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陶野的这句梦话, 夏星眠特别高兴。
虽然她和陶野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但她对陶野其实了解得非常少。
她不知道陶野的过往,不知道她手上那个刺青的由来, 不知道她家庭双亲的情况,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具体年龄和生日。她主动问陶野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 陶野也只会笑眯眯地说:都可以,她不挑。
陶野对她来说像一本上了锁的书。
她只被允许窥得封面的精美。
可现在,书终于翻开了一个小角。那角上写着:我喜欢吃果冻哦。
这怎能叫她不开心呢?
在演出正式开始的倒数第二天,charlie给他们放了一个下午的假。剧院设备需要调试,刚好让他们在明天的大排演前小小休息一下。
温灿本以为夏星眠会趁这机会好好补个觉,再不然就是和她那个陶野姐姐煲一下午的电话粥。没想到夏星眠跑到了她的房间,把刚睡着的她给活生生摇醒。
“阿灿, 阿灿!”
“干嘛啊, 疯了啊你?”
温灿顶着一脑袋炸毛睡眼惺忪地愤愤推开夏星眠。
“再过几天就回国了,我想一会儿去街上给姐姐买份礼物。”夏星眠眼睛亮亮的,“你说, 我买什么好?”
温灿疑惑:“那我咋知道她喜欢什么啊?”
“我知道,”夏星眠的眼睛更亮了, “她喜欢吃果冻!”
温灿翻了个白眼:“喜欢就喜欢呗, 你至于这么激动吗?”
夏星眠笑了, 声音忽然变得很低,语气里也蕴着满满的笑意。
“你看, 你们都不知道她喜欢吃果冻,可是我就知道。”
“……有病。”温灿实在不能以人类的思维理解现在的夏星眠。
夏星眠:“那我——”
温灿又躺下去, 用被子捂住头, 打断她:“那你就给她买一麻袋果冻不就好了!”
“我也想过, 可是……”
“可是啥?”
“我不太确定是给她买她喜欢的, 还是买我想要送给她的。”
“送她喜欢的!”
“可是……”
“又可是又可是!”哀嚎从被子下面传来,“之前那二十多天不一直都是安安静静冰冰冷冷忧忧郁郁的仙女形象吗,那个叫陶野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让你变成这么一个啰嗦老太婆?”
夏星眠顿了顿,不确定地问:“我……真的变啰嗦了?”
温灿长长地叹了口气,从被子里爬出来,认命了:“我看今天你想不出答案是不会放过我的。算了,谁叫你是我小师妹,我这做师姐的就舍弃美容觉,帮你参谋参谋好了。”
夏星眠忙有礼貌地说:“谢谢。”
温灿问夏星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夏星眠说:“我有两种方案。如果是送她喜欢的,那就送果冻。如果是送我想送给她的,那就送一对耳环。”话落,她又补充道:“真钻耳环。”
——那些最开始萌生出的小小愿望,始终扎根在她的心底。
温灿反问她:“你喜欢耳环还是她喜欢耳环?”
夏星眠想了想,说:“是我喜欢看她戴,她其实未必多么喜欢。”
温灿:“那这个问题,其实就是‘送礼物该送对方喜欢的还是自己喜欢的’的问题。”
夏星眠坐直了,一副悉听尊教的样子。
温灿耐心和她解释。
“罗贝托·波拉尼奥说过,送一个人她喜欢的东西,是为了讨好她。送一个人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和对方分享?还是希望对方了解自己,那送出去的,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身体的一部分?”
“嗯。你的喜恶,就是你夏星眠这个人的一部分啊。”
“哦——”夏星眠了然地点点头。
温灿问:“那你怎么选呢?”
“……”
夏星眠想了一会儿,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做好了决定。
“都送吧。”
她眼眸一弯,叹着气,像感慨似的。
“我比较贪心,既想讨好她,也想把属于我的一部分送给她。”
夏星眠花了几乎所有休息的时间去挑礼物。果冻还好,挑出花儿来无非就是多些形状多些口味,可耳环就不一样了。
她感觉自己逛了差不多大半个米兰,贵的,不贵的,几乎都看了个遍,可还是没遇到那种让人一眼就心动的款式。
na师姐给她发来消息,说,听温灿说了她想买耳环的事,她正巧知道米兰有一家很有历史的手工高定老店。饰品都是店主老师傅亲手做的,全是独一无二的孤品,除了贵没任何毛病。
夏星眠谢过了师姐,前往那个地址。
店子确实够老,位置也偏。但一进去,夏星眠就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
虽然音乐、美术、装修,这都是不互通的东西。可是拥有艺术造诣的人的艺术感是互通的。即使说不上来这里装潢的高明点在哪,她也能感觉到这家主人的审美非常高级。
店主本人接待了她。
是一个白头发的老先生,带着金丝眼镜。听她说要看耳饰,没有先拿出一些耳饰给她看,而是先问了她要送的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想了一会儿,说:“as beautiful as cerabsp;geous as a wildfire”
——“美若陶瓷,艳若野火。”
老先生了然,拿出一支木盒,打开给夏星眠看。
他说这对耳环的名字就叫“wildfire”,野火。
盒子内的耳环铂金打底,双环相扣,钻石恰好地分布在该分布的地方。大气中透着复古,复古里又嵌着华美。不是那种金碧堂皇的华美,是那种暗夜流淌在名贵钢琴上的华美。
昆池明月满,合浦夜光回。
这一刻,夏星眠好像体验到了陶野信奉的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
耳环看对眼了,夏星眠问了价格。
好家伙。
她对这价格确实是“一见钟情”不起来。
以她现在的存款,付定金都不够,想直接买下来简直是做梦。不过接下来好好工作,积极参加演出的话,未来几个月是有可能攒够的。
她问老先生能不能帮她留一下,老先生很现实地表示:没有定金是不会帮留的,能不能等到她钱够的那天,就全看她和这对耳环的缘分了。
夏星眠心想:看来得抓紧赚钱。
要离开时,老先生从座位上起来专门送她。
走到店门口,夏星眠很有礼貌地和老先生告别。一拉开门,脚步还没迈出去,她却愣在了原地。
五步开外的路灯下,陆秋蕊竟站在那。
陆秋蕊靠着路灯柱子,定定地盯着她,很明显是专门等她的。
她身形看起来更瘦削了一些,因为天冷,大衣裹得很严。领口仍然佩戴着那枚显眼的金属别针。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夏星眠惊诧极了。
她们已经很久没见了。自打那次回国,陆秋蕊就不知道去了哪,现在又神出鬼没地跑到她跟前,这让夏星眠越发摸不透这个人。
“……我就是知道。”
陆秋蕊站直了,腿部动作因为站得太久有些僵硬。
“你也不用觉得我烦,不出意外的话,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夏星眠皱眉:“你什么意思?”
陆秋蕊笑了笑,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瞥了眼她身后的店,说:“是不是想买什么东西?钱不够的话,我给你,现在就去买吧。不用还。”
“不需要。”夏星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陆秋蕊慢慢地深吸了口气,从大衣兜里掏出一盒烟和打火机,往嘴里塞了一根。
她给自己点燃后,将打开的烟盒伸给夏星眠。
“抽吗?”
夏星眠:“我不抽烟。”
陆秋蕊没有勉强,把烟盒和打火机放回兜里,两指夹下抽了一口的烟,说话时有白雾从她口鼻里溢出:“其实万宝路的口感不错,有爆珠的更好。双爆珠比单爆珠的好,很甜,第一口的时候咬破一个,抽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再咬破一个。抽烟的时候,如果风逆着吹烟会熏到眼睛,侧着抽,记得把眼睛眯起来……”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啊?”夏星眠不耐烦地打断她。
“……”
陆秋蕊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半天没说出来。
最后她只是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好好聊一聊可以吗?”
夏星眠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虽然很感谢你在那不勒斯做的一切,但你要明白,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
陆秋蕊笑了。她又抽了口烟,笑着掸去烟灰,“你真以为我喜欢你啊?”
夏星眠:“……”
“夏星眠,世界上要是有自恋排行榜,你不排第一,天理不容。”她把之前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夏星眠冷笑:“好,是我自恋。那我能走了吗?”
说完,她就马上转身。
她才走出一步,就被陆秋蕊从后面捉住了手腕。
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陆秋蕊的手在颤抖,虽然颤的幅度很小,可是很明显。
陆秋蕊的声音也有点抖:“其实《一步之遥》,也是我很喜欢的曲子。”
夏星眠没有回头,淡淡地问:“所以呢?”
“有些人,有些不能说出口的事,真的只是隔了一步之遥。对不对?”
“……”夏星眠冰冷地扭过头,盯着陆秋蕊,一字一句,“放开我。”
陆秋蕊却抓得更紧了,眼里涌上了通红的湿润,“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
“放开!”
夏星眠狠狠甩开了陆秋蕊的手。
“像又怎么样?是,我们是都很喜欢弹琴,可是钢琴难道就是你当年骗我利用我的理由?是你伤害了我这么多年之后想挽回的借口吗?!”
陆秋蕊的眼泪从眼角流下,她看着夏星眠,单薄地笑了一笑,缓缓松开了对方的手腕。
许久,她刚刚失控的情绪平复了,再次抬眼,眼底蕴着经过刻意收敛也敛不住的悲伤。
“算了……算了。”
她本来想走了,可是转身的动作只做了一半,又转了回来。
她对夏星眠缓缓说:“人们总觉得自己看透了好多事。可是一个人,一件事,真的有那么容易被看透吗?夏星眠,所谓‘理解’,通常不过是‘误解’的总和。你和我都是这样。”
“……”
夏星眠没说话。她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该说什么。
陆秋蕊淡淡地笑着,别过头去,肩膀沉了沉,眼底终归染上了释然。
“……别太忙了,有时间,就多回去陪陪陶野吧。”
这句话没有任何暗示与威胁,就是单纯的、发自内心的一句话。
陶野?!
夏星眠瞳孔一震:“你、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陆秋蕊这次完完全全地转身,背对着夏星眠向她摆了摆手。
“我就不说再见了。你和我,不会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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