大汉的人。
戴着帽子,头也总是半低,很不起眼,雪郁没看清过他的脸。
今天他终于想要一探究竟,走过来搭了话,雪郁感觉自己冲动了,但没后悔,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神沉默了许久,随意说了个:“……沈京饮。”
这名字还是奚素素找神算子给他起的名字,说是以后外出方便,当时他没放心上,这会倒是派上了用场。
雪郁说:“我叫雪郁……这几天都能看见你,你家也在这边吗?”
沈京饮面不改色道:“对,我住明远小区。”
明远小区是雪郁住的地方。
雪郁心想,如果沈京饮也住这里,那这段时间就是沈京饮顺路和他回小区,并顺便帮了他,让他没那么害怕。
虽然是顺便,但雪郁认为这个人情还是要还的,他思索了下,一副乖样地拿出手机,眼巴巴说:“那我们可不可以认识一下,留个手机号码?”
没有手机的老神:“……”
沈京饮目光躲闪了下,喉结滚动道:“可以,你告诉我你的,我回去留。”
雪郁告诉了他。
那天,沈京饮回去后若无其事地让奚素素给他买了部新手机,他总归和时代有些脱节,手里有大把钱,不知道在哪里买。
奚素素从沙发上跳起来:“为什么买?!”
她给沈京饮买过手机,但那时的沈京饮毫无兴趣,随手扔到一边现在已经找不到了,她联想到沈京饮最近的异常,严肃质问他那棵嫩草到底是谁。
然而她的询问都被冷处理了。
拿到手机后,沈京饮存上雪郁的电话号码,发去一条消息,雪郁是下了学回他的,回了个紧张的小表情,说以后可以一起回家。
就那样,每晚八点,沈京饮都会提前在路口等雪郁,再陪雪郁走十分钟,到小区后又消失。
沈京饮这个人活久了,偶尔,心肝会有点坏。
有时雪郁和他告了别转身上楼的时候,他就会悄无声息附身到雪郁脖子戴的玉绳子上。
接着,他顺理成章跟雪郁回了家,又顺理成章看到雪郁脱了衣服,走进浴室。
雪郁腰身细,眼尾晕着一抹湿红,两条又细又直的腿肤肉匀称,他本来浑身是白的,花洒的热水洒下来,他身上就出现了很多粉。
沈京饮不是为这个而来,他附身的目的,只是想看看雪郁回了家都会做些什么。
没想到会见到这些。
晚上,雪郁睡着了他才从玉绳子里出来,一脸淡漠回了家。
进了门,奚素素指着他的脸失声尖叫,他转头看了眼镜子,才发现自己的脸和脖子都冒着红。
红到他才想起来,自己有血有肉也是个人。
那之后,沈京饮除了和雪郁在晚上见面,平时周末也会一起出去玩一玩,刚开始雪郁有些怕生,只送了他几次小蛋糕作为回礼,后来熟了一些,雪郁就对他话多了起来,会顶着那张白净的脸和他说学校的事,会带着家里的狗狗和他晚上去闲逛,会带他去吃饭认识自己的朋友。
每天,雪郁都会给他发消息,而他捧起手机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会暗暗想这周末雪郁会不会再叫他出去,又会叫他去哪里。
在这相处期间,雪郁从来不过问他的事,他也没有暴露身份的危机。
沈京饮讨厌一个人有很多理由,相反也同样,他有天看着白净的雪郁心痒,想知道抱起来是什么感觉,而那天雪郁恰巧考得特别好,一激动下抱了抱他。
因为得偿所愿了,所以他对雪郁的兴趣就更浓了一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沈京饮不再有“好没意思”的疲乏感。
以前奚素素总说他笑起来吓人,浮于皮肉没有活气,不如不笑,近来也没再说了,这些都是很细小的变化,对沈京饮却是非常新鲜的体验。
他享受这样和雪郁在一起慢慢悠悠的生活。
一连持续了两年。
他和时代真的脱离太久了,奚素素说过,他听过,没当回事,直到雪郁躺在病床上闭着眼,只有一息尚存——他才知道,原来雪郁时不时胃疼,不是因为从小身子弱,是因为得了病,已经转成了癌。
他问奚素素:“会不会死?”
奚素素实话道:“晚期会。”
雪郁就是晚期。
凡人通常会用烟来麻痹神经,沈京饮那天买了根,尝了一口又扔掉,在医院楼下待了许久,转身上楼推门进病房,他看着雪郁消瘦了一点的小脸,哂笑,本来就小,再瘦几两真要没有了。
他盯着瞧了一会儿,从眉瞧到眼,从下巴瞧到脖子,从手瞧到腿。
最后想,他真是太得意忘形了,接近一个寿命只有区区一百年的人,想得到什么?
在一起是有意思,但一百年后怎么办,他能心平气和接受雪郁的死亡吗?
长痛不如短痛。
沈京饮比任何一个人都现实薄情,他在心里丈量一番,想出了结果,抬起手干预了雪郁的生命,消耗大半力量,把雪郁打包送回两年前。
刚上高三、刚成年、刚认识他、能在早期发现癌的时间。
接着,他清除了雪郁脑中关于他的记忆,转身走了,决定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连见一面都省去,奚素素还真当他拿得起放得下,谁想刚要沉睡,沈京饮的意识就□□了。
分化成大大小小的世界,拖了不少无辜的人进去。
奚素素忙到飞起,发现这些小世界都是沈京饮活这么久以来的所见所闻,都是一段人生,年代不同、故事不同、相爱的人不同。
而被拖进来的人无一例外都穿成了短命炮灰的角色,世界里的其他人则都是虚拟模型。
奚素素一个个做系统,送进每一个世界,告诉那些倒霉鬼,只要遵循原来主角的剧情,死了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好不容易通知完,奚素素昏天黑地地发现,雪郁也被拖进来了,用的还是本体,在那不久,她又昏天黑地发现,沈京饮的意识侵入了好几个虚拟模型。
这与之而来的后果有两个。
第一个,雪郁如果用本体遵循原来的剧情,那么死了就是真死了,回不了原来的世界。
第二个,沈京饮意识侵入的这几个世界,好几个都是同性相爱,如果被他知道,估计会食不下咽。
奚素素想不出办法,奄奄地告诉了沈京饮这个事。
其实这一切有迅速结束的办法,那就是沈京饮同时破坏掉所有的小世界,但他力量消耗太多了,把雪郁送回两年前包括意识暴走分化出世界,这些都让他精疲力尽,没有再多力气破坏。
他需要时间恢复,而且不是短期。
他让奚素素亲自当雪郁的系统,让她正常发布任务和剧情,沈京饮则从中作梗,让雪郁任务失败,这样一来,剧情紊乱世界就会变得薄弱,更好破坏。
而雪郁任务失败后,沈京饮就会用恢复了一些的力量破坏掉一个世界,让雪郁能安然无恙自动进入下一个世界。
在雪郁进行猎人世界的末期,沈京饮的全部力量才恢复,将所有世界都破坏掉,一切恢复如常。
……
片段进行到这里,雪郁猛然惊醒。
他揪紧枕头重重喘气,眼尾勾上一抹红,脸上余惊未消,喘了几秒钟,他用余光看见房间里有人,便慢慢坐了起来。
奚素素立马举起双手,一口气道:“我就是想进来拿个东西,见门没关,不想吵醒你,就进来了,我马上就走……”
雪郁没有介意,慢吞吞张口:“沈京饮呢?”
奚素素睁眼:“你想起来啦?”
雪郁点了点头,随后,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些犹豫道:“那些都是真的吗?我有点对不上号……因为沈京饮在小世界里,对我有点凶。”
奚素素风轻云淡道:“哎呀,纸老虎罢了,怕又被你迷住,只能摆臭脸,后来见其他的自己能和你亲亲抱抱,嫉妒变成怒火,臭脸就成半永久了。”
雪郁:“……”
他眨了眨眼,决定当没听到这段话:“那他现在在哪里?”
奚素素回道:“沈京饮他……”
欣喜的表情一变,她眼神变得木然:“他说有点事,这几天回不来了。”
狗屁的事。
奚素素性子跳,但能分得懂孰轻孰重,会在沈京饮面前开玩笑,但不从过头,因为沈京饮看上去脾气不错,被惹毛了也不会翻脸,实则动起怒地都要震三震。
她一直以为沈京饮不会有怕的事。
直到今天,那家伙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又被雪郁知道了自己在小世界里的一言一行,怕了,夹起尾巴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雪郁听出沈京饮并不是真的有事,沉默了下。
他借用了奚素素的手机,给沈京饮打去电话,那边过了一阵子才接通,传来熟悉的声音:“什么事?”
雪郁抿唇:“沈京饮,你在哪里。”
沈京饮:“……”
沈京饮声音低下去,有些含糊,还有些老实巴交交代的意思:“酒店。”
“有些事要忙。”
“你先在那里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问奚素素……那先挂了。”
电话在奚素素恨铁不成钢直翻白眼的表情下挂断。
雪郁没再打过去,想再打也是一样的结果,他把手机还给奚素素,深思熟虑后说:“我能先回去看看家里人吗?”
奚素素道:“当然可以,不过你回去后遇到什么事不要惊讶啊,都是沈京饮做的。”
具体的事雪郁不清楚是什么。
他回家心切,只匆匆点了下头,便出去打了车。
奚素素说小世界和外面的时间流速不一样,他在里面过了六个世界,外面只过了六小时,回到家后,裴父像往常一样叫了他一声,不过表情有些肃然。
雪郁心头惴惴:“爸,怎么了吗?”
裴父掌心往下压了压,示意雪郁先噤声,他在客厅里背着手来回踱步几下,脸上的焦灼愈发严重,好久后他下定决定,掷地有声道:“我们要报警!”
雪郁手上的水杯差点没拿稳。
“为什么?”
裴父道:“我今早去银行取钱,发现账户余额多出了十亿。”
“……多少?”
“十亿!”
这钱是什么概念。
是他们绝对拿不出来的概念。
他们家没有富得流油,也没有穷得掀不开锅,是中不溜的小康家庭,裴父干的律师,裴母干的护士,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怎么拿得出十亿。
裴父第一反应想的就是有人转错了,这钱不能拿,必须要转回去。
但雪郁想到了奚素素的话,有些头疼地揉了下眼,小声劝阻:“爸,别着急,你先等我一下。”
回到房间,雪郁输入记下来的号码,给沈京饮发了条短信,问他是不是给裴父转了钱,沈京饮没敢隐瞒,回了是,雪郁抿了抿唇,让他发自己的卡号过来。
几分钟后,雪郁拿着这个卡号让裴父把钱转回去,小声撒谎说是前几天帮了富二代同学一个大忙,同学非要用这种方式答谢,卡号是富二代找关系查的。
裴父虽然有些狐疑,但鉴于雪郁从没撒过谎,最终还是选择相信。
雪郁用了几天时间恢复正常生活。
现实太忙碌了,导致那些很荒谬的事,仅仅只是在他脑中浮光掠影存在了几天,就被其他东西挤了出去。
他偶尔会想起来小世界里的人,也偶尔会想起来沈京饮。
他和沈京饮联系过的,但沈京饮不知道为什么故意躲着他,于是接连半个月都没见着。
联系内容也是很车轱辘的一些话。
-忙完了吗?
-沈京饮:还没有,还要再过几天
-几天?
-沈京饮:抱歉,不是很确定
雪郁这具身体是十八岁的,意味着他还要再读一遍高三,沈京饮两次都这样回复,雪郁就没再发,专注学业了。
再次见面是在一星期后。
雪郁出了校门,被穿着黑衣的沈京饮拦住,沈京饮个高,低头时黑发散在眉峰之上,眉目被勾得更醒眼,他低声道:“我们聊聊,可以吗?”
聊的地点是一家较安静的咖啡馆。
雪郁把书包放到另一个凳子上,靠着玻璃窗坐下,开门见山地问:“你想聊什么?”
这些天雪郁总觉得有很多话想当面和沈京饮说,比如谢谢他救自己一命之类的,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有些局促地并着腿。
沈京饮呼了口气,将点的饮料推到雪郁面前,悠悠的热雾飘上来,遮住他的眉眼,他滚了滚喉头,沉默了几秒,终于说:“我原本没有打算让你恢复记忆的……”
原本想着,他走一条路,雪郁走另一条路,以后能不见就不见。
但是有些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
所以沈京饮所幸想开,只有一百年寿命也好,只关注现阶段,未来怎么样未来考虑,不贷款以后的情绪。
他垂眼,紧绷的下颌和绷白的手指,都泄露出几分紧张,沙哑道:“但我想追你。”
不能接受别人靠近雪郁,连同小世界里的“自己”,如果真让他看见雪郁和别人这样,那意识□□大概不会只有一次了。
沈京饮说得缓慢:“可能我的身份会给你一些压力,你不太容易消化,但是……”
沈京饮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不善于表达,五分钟过去,只说了干巴巴的两句话。
现在是午后,咖啡馆人迹寥寥,几缕日光从玻璃窗照射进来,在地面留下不规则光影,夏日的热度在馆内氤氲,烘托出祥和安静的氛围。
靠窗这一桌坐着的两人,一个又白又漂亮,一个又高又俊。
时不时有目光投过来,肆意饱了眼福又移开。
雪郁忽然开口打断道:“沈京饮。”
“我想,我还是有勇气开始一段恋爱的。”
“……什么?”
“我说我还是可以开始一段恋爱的。”
叮铃,有人推开门进了咖啡厅,窸窸窣窣的脚步像蚂蚁一样撩过耳廓,午后的太阳光似乎愈发热烈,那份热度和这句话的重量一起砸到沈京饮身上。
隔着具躯壳,心脏跳得飞快,声音近到仿佛触手可及。
沈京饮滑了滑喉咙,又滑了滑,还是很干涩,因为没想到会得到这种结果,产生了种难以忽视的畏怯,微愣地抬起眼看向雪郁。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如果是。
那么这个他向来觉得无聊乏味的世界,在这一刻,也变成了乌托邦和永无乡。
——恋爱日常番外——
雪郁有些后悔,不该那么冲动答应在一起的。
沈京饮倒没有变坏,就是更黏人了,总是要给他打电话和发视频,他严肃说有别人在的时候不能打,沈京饮就会闷不吭声地垂眼让他心软。
在沈京饮暗戳戳的使力下,雪郁谈恋爱了的风声神不知鬼不觉放了出去,许多想表白的都望而却步。
上了贼船的雪郁还没听说这些事,他每天抽空就想怎么样才能让沈京饮不要那么霸道。
而沈京饮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某天忽然说他最近会很忙,紧接着就半个月没有联系。
雪郁还以为沈京饮是难过了,颇有些苦恼地想该怎么哄人。
还没想出办法,半个月后,沈京饮又像没事人一样出现在他面前。
……
那天阴雨绵绵,扰人的梅雨时节惹得雪郁昏昏欲睡,他坐在沙发上撑着脸颊,看裴父去开门,接着就听到一声:“小郁,过来叫人。”
他抬高眼皮望向门外。
先是看到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裴父前一天跟他打过招呼,说这个人叫沈江唐,是律所的一个委托人,因陷入一场股东纠纷不得不请求辩护,裴父当时是他的代理律师,以过硬经验打赢了官司。
后来两人发现是门对门,理所当然就加入了彼此的交友网。
雪郁客客气气叫了声沈叔叔,接着,他看向沈江唐身边的一个高个子男生。
这一看,雪郁眼睛都睁大了。
什么瞌睡,什么困倦,通通跑没了影。
男生比他高整整一个头,个高模样冷,黑色冲锋衣裹着板正挺拔的身体,他一站在那,比屋内哪一个人都要高。
过了两秒,他散漫垂眼,雪郁在观察他的同时,他也无声看过来。
接着,在两个大人看不到的地方,男生对他勾唇一笑。
雪郁:“……!”
沈京饮?
这人在干什么啊?
怎么成了他爸朋友的儿子?!
是又附身到普通人身上了?不对,这个人长得就是沈京饮的样子,确确实实是沈京饮的本体,但为什么他爸会说他是……
在雪郁一脑袋疑问的时候,裴父带着人朝他走过来了。
雪郁心感不妙。
让同龄孩子交朋友,是已婚成年人万能不变的、拉近关系的一种手段。
果然,父亲笑容满面。
他揽着沈京饮的肩膀,当做宝似的介绍:“沈哥哥在你旁边那所附中上学,成绩很好,每次考试都能拿年级前三,是高材生的料,你有空就多多向他学习,听到没?”
雪郁:“?”
雪郁:“??”
听到了,但没懂。
沈京饮究竟在搞什么鬼?
雪郁一眨不眨地盯着沈京饮,脸颊红了一些,纯是因为情绪起伏太大激出来的,沈京饮也有些无奈,没想到把人吓成这样,但唇边的笑却是更深了。
雪郁干瞪着人,沈京饮照单全收,温和地回笑。
两人久久对视,眼神里似乎有诸多含义,落在裴父眼里,就是两孩子一见如故。
这时,沈江唐哈哈笑道:“说这些干嘛,让孩子们放松放松,京饮,我和叔叔谈点事儿,你和小郁进房间聊聊天。”
长辈的话不好不听,沈京饮嗯了声却没动,转头去看雪郁,意思是问雪郁怎么想,方便他就进,不方便他就留在外面。
雪郁:“……”
……装模作样的!
雪郁看了看沈江唐,不想拂父亲朋友的面子,就说:“进来吧。”
于是沈京饮跟着他进了房间。
沈京饮进来后没乱看,眼瞧着雪郁冷着小脸把门一关,扭过头来要质问他,他眉心一跳。
但刚想说什么,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震动个不停,无法装作视而不见,只好接通,他看了雪郁一眼,低声对电话那头说:“周泽?”
雪郁顿时皱起眉。
沈京饮的“凡心”并不那么强烈,连手机都是雪郁强迫他用的,平时不是睡觉就是用手机骚扰雪郁,认识几个人,雪郁一清二楚。
凭空冒出来一个同学,雪郁无法忽视,仰着小脸,边揪沈京饮的衣角引起注意,边用口型问:“是谁?”
沈京饮薄唇微张,学他做口型:“同学。”
同学?
什么同学?哪来的同学?
沈京饮的岁数是现在高中生的岁数乘一百倍都画不上等号的,谁能做他同学?
雪郁一个字都听不懂了,震撼不已。
在他傻住时,电话那头的人出声道:“饮啊,你在哪儿呢?”
“在外面。”沈京饮说话声音很低,在雪郁扫了他一下后,更是低到几不可闻。
周泽哦了声:“还有一周开学,到时就能见面了。”
沈京饮言简意赅道:“嗯。”
周泽这人没心眼,贴惯了冷屁股,早就学会了自说自话。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继续道:“你看到新评出的校草校花了没?又是你和张诗诗,真没意思,我现在只能期待新生长啥样了。”
三中传统,每次新学期都要在年级群里投选一次校花校草,每人一张票,非常民主。
不过沈京饮屏蔽了年级群,平时也不会点进去看,自然不熟悉这些活动,他有两秒的停顿:“是吗?”
现在的人类还喜欢搞这些东西……
周泽砸吧着嘴:“对!每次都是你俩,一点悬念没有,不过我饮帅是帅,兄弟我是真看腻了,就想看点新鲜血液,希望这次开学能来点水嫩新生。”
他在心里双手合十祷告完,又想起什么:“哎,不过,隔壁五中有个男生特别好看,我那天去篮球场还看到他了,说实话,他要是来我们五中,校草不一定是谁的。”
沈京饮目光微动:“哪个男生?”
周泽惊讶道:“你不知道吗?那个雪郁啊,白白的,忒好看。”
周泽声音咋咋呼呼的,即使沈京饮把手机音量调小,也难免泄露出了一点,雪郁正凝神听着,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不认识的人口中说出来,顿时竖起耳朵。
那边无所察觉,还在絮絮叨叨:“我仔细想了想,你不知道也正常,你这人一放学就第一个走,两个学校的联谊活动一个没参加,自己班的人都说不定有没有认全,怎么敢奢求你认识其他学校的人,饮啊,不是我说,你这样不行,学习固然重要,娱乐也是人生中的一部分啊……”
沈京饮突然道:“先不说了。”
正说得起劲,一句话把周泽堵得瞳孔震动:“嗯……嗯?为啥?”
沈京饮笑了笑,后仰靠住墙壁:“有个人在旁边偷听。”
挂了电话,他朝前方一瞥。
雪郁看着他,本来还气势汹汹的,但因为头一次被说得那么不光明磊落,也不知道怎么办,就一副慌张样,干瘪瘪跟他说:“……我没有偷听。”
沈京饮把手机放回兜里:“没说你。”
雪郁:“……”
别把人当傻子。
他重新整理了下表情,抿唇,怒气冲冲问:“到底怎么回事?”
沈京饮垂眼捏了捏他的脸:“什么?”
雪郁一边拍开沈京饮作乱的手,因为沈京饮懒洋洋的不好好回答问题,怒气更汹涌,抬着眼道:“别装傻,你什么时候变成了我爸朋友的儿子?”
还是三中的年级前三,连同学都那么热络了。
沈京饮抬起被拍红的手,顶风作案又抱了雪郁一下,在雪郁不敢置信他居然那么没脸皮,眼神都带上委屈后,终于解释:“我让奚素素做了个虚拟模型。”
“什么虚拟模型?”
“沈江唐,他是奚素素做出来的虚拟模型,奚素素捏造了一段我和沈江唐的关系和经历,注入到了相关人的大脑里,以后我就住在你对门了。”
所以沈江唐并不是真人,也并不是裴父的委托人,只是一个虚拟模型,而裴父则是被注入了一段“帮沈江唐打过官司”的记忆。
雪郁不理解:“……你干嘛做这个?”
沈京饮道:“见面次数太少了,我忍不住。”
因为要高考,雪郁以免分心,不让沈京饮天天来找他,最多允许沈京饮工作日和他用手机联系,周末可以见一面。
刚开始还好,后来沈京饮逐渐无法满足,让奚素素想办法让他和雪郁能天天待在一起。
奚素素加班加点做出了一个虚拟模型,让沈京饮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住在雪郁对门的高三生,还附加了很多厉害设定,什么年级前三,什么数学物理天才之类的。
他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尝试这么嫩的人设。
雪郁因为无法想象,愣在了原地。
沈京饮看了雪郁几秒钟,伸手捉住他软韧的侧腰,在雪郁受惊地拱起腰、唇瓣微张时,低头吮了吮他的下唇:“雪郁,我想你。”
雪郁懵了会儿,脸色爆红,一把推开沈京饮。
沈京饮眼神暗了暗:“你讨厌我吗?”
听到这句话,雪郁无可抑制慌了慌,摇了下头否认:“不是。”
雪郁晕晕的,眼里似乎有好几个沈京饮,说话也很艰难:“但是不能……不能这么快就……亲的……”
太突然了……
前一秒还在说虚拟模型的事,下一秒就突然亲。
而且他才刚同意在一起不久,还没完全消化过来,怎么能这么快亲啊?
他想骂人,但刚张嘴就想起这段恋爱是他亲口同意的,又忍了回去。
雪郁咬了口还泛麻的嘴唇,红脖子红脸地看着地面,颤巍巍道:“慢慢来行吗?循序渐进的,慢一点……对了,我有点晕,要先写作业了,你回去吧,再见。”
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这几句话,雪郁一下子就把沈京饮推出门外,砰地关上门。
沈京饮唇角勾起一些。
裴父在门口和沈江唐寒暄了小半天,终于结束了,他气沉丹田地叫道:“小郁,你在房间里做什么呢?怎么把京饮一个人留外面?”
房间里悄无声息,无人回话。
裴父叉着一边腰,急赤白脸地说这孩子今天太没礼貌了,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沈江唐笑着打圆场,说无所谓,小孩有事忙。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又聊了几分钟,沈江唐就和沈京饮叨扰告辞。
雪郁还待在房间里,他听见沈京饮走了,手指扒着手机打开屏幕,领口露出的一截脖子本来是白的,现在是红的。
那通吻杀伤力太大,雪郁现在还有些消化不良。
他手软脚软地打通奚素素的电话,想让奚素素把那段虚拟模型收回,谁想奚素素说:“不能收回,沈京饮没和你说呀?”
雪郁愣道:“什么?”
奚素素的声音格外清晰:“前半个月沈京饮没有联系你,是因为他把自己折腾了一通,躺床上昏死了半个月,现在他的寿命只有一百年,和你、和普通人都一样了。”
说到这个,奚素素都觉得沈京饮是个疯子,叹口气道:“他都把自己弄成这样了,你就同意他留在你身边吧,放心,他对你有帮助的。”
“……”
挂了电话,雪郁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呼吸迟缓,这次是真正的消化不良。
沈京饮变成了和他一样的普通人。
这个事实让他眨了眨眼,形容不出具体的心情。
……
和沈京饮住门对门后,见面次数确实多了很多。
多到雪郁总怀疑沈京饮真的不会腻吗?
就连中午放了学,雪郁从外面回来,也能在楼下遇到沈江唐。
沈江唐拎着一袋叉烧包,对雪郁道:“小郁,好巧啊。”
雪郁噎了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江唐只是个模型,他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点头:“叔叔好。”
沈江唐笑道:“你是要上去吧?叔叔想拜托你一件事,能不能麻烦你把这袋东西拿上去给京饮?叔叔有事要出去忙,来回坐电梯太费事了。”
雪郁接过来:“可以的。”
沈江唐由衷欣慰道:“那就谢谢你了,这包子刚做出来的,你拿上去和京饮一块吃。”
于是雪郁就这样敲响了沈京饮家的门。
他不是第一天领会到沈京饮个子有多高,但门一开沈京饮面对面和他站立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吞咽了下,抓着袋子递上前:“叔叔让我给你的。”
空气安静一霎。
沈京饮穿着黑t,眉目松散,从衣服的褶皱和头发的凌乱能看出他刚从被窝里起来。
他低头,看面前的人。
似乎还没有完全睡醒,所以一时没有说话。
雪郁手都举酸了,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你还要不要啊?”
“……要,”沈京饮腕部垂下来,接过那个袋子,瞥了眼雪郁完成任务放松下来的表情,笑了笑问道:“爱吃这个吗?”
雪郁摇头:“我不喜欢吃。”
他拿出家门钥匙,正要走,却在偏头的一刻被某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停住脚步:“你能不能低下一点头?”
沈京饮不明所以挑眉,却没有多犹豫,低下头。
雪郁凑近,屏住呼吸观察着什么。
沈京饮黑睫垂落,眼里映出雪郁的样子。
怎么晒也很白的皮肤,堪称漂亮的五官,以及碾出的水灵鲜红的果液一样、发红的嘴唇,他的声音浑了一些,耳语似的:“怎么了?”
雪郁:“没什么……”
就是感觉沈京饮的脸色比以前苍白了很多,大概是因为那半个月受了太多非人的苦痛,这些事雪郁没敢过问,只想着明天让妈妈做点炖汤让沈京饮补补。
他捏紧钥匙:“那我先进去了。”
即使住到了对门,雪郁也和沈京饮说好了不能经常黏在一起,尤其是工作日,他中午休息完就要去学校,不能有太多事打扰。
雪郁转身开锁进了门。
爸妈都不在家,雪郁随便弄了点东西吃,在沙发上歇了会起来接水。
接水时往阳台外看了眼,这一眼他看到已经四五十岁却仍然力壮当年的裴先生,去运动场挥洒了半天汗水,精神奕奕回了家。
雪郁照常夸了夸裴父又年轻了几岁,接着问:“爸,刚刚和谁说话呢?”
裴父有时候嗓门大,一激动一高兴更是管不住声音,刚才雪郁就听到他在门口嚷嚷着什么。
裴父答道:“和京饮啊。”
他嘿了声,恨铁不成钢般:“这孩子开着门和人说话,说完发现门被风吹得锁上了,他爸妈都要明天才能回来,没办法,只能找开锁公司。真是奇了怪了,也不知道门外站着哪个小狐狸精,能把这孩子弄得七荤八素的,这下好了,找开锁公司还要给人家一百块。”
小狐狸精本人:“……”
沈京饮住到对门的目的开始一个一个实现。
裴父每天中午去律所的时间也是一点五十,雪郁和他一起出门,然后就听到对面的门开了,他后背一僵,小声和沈京饮打了声招呼,就想继续往前走。
谁知道裴父笑容满面地揽过了沈京饮的肩膀,说:“京饮,中午好啊……诶诶小郁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你和京饮一块走,反正也顺路。”
雪郁不得不停下脚步,含蓄道:“爸,这样不太好……”
他也不是不愿意和沈京饮一起,但是沈京饮和他一起的时候总爱牵他的手,他暂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还是避免多在一起。
而且有件事他到现在想不明白,沈京饮为什么非要来上学,都……都那么大了。
裴父:“有什么不好的?京饮,你愿意不?”
沈京饮里面是黑t,外面是秋季校服,单挎着包,垂下来的眉眼不可捉摸:“好啊。”
雪郁笑容僵在脸上。
父亲的话不好违背,雪郁只能和沈京饮一起走。
但是一路上他怕被别人发现,做贼心虚地走很快,沈京饮一旦有任何动作他都会警惕抬眼。
走到校门口雪郁才放松下来,他抬起头要告别,沈京饮说:“以后放学也一起走吗?”
雪郁傻眼:“……以后也?”
两个人站一起太显眼,周遭看过来的人不说几十,十几个也是有的,沈京饮都忽视了:“不愿意也没关系。”
雪郁咽了咽口水,望着沈京饮的脸,艰难道:“没有不愿意,那……那就一起。”
沈京饮这才往三中走。
雪郁看着他的背影无言,心想沈京饮上不了多久就会觉得无聊的吧?
到了晚上,学校提前放学,雪郁七点就回来吃完饭做完作业。
外面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阳台上晒的衣服像被绞进了旋涡一样,飞速旋转晃荡,晾衣架阵阵作响。
这两天的天气变来变去实在很糟,雪郁也被搞得精神不济,早早洗完漱上了床。
他是沾枕头就能睡的那类人,睡前拿出手机回了沈京饮的几条消息,便关机睡觉。
但闭眼睡了许久都没睡着,一道道雷声打得他心慌,雪郁白着脸摸过手机,刚想看看有没有新消息,手机屏幕就闪进一个电话。
雪郁被铃声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的功夫,就不小心蹭到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声音:“雪郁。”
雪郁一惊,动作停了:“沈京饮,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沈京饮似乎在看书,有翻书的声音,他的嗓音夹在中间有些轻:“打雷太大声了,有点怕,想听听你的声音。”
雪郁:“……”
完全听不出来怕。
沈京饮腔调有些延缓,他问:“你呢,害怕吗?会不会抱着枕头翻来覆去?”
现在就在抱着枕头翻来覆去的雪郁:“……”
他抿唇:“我没有。”
然后又想找回场子一样,用他那和有气势沾不上边的声音说:“不关你的事。”
沈京饮勾唇,又翻了两页书:“明天上午的假请好了吗?”
雪郁愣道:“请好了。”早上沈京饮就嘱咐过他要请假,语气有点严肃,所以他一去学校就和老师请了。
沈京饮又是一声嗯,他手肘曲起向后握住凳子,站起来的同时往后拖,说:“今晚一起睡吧。”
雪郁:“?”
什么一起睡?
雪郁没理解这句话,捏着手机轻轻转了个身,紧接着就听见那边传来轻微的动静,似乎是沈京饮躺在了床上。
呼吸声从话筒里传出来,因为太安静,雪郁没敢吭声,听着听着,眼皮就闭上了一点。
耳边的气息时不时起伏,很奇异的,窗外的打雷声在心理作用下变小,心中的不安也好像被缓解了一些。
雪郁困盹地闭上眼睛,意识涣散前恍惚想了下,沈京饮那样什么都不怕的人,怎么可能会怕雷。
……
到了第二天上午,雪郁才知道沈京饮要带他去医院做体检。
他跟个兔子似的,懵懵懂懂跟在沈京饮后面到处跑,各种费用还有和医生对话的事都是沈京饮去做,他只用动动手动动脚让医生检查。
忙乱了许久,所有检查结果都出齐了,看单子的时候雪郁才感觉到紧张,幸运的是,沈京饮告诉他,现在还没有检查出癌。
不过即使这样,沈京饮对他的饮食和各方面管控都更严格了,有时候雪郁想吃什么,撒娇也不管用。
雪郁嫌他管的地方太多,生闷气了一段时间。
就生了几天,生完雪郁又一头扎进学习里,高三大小事一堆,雪郁忙得晕头转向。
这期间他和沈京饮一起放学,和周泽也认识了,周泽自来熟,每天放学都带着他们去吃街边摊,这是雪郁近期唯一的娱乐。
学习节奏太快,老师紧赶紧地开始教学课程。
讲课、练习题、知识回顾、大考小考……
和其他人一样,雪郁也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一口气绷到周五最后一节课,才敢稍微松一松。
下节还剩个自习就能放学了,雪郁拿出要写的作业,正想喝口水,就见班里的年级第一背上书包走出了教室。
雪郁目露疑惑。
不是还没放学吗,怎么就走了?
他的同桌是个女孩子,叫黎芭蕉,为人仗义还是个热心肠,看出他的不解,就凑近些和他说:“雪郁,你是不是还没看班群通知呀?”
雪郁怔了怔,说是:“下午都没看手机,有新通知吗?”
“是呀。”
黎芭蕉露出个腼腆的小梨涡:“班主任说这五的自习课,三中和五中的年级前三会互换到对方学校,讲自己的学习经验,等会就有三中的人要来我们班了。”
三中和五中是兄弟学校,经常搞联谊和比赛,但这样的学习互助还是头一次。
雪郁抿唇:“这样啊,谢谢你。”
他眉头微跳,总感觉忘记了什么。
等上课铃响起,外面走进来一个挺拔修长的男生,教室里冒出“我草,三中都是这样的高质量男性?”的惊呼后,他才想起来,沈京饮的设定是三中的年级第一。
雪郁低头抓笔,不知道怎样的反应是正确,只能竭力表现自然点。
他想沈京饮应该也不会在这种场合贸然表现出和他认识……的吧?
雪郁这么想着,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一上讲台就对他勾唇笑的沈京饮:“……”
这一眼打头,接下来就更为频繁,用那清淡声线讲题时会看他,翻书时会看他,黎芭蕉凑近和他说悄悄话时也会看他。
次数多了,有几个人就往后面探头看。
女性的直觉是敏锐的,黎芭蕉摸着下巴揣摩了两秒钟,终于敲定了:“雪郁,他在看你诶……”
雪郁:“无耻。”
黎芭蕉:“啊?”
雪郁并紧双腿,脸颊上泛起的红是和嘴唇一样的颜色:“你不觉得他这样一直盯着人看很无耻吗?”
他太紧张了,甚至没意识到沈京饮讲题有多流畅,奚素素给他弄的人设居然真的能坐得住。
他怕被人发现不对劲,脑袋能有多低就多低,心想沈京饮一点都没把他在外面要低调的话听进去。
黎芭蕉杏眼睁圆,水汪汪地说了句“怎么会”:“看你很正常,我要是长你这样,我每天拿个镜子放在铅笔盒前面二十四小时照着欣赏。”
雪郁:“……”
黎芭蕉又仔细揣摩,某一时刻,她恋爱雷达疯狂作响,用笔头抵着下巴,表情迟疑:“不过确实奇怪,他干嘛一直看你,那眼神就跟喜欢你似的。”
雪郁浑身乃至心灵都为之一震。
他目光震颤,没敢接话,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如坐针毡,勉力听进去了沈京饮讲的东西,等到一下课,就第一个溜出了教室。
沈京饮合上手里的书,在雪郁空白的位置上扫过,垂下眼走出教室。
那天过后,雪郁又开始生闷气了。
他生闷气的方式从来都是一个样,就是不理沈京饮。
沈京饮一连被无视了好几次,叹了口气,无奈地翻找出周泽的电话。
正好是周五,雪郁被周泽叫出来吃饭,因为一起放学的缘故,周泽和黎芭蕉混熟了,这次也叫了她,雪郁确认了沈京饮没来后,同意了赴约。
见面地点是在一家烧烤店。
黎芭蕉穿着日常装,青春活泼,嘴边一个小梨涡,她见到雪郁就招手:“雪郁,这边。”
雪郁脸颊红红的,朝那边走过去,刚要说路上有点堵车,就看见周泽偷偷摸摸举起手机对着他停了几秒:“?”
“啊,那个。”
周泽挠了挠后脑壳,眼神飘得厉害:“我想拍个烧烤店的照片发朋友圈来着。”
黎芭蕉无语:“烧烤店有什么好拍的。”
见几人明显狐疑的眼神,周泽呃了声,忽地弓腰捂住肚子,哎哟哎哟直叫:“我有点闹肚子,你们先点东西啊,我先去厕所解决一下。”
说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进了厕所。
厕所里,周泽躲在一个隔间,熏陶着让人捂住鼻子也直发昏的味道,一脸“我牺牲好多”的表情,含泪在手机打字:兄弟,高清视频,我做到了。
手机屏幕上,刚发过去的一条就是他刚才拍的,视频里雪郁一脸迷茫,微张的嫣红唇瓣勾着人的视线,而往上翻一翻,他还在不同时间发了很多照片。
都是在一周内。
如果雪郁来认,就能认出这些照片是他发在朋友圈的,要么是在摸狗、要么是在看书,没一张正脸照。
对面很快回:谢谢。
要说周泽为什么要发这些,还要从前几天沈京饮给他发信息开始说。
在信息中,沈京饮说自己不小心惹雪郁生气了,怎么哄都哄不好,朋友圈也被屏蔽了,问周泽可不可以发雪郁的近况过来,他知道雪郁是什么心情,好赔礼道歉。
于是他,周泽,一个铁铮铮大汉子。
从那天起开始偷窥别人的朋友圈。
雪郁发了什么,他最快速度转播给他的好兄弟,今天他还给他的好兄弟带去消息,说他把雪郁约出来吃饭了,说不准能拍个高清视频。
没想到差点被发现。
周泽心说好险,搓了搓脸,在厕所冷静了阵,才走出去。
结果刚走出去,他就和循着味找来的沈京饮打了个照面。
周泽惊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和雪郁吵架了吗?”
沈京饮挑眉,笑道:“刚刚哄好才来的。”
怎么哄好的?
发了几百字承诺书,保证以后在外面安守本分,绝不动手动脚,管住眼睛管住身体,不让别人知道他们在谈恋爱。
不过这些当然没和周泽说。
周泽心也大,觉得两个朋友和好了再好不过,当即开了瓶啤酒要大喝特喝。
他还是个毛头小子,酒量小得可怜,几杯下去就东倒西歪,缠着沈京饮撒泼。
他神神秘秘地把手放到嘴边问:“兄弟,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了,每回听到五中的事你都特别在意,你实话告诉我,五中是不是有你喜欢的女生?你尽管说,兄弟我嘴巴严,绝对不告诉其他人。”
沈京饮也有点醉了。
黑的眼、薄的唇,呼出口酒气:“不是。”
周泽:“真的假的?居然不是?好吧,我真的以为你有喜……”
沈京饮慢吞吞说完后面的:“不是女生。”
周泽:“……”
周泽:“……操。”
周泽没有震惊太久,他和现在的社会一样思想开放了,男女不重要,只要是喜欢管他是什么性,他悄咪咪问:“是谁啊?”
沈京饮垂下眼道:“不能说。”
当时雪郁就坐在他对面,那副落寞又有些受伤的模样直直落入雪郁眼睛里。
雪郁吃饭的速度慢下来,他本来就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别人一旦摆出稍微可怜一点的表情都会妥协,而且他也觉得最近自己是有些苛刻。
正常人谈恋爱都会想告诉别人的吧?沈京饮也没做什么,就是想和他亲近而已……
如果是黎芭蕉和周泽,那说了是不是也没关系?
雪郁捉紧筷子,乱颤的睫毛一扇一扇的,挡不住眼里的犹豫,他抿抿唇,张开,极小声道:“……是我。”
被米饭呛到的黎芭蕉:“!!”
花容失色的周泽:“!!!”
……
那一刻的震撼不是假的,可以说酒意瞬间就清醒。
但黎芭蕉和周泽又极快镇静下来,甚至生出欣慰,一致认为这两人内部自销也不错,省得便宜了其他人。
那晚雪郁主动承认关系后,沈京饮忍不住在进门前亲了亲雪郁。
还好雪郁喝了点酒晕乎乎的,没有和沈京饮计较。
这一次聚完餐,短时间不会再聚。
高三了,雪郁的生活重心不能全部放在恋爱上,而且现实情况也不会允许,不仅学校老师加快了脚步,家里的老裴也加了把劲。
周六吃过饭后,裴父拿起雪郁的书包塞给雪郁,然后打开门:“去,现在去京饮家。”
雪郁:“?”
他抱着书包:“爸,你不要我了吗?”
裴父眼皮抽了抽:“你脑袋瓜每天都想什么呢?我联系了京饮给你补课,老早就让你和人家学学,你一点动静都没,老爸只能亲自出马,你放心,京饮已经同意了,他在家等着你呢,要听人家的话啊,我要检查的。”
雪郁:“……”
虽然不太愿意,但雪郁那天就发现了,沈京饮活了这么久,虽说有些方面很落后,学习能力却是很强的,也不怪奚素素给他安这个设定。
他蔫蔫地抱着书包敲响了沈京饮家的门。
门很快就开了,就像在等着他一样,沈京饮穿着家居服:“来了?先进房间吧。”
雪郁乖乖听话,进了房间,坐在沈京饮旁边,拉开书包把书都拿了出来。
雪郁偏科很严重,一百五十的满分制,语文和英语能拿高分,数学却只能得可怜稀少的小几十,找了几次家教都提升不了。
但因为已经经过一次高考,他这个问题改善了很多。
沈京饮拿出他的错题本,全部过目了一遍,心里大概对他的基础漏洞有了数,在书上画了知识点,又从练习册上圈出相同题型,让他乖乖做。
“这么多,”雪郁嘟嘟囔囔地抱怨,“要做到多久才能睡。”
沈京饮看他眼睫不停扑闪,知道他是困了,不过也没饶了他,用笔点了几道题说:“这两道题做对了再让你睡。”
这两道题不算难,但要算对特别耗时,雪郁看了就头疼,转身揽住沈京饮的脖子。
沈京饮看着油盐不进,但很吃雪郁这样黏黏糊糊蹭着他撒娇,雪郁这次故技重施,小脸贴住他的颈窝,左蹭右蹭地耍赖:“明天再做吧,沈京饮,好不好?”
屡试不爽的一招,今天碰了壁,沈京饮无动于衷地跟他说:“不做就告诉你爸爸。”
雪郁马上慌慌张张坐好,捏着笔尖气愤道:“你……你多大了还玩告状啊。”
沈京饮没管雪郁讽刺他幼稚,只要能达成目的,什么招都行,他碰碰雪郁的胳膊让他专心做题。
雪郁被气清醒了点,埋头就开始演算,凭借这一股劲,勉强做出了第一问。
不过他今天状态不好,很困,做到半途眼皮就挣扎着一上一下,做完一整套题,用了将近十分钟。
沈京饮拿过来检查,他不用答案也能看出对错,甚至有时比标准答案还多出几个解法,黑眸微敛,一行行看过去,身上气息骤冷:“问你个事。”
雪郁心说真稀奇:“什么?”
沈京饮说:“三十加十四等于几?”
“三十加十四……加十四……唔……等于……”
雪郁已经困到神志昏沉,但对沈京饮还是有本能反应,他像个临时被抽问的学生,紧张地无意义重复,半天说不出来,还想伸出手指掰着算。
手指根本没那么多。
十根纤细白皙的手指被他按得弯曲,脸颊因为答不上来而变红。
不是装模作样,是真的脑子收缩只想睡觉了。
沈京饮把本子放回他面前,语气更为严格:“加减乘除为什么会错?这一步错了,后面也算不出正确答案,再给你点时间重新做。”
雪郁只听到后面的重新做,嘴角一瘪,委委屈屈低头看题。
这道题如果中间一步没算错是能做对的,可他这时偏偏困得昏头转向,半天找不到错的那一步在哪。
脑袋也开始摇摇欲坠。
不行,得赶紧做完睡觉……
雪郁凝起一点精神,重新看题,看了没几秒目光又溃散开来,脑袋点了好几下,最后撑不住地撞向桌面。
“……!”
痛。
额头麻麻的。
疼痛是最好的良药,雪郁瞌睡瞬间没了,不敢置信地捂着额头,缓了一会,他目含水光地转过头,看到沈京饮手肘撑着桌沿掌心微挡住唇,抖着肩低笑。
他脸颊一热,恼羞成怒地站起来,拽过凳子上挂着的书包,哗啦哗啦很用力地往里面扔书,一副要收拾好马上回家的模样。
沈京饮在他拉上拉链的一刻,把他拽回来,抱到大腿上:“跑了不怕我告状?”
雪郁怒道:“我会做的,我只是不想和你同处一室。”
沈京饮看着他的眼睛说:“但我想怎么办?”
雪郁要从他腿上下去:“我一点看不出你想,你逼着我做题,还笑我……”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沈京饮按着他的后颈和他接吻,雪郁挣扎了两下,很快就软下腰,伸出小舌和他纠缠,害羞又专注,白皙的手指从袖口伸出来,生涩地捉着沈京饮的衣领。
这一晚,雨点时大时小砸在窗户上。
缠缠绵绵吻了好几分钟,雪郁融化成一滩热乎乎的水,柔软发顶抵着沈京饮的肩膀,他抬起头,用两只掌心分别贴住沈京饮的脸,闷闷地说:“沈京饮。”
沈京饮:“嗯?”
雪郁咕哝着说:“你是不是老在你们班招蜂引蝶?”
他也是刚才想到的,沈京饮成绩好,一定不少被老师叫去辅导其他人,沈京饮侧脸锐利,拿书、翻书的时候手腕骨骼和青筋凸起,有种别样的吸引力。
那些人说不定会看着他在心里流口水……
沈京饮愣了会,又颤着肩笑,笑声低碎又哑,在雪郁即将生气的时候缓缓收起,他说:“确实有点招蜂引蝶。”
雪郁瞪他。
“但是我只会喜欢你,而且,你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你。”
雪郁顶嘴:“没有。”
沈京饮从来不在争执有没有上浪费口舌,他懒洋洋靠着椅背,一个个举例。
“有一次,我放学在校门口等你,有个女生跑过来想和你说两句话,你没拒绝,让我自己先回去,我没回,跟在你们后面,看到那女生和你表白。”
“上个月,你们文艺表演,我那节是自习,瞒过门卫来你们学校看你,你呢,在台上另一个男生牵着手,那男生全程手抖脸红,事后问你,你说你们在扮演草,所以才牵手。”
“前几天,你也撇下我不知道应了谁的约……每次看到这些人,我都很想让他们知道,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雪郁,”沈京饮说,“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你还要不要听?”
雪郁和他对视,他目光炙热,深处藏着不算清白的旖思,雪郁率先受到惊吓似的挪开目光,摇摇头,扭扭捏捏的,安静待在沈京饮怀里降温。
说不过,就干脆装哑巴。
奚素素当初说沈京饮留在他身边对他有帮助,当时雪郁不明白,现在懂了。
按奚素素的话来说,就是:“比高考出现时间还早的老家伙,辅导你几门科目绰绰有余。”
那之后,每天吃完饭后,雪郁都会抱上习题本去沈京饮家里复习。
沈京饮很严格,雪郁有时候不想做了想睡觉,就会去亲沈京饮让他心软,然后又被沈京饮反亲回来。
等到嘴巴破了皮,他又倒打一耙说沈京饮太过分了。
每到这时候,沈京饮就放下手里头的模拟卷,先把他哄好了,再继续给他讲题。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去。
转眼就到了艺考时间。
上辈子因为有数学拖垮分数,裴父不放心,让雪郁走了美术这条路,这次重回十八,他还是要再考一遍。
那天是沈京饮送他去的考场。
他站在校门口,握住沈京饮的手指,仰起黑黝黝的眼睛,小声说:“等我考完试,你来接我好不好?”
沈京饮反握住他的手,强忍住想亲他唇瓣的冲动,沙哑着鼻音说:“不说也会来接。”
雪郁有点忧虑地低下头:“我以为你会生气,不来接我……”
因为这几天他拒绝了很多沈京饮的亲亲请求,不免有点担心,他想了想说:“考完再亲好吗?沈京饮……记得要来接我,我想考完第一个看见你。”
天气已经转冷了,还下着小雪,雪郁穿着一件羽绒服,他身体不算太好,骨架小脸还白,浑身有股极明显的脆弱感,沈京饮平时都不敢弄疼他。
现在他顶着这张脸打直球,沈京饮一路麻到肩膀,极难才偏过头:“……快进去吧。”
沈京饮没有食言,早早就在门口接雪郁,雪郁不再像之前那么藏着掖着,走出来就捉住沈京饮的手指,被问考得怎么样,就说还可以。
成绩出来那天,真的还可以。
裴母做了顿好的犒劳雪郁,这还是收着,等高考完看到分数那天,她直接做了顿满汉全席。
雪郁考上了t大,沈京饮和他考的同一个。
如果放在很久很久以前,沈京饮不会想到有一天他自己会把自己折腾成脆弱不堪的凡人,和普通人一样,高考和恋爱,那太匪夷所思了。
但他现在觉得,还好这么做了。
……
奚素素也忙,忙着清除那些进入小世界的倒霉鬼的记忆,忙得脚不沾地,到了九月十号那天才闲下来,去雪郁家里做客。
中秋节图一个热闹,讲究一个圆圆满满,裴母前些天就准备上了各种口味的月饼,这天也早早拿出木板和擀面杖,招呼着家里的人包饺子。
奚素素上楼被几个奔跑打闹的小孩撞了下,举起拳头就要吓唬他们,吓唬跑了才敲响那扇门,门不一时就开了,里面的谈笑娇喝声溢出来,灌进耳朵里。
是雪郁开的门。
雪郁穿着件宽松的衣服,外面被强行要求套上了不伦不类的外套,饮水机旁边,沈京饮垂着眼皮搅拌水杯里的感冒冲剂,动作很娴熟,像照顾惯了人。
沙发上坐着的裴父裴母、甚至她做出来的虚拟模型都在忙忙碌碌包着饺子。
奚素素愣了下,恍惚了下,心想,哦,原来中秋节是这样的?
以前她都是一个人,偶尔会赶上沈京饮没沉睡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吃个面草草度过,倒真不知道别人家是怎么过节的。
雪郁吸了下鼻子,用手捂住嘴咳嗽了声,再抬起头,脸颊沾了一片面粉,搞得一股可怜劲:“你来了,快进来吧,再包几分钟就能下锅吃了。”
奚素素回过神,大咧咧走进来,又道:“你感冒啦?”
不知怎么,雪郁关上门回头时,下意识朝沈京饮那边看了眼,眼神有些心虚,听到问话,他急急收回目光,应道:“嗯,有点,最近气温低。”
奚素素嘱咐了他几句要多穿点衣服,就撸起袖子加入裴父裴母,她话多嘴巴又甜,饺子包得也不错,没一会就和裴父裴母聊得火热。
裴母怎么瞧怎么稀罕她:“小素,你和京饮是朋友吗?怎么中秋节不回家呢?”
奚素素面不改色地嬉笑道:“爸妈忙……哎,阿姨,您怎么知道我和沈京饮是朋友,万一是对象呢?”
撵饺子皮的手停下,裴父裴母都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有慎言的意思:“小素,这可不能乱说啊。”
奚素素注意到他们分神看了眼在窗户旁边对话的沈京饮和雪郁,她怔了怔,一个念头浮了起来,本就不是能忍的性子,脱口道:“您知道他们……”
裴母笑了笑:“自己孩子能不知道呀。”
奚素素心头一震:“他们还没告诉您吗?”
电视机的广告声很大,这边的声音那边并不容易听到,裴母将一个饱圆的饺子放到竹垫子上,笑着说:“等他们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告诉我吧。”
奚素素难以言喻此刻的想法,她微怔地朝那边看去。
窗台边,一高一低站在一起,雪郁左手拿着感冒冲剂,右手揪着沈京饮的衣角,小脸白软,微抬起来对着男人,那两瓣润红嘴唇张张合合,这边听不到。
总之,一股可怜巴巴的劲儿。
而沈京饮表情微淡,轻捉住雪郁的手将他拉下来,手指点了点水杯,意思是让他喝完,接着就转身回了房。
奚素素:“?”
奚素素:“?”
她没看错吧?
这老家伙在牛气什么?
怒火蹭地窜上心头,奚素素一个箭步走过去,想质问沈京饮。
半途被雪郁拦了下来:“你去哪里?”
奚素素眼冒火光:“我问他是不是惦记着外面的哪棵野花,着急回房发消息。”
雪郁一听就知道奚素素刚才看他们了,一脸急色澄清道:“……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
“是……我刚才睡觉的时候,梦到一个小世界的人,叫了声他的名字,他刚好进来给我盖被子,听到了。”
奚素素:“……”
奚素素哈哈讪笑两声,笑得虚弱:“都那么老了,怎么醋劲还那么大,真不懂事。”
雪郁一感冒就嗜睡,还特别容易做梦,也不知道这次怎么会梦到小世界的人,虽然都是沈京饮,但沈京饮看上去好像还是很不高兴。
……
饺子已经全部包好了,很快下了锅,香气溢满整间屋子,几个人早饿扁了肚子,捞起筷子就吃。
吃完,裴父摆出棋盘,和沈江唐叫嚣着一比高下,裴母坐在沙发上和姐妹打电饭煲,奚素素在旁边候着,沈江唐一输就换她上。
雪郁在厨房里待了一阵,偷偷摸摸溜进房间。
沈京饮站在窗边,微垂着眼回复黎芭蕉和周泽的祝福短信,见他走过来,下意识摸了下他的脸。
“沈京饮,你看,兔子。”
沈京饮怔了下,看向他的手。
白皙的掌心里,一个用面团捏的兔子静静立在那儿,因为捏得太匆忙,耳朵掉了一只,显得有些滑稽,雪郁看着他,有点紧张:“好看吗?”
脸上左边一道白,右边一抹灰,沈京饮看着沉默了会儿,心里的郁气忽然消散,无奈地把人捉过来抱住,低声道:“……好看,头还疼不疼?”
雪郁摇头:“不疼。”
中秋佳节,万家灯火,月亮比任何时候都圆,雪郁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捏着窗沿往外看,沈京饮默不作声看了他几秒钟,忽然捏住他的下巴亲下去。
又深又久,雪郁扛不住要哭的时候才停下:“雪郁,这是我们过的第几个中秋?”
眼神交接上。
雪郁感觉自己如果答错就会被立马扒掉衣服,连忙说:“第三个第三个。”
“嗯。”听到正确答案,沈京饮声音低了些。
雪郁看把人安抚好了,松了口气,继续看窗外的月亮,他们这里的视野好,不偏不倚没有建筑物遮挡,正正好能看到月亮。
屋外奚素素兴高采烈的声音传了进来,吵吵哄哄的却不惹人烦,雪郁打开窗户,吹着亮亮的夜风,沈京饮关了手机放到一边,也撩起了眼皮。
他细微滚了下喉,心想。
真好……
这样真好。
沈京饮把下颌轻轻搭在雪郁的肩头,听着雪郁说话,低低应声,低低笑,细碎的光晕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
共望月,共团圆,彼时正是情浓时。
-正文完-
——周卿if线番外——
六月十四号那天,从早等到晚,都没等到有人来。
周卿烦躁得想杀人。
坟包底下并不是空无一物,墙角有床、有桌子,桌子上有他进来前带的一块手表,他能勉强压住燥火,全靠砸了一张凳子,把气泄了出去。
他坐在残破不堪的凳子上,垂着眼皮反复吐气,调整好情绪后,又自欺欺人地给雪郁找理由。
不是忘了,也不是不愿意来,应该是很忙,抽不开身。
然而,他理由刚找出去,马上就有一个声音反驳:就算当天有事要忙,以后不能来吗?那么多天,就抽不出一丁点时间过来和他说句话?
两个声音来回对抗,最后的结果就是周卿脸色格外差。
世上没有鲜寡廉耻的人绝对不止一个,被镇压在坟包度日的恶灵也不只有周卿,但是大部分恶灵在长久的关押下,最终都会走向痛不欲生的崩溃状态。
之后再抓狂,再后悔,再麻木,循环反复。
只有周卿。
他没有那么多空闲想其他的。
他每天想的都是,如果有一天再遇到把他耍得团团转的骗子,他一定要把那小骗子绑在床上干坏,绝不会因为他呜呜咽咽哭一哭就心软。
但他知道不可能,遇不到的,他永远逃脱不了这个鬼地方,雪郁也永远不会来见他。
日子一天天如出一辙地流逝。
一天晚上,周卿照常在凳子上坐了会儿,脑子里还是想着怎么样干烂雪郁,以此来消磨时间,刚想站起来回床上去,他猛然听到一声受惊的“啊”声,黏腻又津甜。
那一刻,周卿遍体生寒,双瞳震颤地扭头看过去。
那张只铺了一层薄垫的硬板床上,出现了一个长手长脚的人,是周卿日思夜想、梦里也不放过要报复的人,声音熟悉到他只听到个气音都立马转身。
许久不见的一张小脸印入眼底。
雪郁一手扶着床,一手抓着身上松垮的衣服,眉目茫然,像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唇瓣微肿,衣服也没穿好,鸦羽湿湿的,一副吃了软骨粉坐不住的样子,他眯眼辨认了下不远处的男人,有些不可置信:“……周卿?”
周卿手指颤抖起来,他仔细地看,没认错,是雪郁。
这个骗子。
他肩膀抖得剧烈,不知怎么,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真把人绑床上,也没有冲上去算账,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死死盯着一处,脸上的酸妒藏也藏不住,几乎咬碎牙开口:“你……把腿收起来,流我床上了。”
雪郁浑身失神地一颤。
反应过来,抖着手去够堆在脚踝的裤子。
等差不多能见人了,他站起来,有点怵地看了一眼周卿,那一眼含着潋滟春水,明艳动人:“周卿……”
除了叫人,雪郁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最近他似乎时运不济,晚上刚被沈京饮发现他被人表白,招来一顿“肝火”,现在又遇到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根本无所适从,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叫了那一声,男人没有回复,两只颤抖的手垂在身体两侧,不发一言。
周卿心中五味杂陈,乱得像一团找不到线头的球。
他阴沉沉地看着雪郁,一边可狠地想冲过去咬住他的脖子,质问他为什么说谎,一边想拉开他两条大腿,问他是谁干的,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一边又因为雪郁一见到他就叫了他的名字,没有忘记他,而可笑地激动起来。
他是不是贱啊?
怎么就那么贱呢。
而现在,他还因为雪郁微涣散的目光、还有些痉挛的腿、还有床上那片狼藉,骨头到皮肉都发起热来。
周卿又恨又为自己感觉到可悲。
他拼命忍耐,还是将那句话问出口:“谁做的?”
本来在这之前,他最想问的是雪郁为什么不来看他,可那个答案此刻都不如这个重要了。
雪郁表情古怪地一僵,两瓣肿唇不自觉抿进去,没说话。
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是你吧……
而周卿却因为他的沉默,脖子的脉搏猛跳,沉闷的空间容易滋生人的阴暗因子,他真想上去将那块地方的那点东西挖出来,换成他的。
周卿始终停在原地:“不说吗?那就说说你为什么突然进来了,之前不是死都不愿意来吗,不是都忘了我吗,估计今天之前都没想起过我这个人吧?我在这鬼地方像个傻子一样等,给你找一个又一个借口,没想到你早和别人勾搭上了,雪郁,你真是好样的。”
他想体面一点,想平心静气一点,但说到最后,眼睛都红得酸疼,还在发倔地绷着脸。
“我没有不愿意……”雪郁看着情绪激动的周卿,想起那个约定,感觉有点无能为力的愧疚,如果能来,他也不会故意不来的。
奚素素告诉他所有的小世界都被破坏掉了。
周卿别过脸,喑哑声音弱下去:“你就是不愿意,你连个借口都找不出来。”
雪郁有点慌张。
他脾气好,从来都是他被人气,还没有人在他面前被气成这样过。
他抿唇看了眼周卿极力控制也在发抖的手,心道不能说真话,别人听得顺耳的假话也是要说一说的:“……你的生日是六月十四,我都记得。”
周卿一愣,那通红眼睛抬起来:“那你为什么不来?你……明明都答应了的。”
雪郁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就是有点事耽误了,我也不想这样。”
具体什么事他编不出来,可周卿呼吸微重地看了他一会,非常贱骨头地接受了他似乎有难言之隐的理由,他捂着脸缓了缓,沙哑的声音挤出来:“你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走。”
雪郁还是小声道:“……不知道。”
最初的震惊过去后,他开始有点紧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进到一个已经被破坏掉的小世界,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出去。
沈京饮看到他突然不见,应该会想办法的吧……
他想摸一下口袋里的东西,但又怕被周卿发现,只好忍住,其实他伸手又收回的动作特别显眼,只是因为周卿情绪波动大,没有注意到。
周卿强行压下那股落寞和委屈,缓缓抬眼,瞥见桌上的手表,时间已经到了外面的晚上十一点半。
本来还有很多话想问,本来还有很多账想清算,但他一看到雪郁双腿发软快不行了的疲惫样子,眼睛发红,不甘道:“既然走不了,那就先睡觉。”
雪郁愣得重复:“睡觉?”
周卿走到床边,无动于衷地看着那块深痕,黑眸骇冷,眼也不眨地把被子铺上去,眼不见为净,“不愿意和我睡?嫌我吗?”
他这话又低了几个调,刚刚只有手抖,现在声音也抖起来,雪郁生怕他一生气就会和他整晚算账,只能嗫嚅道:“没有嫌,可是只有一个枕头……”
“我不睡就行了。”
周卿把枕头拖进靠墙的里面,留下一个空地,雪郁睡里面,他睡外面,已经成鬼了,用不着那么精贵,不睡枕头也可以。
雪郁看了下他的眼色,犹豫揪着衣摆,慢吞吞上了床,挪到墙边,周卿紧跟着就睡上来,倒是没做其他的,背朝雪郁就闭起眼。
他知道要是他不先这样,雪郁就会紧张得睡不着,整晚整晚睁着眼睛注意他的动静,所以他先闭上了眼,何况他情绪来回变动也累了。
所有想问的,等明天再说……他不会轻易放过雪郁。
……
周卿不知道的是,雪郁虽然累极了,但也没睡。
一是突然变了个环境,他不习惯,二是……
他轻轻转过头,看了眼正面躺着的高大身躯,呼吸刻意放得很低。
距离刚开始上来约摸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雪郁看到旁边的人一动不动。
便蹑手蹑脚爬起来,绕过周卿的身体,下了地。
他走到尽可能最远的墙角,屏气敛息回头看了下周卿,拿出手机打开,一解锁便看到无数条未接来电,全是沈京饮发来的。
雪郁点开信息框,编辑信息发送过去。
现在是凌晨近一点,那边就跟时刻守着手机似的,迅速回过来信息,问他现在在哪儿。
手心出了点汗,有些湿滑,雪郁低着眼睫打字,说自己又被拖进了一个小世界,现在和周卿待在坟包下面。
那边沉寂了片刻,回过来一段文字——
我那半个月意识不稳定,有些小世界又恢复了,我现在去找通道,大概需要八个小时,你别怕,我会尽……
“大半夜不睡觉,在找人救你吗?”
一只手从后方伸过来,替他关了手机屏幕,男人严丝合缝罩着他的后背,沉冷的声音压到耳边。
雪郁愣了愣,仰起脑袋看向上方男人的脸,声音轻轻的:“周卿,你装睡……”
两人这样眼神交汇,挨得就两个拳头近,周卿能看到雪郁唇瓣里的小舌,能闻到缝里吐出的兰气,听见他这么说,心里沉默了下。
他装什么睡,他就是睡不着而已。
他从来不是好人,也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做不到每□□思暮想的人睡在旁边,还能心平气和入睡。
更做不到大半夜看见人偷跑下床,可能是给哪个烂货发消息叙说不安,还能当作无事发生。
说实话,他恨得都想直接干翻雪郁。
周卿无视那句话,目光定定落在雪郁的小脸上,无声凝视了一阵:“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他看着雪郁跑到角落里急切发消息的模样,想着,就那么做一回,在后面撞着他,让他抖着、哭着和他那野男人求救。
他说了出来。
然后就见雪郁受了天大委屈似的蹙起眉,很不理解般看着他,他看着那样的眼神,不知怎么,有些后悔说了那种话,轻轻撇开眼。
雪郁其实不怕周卿,或许以前是有点怕的,但知道都是沈京饮后,他就不怕了,相反,因为两人是这种关系,他还可以生周卿的气、管着周卿。
他开口道:“我只是怕光照到你才来这里发的,为什么要和我生气?”
周卿瞳孔微缩,喉音喑了喑:“我随便说说。”
他又补了一句:“我错了。”
雪郁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点点头道:“那别堵着我了,快回床上睡吧。”
周卿垂眼安静了会儿,侧过身让出一条路,他看着雪郁握在手里的手机,许久才找到声音:“……你和谁发的消息?”
雪郁抿唇,想到沈京饮每次听到别人的名字情绪就会变得不对,周卿应该也是一样的,只能说:“一个朋友。”
说完怕被发现撒谎,穿过他就往床那边走。
周卿也跟着坐到了床边。
他当然没信,他知道雪郁出现在这里绝非本意,也隐隐知道刚才大概发的什么消息,因为知道,他问得一针见血:“什么时候走?”
雪郁自知隐瞒不了,便道:“……早上九点左右。”
发完消息他就安心了,困意上来,想睡觉,然而还没躺下,周卿就说:“给我一下手机。”
他乖乖地交出去。
下一刻,周卿臂膀一揽,差点把雪郁提起来,雪郁被他捉到身边,吃惊地睁圆眼睛,就见周卿手指按了按,一张照片定格在手机屏幕上。
周卿退出来,在相册里检查了下,交给他:“合照,好好保存。”
雪郁收好:“……哦。”
他把手机放到枕边,提起被子躺到床上,刚要合眼,见周卿还坐在床边没有要睡的意思,轻声问:“你不睡吗?”
“你先睡,我等会。”
话是这么说,他却完全没有要等会就睡的意向,坐在床边半躬着腰,不知道在想什么。
雪郁想问他在干嘛,但嘴巴很累不想张开,就睁着眼睛看他的背,看他到底什么时候会睡,还在心里嘀咕了下恶灵都不会困的吗,然而没看多久,他的眼皮也慢慢合上。
四周沉寂无声,坐在床边的人影黯淡又默然,这一晚,周卿只转身看了雪郁一次,见人睡着了,又不置一词地转回头,继续沉默坐着。
一直坐了许久。
六点。
坐僵了的人影动了动,周卿双手松松交握垂在腿间,目光往后方一瞥,盯着人看了会儿,忽然有点恼怒,越想越不舒服,心说还不如不来呢,露了一面又走,还留下一个野男人梗在心头,纯是来给他找不痛快的。
七点。
这阵不痛快想通了,周卿心说要不把人叫起来,逼迫他每年必须来一次吧,但手刚伸去,又慢慢收回来。逼迫是逼迫,答应是答应,但来不来是另一说,生日说要来不也没来吗,他也不能跑出去抓人,只能等,如果等不到,他能接受得了吗?他接受不了。
所以,算了。
八点。
外面天亮,周卿喉咙莫名干渴,也莫名感觉到某种时间的逼近,他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做脱敏治疗一样,目光没从雪郁脸上移开过,心说看多了,腻烦了,以后省得难受。
然后心思又偏了下,心想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他又不是看脸的人,漂不漂亮还能当饭吃吗,干嘛就非他不可。
他各种贬低,各种说他不好,最后发现不行,还真就放不下。
九点。
心跳忽然加快了半拍,紧接着四周就冒起了一片刺目的白光,白到叫人无法忽视,周卿看着雪郁若无所觉的脸,手指紧紧攥住,须臾片刻又松开,释然地心道。
再见,雪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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