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碎寒王昨晚去玉霜殿,到早上也没有传出一点声响。

    不过有些事情不必亲自前去,也知情形如何,肯定是后妃一堂聚讼纷纭,莫衷一是。而碎寒王的态度,就算答案完全暴露在眼前,他也不一定当众提出。

    从昨晚到今朝,关於云妃疯傻的言论骤然是止息下来,黑白猫被救走的事也没有掀起波澜。

    这种动静,对於时刻处於敏感状态的卢临来说,无疑是种异象。

    他这只釜底游鱼,如果迟早要被刮鳞剖腹,他认了!只是在认之前,无论如何得做出点对得起自己百姓、军人、紫虚、臣子的一番大功绩来,否则他哪能称为君?

    君只一字,但它重如万里河山,万万军民之心……

    “奴婢告退。”仰望乌云铺天的清晨,卫三因每日一早都有亲自要忙的事情要料理,却忙的不是戏曲都尉的职务,而是大王身边的琐碎事情,譬如整理奏章、或按肩揉腿以及找他习惯上爱好的、需要的东西等等,很多只有他最了解和熟悉,所以也只有他才能照顾的来。至少每日早晚各一趟,少不了要与大王见上一面,大王停留在哪他就要去哪。於此只好告离了。

    卢临目送他离去,步子迈向乐府那方,按照碎寒王的规定习练那些每日一练的常用之舞,此时,王后身边的侍女盼梅浅笑而来,截住了他:“美人留步,王后有请。”

    相比於上次的请,这次是真正礼貌规矩多了,卢临笑着点点头,随去。

    半炷香时后。

    瑶怡宫,望秋亭。

    “回禀王后,美人带到。”

    秦惜雅面朝亭外,下面可以看到瑶怡宫里到处的马缨花,和种满奇草异卉的花台子,尤其居高临下的角度,看上去宛同徜徉艳丽的花海,此时柔和深沉的声音过背影而来:“你退下吧。”

    “奴婢遵命。”

    盼梅退下,待得步子声由远消失,亭子里只剩王后跟他两人,场合一度安静。

    卢临三步外顿住,驻立在玉石几案旁:“敢问王后召请美人前来何事?”

    秦惜雅转过身来,抬掌由请:“坐。”

    卢临淡笑以礼,不气落坐,很自然的端着分跨的姿式,一点也没有拘束的样子,倒还默默地盯着她。

    秦惜雅在经过这两日的思忖后,再面对他这般眼神,也是相对泰然许多,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失色,但尴尬,还是有的。

    所以落坐时小心翼翼,欲言又止,伴着沉吟,良久才道来:“昨日是大王让你跟卫三留在曜星宫的?”

    “王后应该问过大王了?”

    秦惜雅沉吟着呵呵一笑,算是闻他此问,答案已定,便另开话题:“可知晓,吾为何召你前来?”

    卢临顿了顿,见她没有自称本宫,心里大概预知到了一些。又随同她的话,想起上次离开瑶怡宫前她告诉的,恍悟地点点头:“想起来了。”转而道:“那王后可有向大王确定?”

    确定他身份的事。

    “你猜。”

    卢临摇摇头,笑道:“不猜了。还是直入正题吧。”

    秦惜雅此次开门见山:“吾相信你说的,因为你跟常人表现的态度不一样。毕竟做为大王身边的人,不论是宦寺还是面首,又或是妾室,只要来到大王身边,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争风吃醋。虽然你的处境现下跟他们无甚差别,但做为一个曾经拥有的人,大概表现的态度便是你眼前这般。”

    卢临闻此,索然释怀,无聊地一拍大腿道:“拥有?不,吾不曾立过王后,没有成过亲,亦不曾纳娶过任何妾室。照你这么说,吾现在是感到有些惭愧了,就觉得,自己是最失败的那一个。”

    话虽如此但他正在极力为自己力挽狂澜,做最后的挣扎,好让自己不成为历史上最差的一介君王。

    秦惜雅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率,同时对他口中描述的自己感到些同情:“敢问你……今年几何?”

    卢临苦笑玩味地道:“三十正茂之期。

    也不小了嘞。”

    秦惜雅被他语气逗笑,一双月眸愣是笑出一汪清泉,但随后想到一处,便又严肃起来:“听你语气分明是还对女子念念不忘,那你为何又要主动向大王提出去乐府习舞?该不会是,有不可告人之企图?”

    卢临拿起玉案上,琉璃盘里的樱桃,一颗两颗地抛玩起来,一边半真半假地道:“唉,那你不想想,吾既对女子念念不忘,为何不赶快习舞?吾若不习舞,就他那性子不非得整日拿吾寻开心?但吾习过舞以后就大不一样了。他要拿吾寻开心时,吾便可跳几支舞来迎合迎合。你说呢?

    难不成,日后哪天,大王突然急兴来潮,吾跑来你这避难?”转而道:“倒是,你若不反对,那吾就这么决定了。”

    秦惜雅吁一气,顿时啐道:“呸,给你点颜色,你就妄形了。”见他白眼的样子,又城府一笑:“既来之则安之,你需知,你之失败不过是大势所趋,但若你学会适应、融入,那便是另一番人生享乐境地。”

    大势所趋……卢临在此有闷气,如果自己说,有朝一日失败的是碎寒王,他也不过是大势所趋的一份子,大概王后说话的态度,又不再是眼下这般和气。故,说来说去,究柢他们是一家子。掠夺者,终究是处在说风凉话的高度。

    卢临掩去不悦,将把玩的樱桃丢进嘴里咀嚼,语声含糊道:“是吧。

    大概王后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秦惜雅听的出他语气下的敷衍,但并不介意,想到他已是残废之身,纵能演舞,但功体却是再没机会恢复,因为她和大王都会时刻盯着他,不允许他恢复。从而又产生几分同情道:“吾知道你这辈子也不可能服侍他,在他未逼迫你之前,你应吾一件事,吾可以考虑帮你。”

    听闻她此说,卢临嘴里蠕嚼的动作缓然停下:“你是说真的?”

    “绝对不假。”

    “那你要吾应你何事?”

    “安心在这里留下来。不要想其他的。

    你若存在忧患,吾皆可依依为你解除。

    如何?”

    卢临覃思,她会说出这番话,可见她始终是不信任自己的,倘若她知,自己功体早已恢复,那又会是怎样态度?不过有她的从旁协助,对於自己未成的擘划,可能确是要方便许多,卢临试着探问:“吾不过一介贪生怕死之辈,不遭嫌弃已经不错,哪敢乞怜太多。”

    秦惜雅城府的哼哼笑道:“贪生怕死?

    你当吾……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看不出来?

    想当年,吾跨马持戈,血战杀场,见世面的时候,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没接触过,那时你还没出生呢。”

    论眼界阅历,她信心十足,不会输过碎寒王,虽然他守秘如瓶,从未对卢姬的身世吐露半分,但她确信,他一定也是早就看出卢姬高睨大谈的品行举止,而这般人士哪里又会是什么苟且之士呢?

    “唔?”巾帼枭雄卢临听说过,却是不知巾帼王后哪有不同。

    秦惜雅将自己当年的英勇事迹,如数家珍的件件掰了出来。

    在遇到碎寒王之前,她和她爹不过是碎寒国野山上的匪头,那时的道上规矩,首先是自污,便是只要是加入这个行业的,人人皆懂得存身之道。相较於她,他人是不可比的,那时出面谈判、选址、交易几乎都是她说了算。

    在碎寒国界内荒野中,共存着六大匪帮,起初各帮规模大小相差无几,一两千人尔尔。可相匹於其他匪帮,他们父女二人多了一项擅长生意经营,经济筹展,不论是在农商、盐商、绸商、药商、矿铁商等等皆有熟,三年之内,就有两个匪派主动来洽谈,与父女二人合作两年后,便甘心情愿被吞并,剩下四帮显得渺不可及,岌岌可危。

    秦惜雅手上拥有一定数量的兄弟,开始有了征战之意,不愿归属的一律要被她讨伐,这一战书下达,吓得又一匪派主动投诚。

    六年之后,整个界内只有龙虎帮的存在,碎寒国成之明显的两极分化,一个是山上,一个是山下,站山为王的秦晟雄,就在此时跟大力王刘铭杠上了。但他们并不知道刘铭手上的势力是不可估量的,半个月内,直接派出四分其一的十万兵力,抄山将其陆续围剿,而且还获得一枚绝美娇娘,碎寒王抱得美人归,便同秦晟雄讲和,父女俩的匪头光阴,就此,化为了曾经的光辉一页……

    “没想到你跟碎寒王还有这么一段感人的往事。真教人羡慕不来。”卢临发自内心道出肺腑之言,又道:“好吧,吾信你,信你之眼力厉害。这样可行了?”

    秦惜雅淡笑道:“吾知你非是贪生怕死之人,才会有如此散漫面对的态度。所以吾欣赏你,以后不论是在后宫,在他处,一旦有人与你不和,你大可来相告於吾。

    因为……吾,想认你这个老弟。

    既认了,吾自然不会让碎寒王欺负你。

    这样你该懂了。”

    刚知道他是君主的时候,他又是碎寒王身边的妾室,这令她大吃一惊,第一印象就觉得——荒谬。碎寒王再如何秽乱不堪,不该将他国君主做为儿戏,正所谓,人可密憩不以胁迫,可接近或杀害不可辱也,更何况君子讲究,又辱斯文也。

    只是又听他自己,口口声声说贪生怕死,这和她多年的眼观大为违和,她便明白了。

    既然他已残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严格来说,就算再有些不正的心思,也起不了多大的威胁。所以她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不能袖手旁观。

    “懂。”卢临听她竟当着自己的面,认认真真的提起“老弟”两个字,刹那间不得不说有些许震撼,难道这就是做为掠夺者的胸襟吗?简直不可思议,或许在他们眼里,自己就真正是一无是处的废人了吧。“那吾以后,如何称唤你?”

    秦惜雅城府笑道:“自然是,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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