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
黑夜沉落,乌云不散,抬头便是满天的黑压压,完全看不见星星和月亮。
雨一直没有停。
山雨中,围炉拥火。
陶野将烤好的鱼肉和煮得香浓的鱼汤端上了桌,汤面还滚着咕嘟咕嘟的泡。夏星眠主动拿来一叠碗,盛起四碗,给每人面前摆了一碗。
汤还烫着,周溪泛却端起碗,一边粗略地吹一边三下五除二地喝完了,心不在焉地夸了两句「好喝」,就借口说困了,转身去了汽车那边。
她说她今天就一个人睡在车上了,然后钻到后座上,关上了车门。
陶野笑了笑,看向饭桌上另一个心不在焉的人。
她意味深长地问夏怀梦:
“你说,我这汤到底是不是真的好喝啊?”
夏怀梦在发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陶野在和她说话。
夏星眠便接过了话,嘴里塞着没咽完的汤,含糊说:“姐姐煮的汤,当然是真的好喝了。”
“是吗?”陶野故意叹气,“那小周总怎么夸得那么敷衍呢?”
夏星眠拉着陶野坐下,乖巧地把陶野那碗汤端过来,放在陶野面前,“溪泛心里有事呢。姐姐,咱们先吃东西吧,她一个人待着,会想明白的。”
话说到一半,夏星眠忽然偏过头去,憋着嗓子闷咳了几声。
陶野自然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夏星眠肩上,又叹气。
“你看,非不听话跑去淋雨钓鱼,你今天就是不发烧,也得感冒上好几天。”
“哦……”
夏星眠本身也披了件外套,加上陶野给她新加的,整个人清清瘦瘦地被裹在层叠的衣服里,又苍白又纤弱的模样。
陶野看着这样的夏星眠,看得心里涌上一阵奇怪的感觉。很心疼,很可怜她,但同时又觉得很喜欢。莫名的心动。
夏星眠这个样子看起来真的很乖。
于是她凑过去,把夏星眠抱在怀里,让夏星眠靠在她肩上。
“你下次要听话,知道吗?”
陶野拿起桌上盛着鱼汤的小碗,捻起勺子,舀起一勺喂夏星眠喝。
夏星眠伸长脖子,小心翼翼地吞下汤,点头,温顺地回答:“我知道了。”
陶野:“下次不要让我追不上你。”
夏星眠:“嗯,好,我记住了。”
陶野:“本来应该给你喝姜汤,但是咱们没有带姜片来。这个汤我特意熬得很浓,多喝一点,可以祛寒气的。”
夏星眠被陶野一勺一勺喂着。
突然,她笑出声。
陶野拿起纸巾,帮夏星眠擦去因为这声笑而轻微溢出嘴角的汤渍,无奈问:“笑什么啊?”
夏星眠:“没有,我只是觉得,我好像电视剧里受了重伤被喂药的那种女主。然后我就又想起,每次我看到这种情节,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一勺一勺慢吞吞地喂,直接端过来一口喝完不是更方便吗?”
陶野便也笑了,把碗递给夏星眠:“那给你,一口气喝完好了。”
夏星眠就接过去,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然后豪气地把碗「啪」的一声放回桌子上,震得桌子都抖三抖。
陶野的双手在夏星眠腰后交叉抱住,温柔又带着点戏谑的目光在夏星眠脸上和身上来回打量。
“啧,你啊……”
语气少顿,沉吟片刻。
“我也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叫你喝,你还真就一口气全喝完。一口一口地喂给你,不好吗?”
夏星眠皱起脸:“啊?那不是太矫情了……”
陶野:“我倒觉得还好。”她沉吟半晌,双眼一眯,凑近了夏星眠的眼睛,“你的意思是,觉得我也很矫情咯?”
“没有!”
夏星眠严词否认,讨好地笑。
“姐姐是在爱我。”
陶野:“你又学起那小狗腿子样了。”
夏星眠:“没有,都是真心话。”
陶野:“越说你还越起劲。”
夏星眠:“真没有啊。”
陶野:“明明就有呀。”
夏星眠:“没有嘛……”
陶野笑了笑,没有继续缠腻这套车轱辘话,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另一个人。
“看来,小周总和你姐之间确实出了不小的问题啊。你看,我们聊了这么半天,你姐还纹丝不动地坐在那,眼睛都不眨。”
夏星眠也望过去。
夏怀梦真的像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僵硬地坐在椅子里,眼神完全失去了聚焦,不知道在看着哪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星眠从陶野怀中坐直了起来,叫了一声:“姐……”
夏怀梦还在出神,没有反应。
夏星眠提高了音调,又喊一声:“姐!”
“嗯?”
夏怀梦这才回过神,身体颤了颤,恍惚地回过头。
“怎么……怎么了?”
夏星眠拎起旁边一瓶啤酒,抵在桌角上很随意地轻巧一别便撬开了瓶盖,顺着杯壁倒了几乎没有浮沫的满满一杯,推到了夏怀梦。
“如果不想喝汤的话,那就喝点酒。清爽,开开胃。”
夏怀梦:“你开啤酒为什么会这么熟练?”
夏星眠:“这个嘛……有一段时间我烟酒不离身,这都是练出来的。”
夏怀梦不禁看向陶野,有些无奈:“她抽烟喝酒,你也不劝着点?”
夏星眠也歪着头看陶野,眼眸含笑,嘴里却赌气似的哼了一声。
“就是!那时候——姐姐也不劝着点。”
“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你是……”
陶野说到一半,蓦地住口。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她拖长尾音,以哄人的语气,“我在这儿和我的小狗腿子道歉了,对不起,抱歉,我错啦,好不好?”
夏星眠先发的难,听到陶野这样好脾气地纵容她,自己倒红了脸,嗫嚅:“嗳,我又不是真的让姐姐给我道歉什么的……”
陶野轻轻一笑,然后笑意转瞬即逝,带着几分严肃地再次看向夏怀梦。
“小周总到底怎么了?她一直都是个活泼跳脱的性格,我从来都没见过她像今天这个样子,阴阴沉沉的。”
夏怀梦端起杯子,将杯中满满当当的啤酒一口喝了一大半。
“我……我知道她早晚都要离开我的。”
她攥着杯子,嘴唇上沾着酒液。
“我知道……早晚……连朋友都也做不了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陶野:“你们是闹掰了吗?”
夏怀梦:“……”
陶野:“彻底决裂了?”
夏怀梦:“……”
夏星眠不禁问:
“姐,你到底喜不喜欢溪泛呢?”
夏怀梦失神了一刹,嘴里模模糊糊地低喃:“我……不清楚……”
“她不是不清楚,她只是不想面对罢了。”
陶野知道此刻夏怀梦什么也听不进去,叹了口气,拍了拍夏星眠的肩。
“小满,人是需要自己成全自己的。如果她自己没有想明白,那我们也没什么好劝的。”
夏星眠看着又陷入恍惚的夏怀梦,忧心忡忡:“我只是担心……”
陶野握住夏星眠的肩,将她揽进怀里抱着,“不用担心,各人有各人的结果。不管最后得到什么,那不都是自己当初种下的吗?”
夏星眠:“你说得对。”
“你确实应该觉得我说得对。”
陶野笑着轻轻揉了揉夏星眠的头发。
“毕竟,世界上可能没有人比你更能懂「因果」两个字了吧。”
一时间,夏星眠心里感触颇多,长吁短叹了一阵。
而她每叹一声,陶野就掐一下她的脸蛋,叫她刚叹完就「哎呀」叫出来。
唉……哎呀!
风马牛不相及的感叹词滑稽地连在一起,到最后,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悲还是在笑了。
“别掐了别掐了,饶了我。”
夏星眠捂住自己的小脸蛋,赶紧躲。
“肯定都红了。”
“你看看这一桌的烤肉和鱼汤,我花了那么大功夫做好,结果那两个人都没胃口吃。”
陶野十分可惜地扫视这一桌美食,又拽了拽夏星眠的脸颊肉。
“我不管啊,你得负责吃完。”
夏星眠惊叹:“这么多!我要是真一个人吃完,我就不用回去了,撑也撑死在这地方了。刚好,深山老林,就地一埋!”
陶野拿起筷子,耸肩:“我陪你一起吃啊,撑死也是撑死咱们两个。”
夏星眠:“咱俩同时撑死了,谁给咱俩挖坑埋下去啊?”
陶野:“这确实是个问题啊。还要刻碑,后死的那个可就没人帮忙刻碑了。”
夏星眠:“那……”
陶野:“那照这么说,应该一先一后地撑死,互相给对方挖,也互相给对方刻好碑,才叫公平吧。”
“……”夏星眠反应过来,狠狠一剁筷子,有些不满的样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陶野:“怎么了?”
“这个露营夜一点都不浪漫!”
夏星眠嘟嘟囔囔地抱怨。
“人家都是抱在一起听雨看景你侬我侬的。我和姐姐在一起,好不容易休假来玩,结果是要往肚子里拼命塞吃不完的肉,还考虑什么撑不撑死、挖不挖坑、谁死前面谁死后面的问题,我本来很期待的,我还以为会有更……”
“不浪漫吗?”
陶野若有所思地支起下巴。
“我倒觉得,在玩笑话里悄悄谈论生死这种大事,对于小情侣来说是最浪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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