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意正替比他矮半个头的女子打着帘子,呵护之意尽显。
宴音凝眸看去,那女子还带着未卸的头面,玉貌年华,水眸婉转多情,能认出正是方才在戏台上的杜丽娘。
先前隔得远又上着妆,宴音并没有看清,如今这伶人妆面一卸……
这不就是前世的月嫔吗!宴音大骇。
她同时也是久居升深宫,鲜少露面,被梁意费心遮掩保护起来的真爱……
宴音揪紧了帕子,不可控制地心悸起来,月嫔的母家不应是给事中冯家吗,为何她现在成了这梨昔园中的伶人?
不,不妙,她好像一不小心,窥见了梁意的秘密。
她不自觉地退了半步,梁意自然也紧盯着她。
不行!不能慌,一慌就要露出马脚了,宴音今世只与梁意有过一面之缘,只盼梁意并不记得她,只当是陌生人无意闯入。
梁意睨着这对闯进来的主仆,眼中是蛇一般的森凉。那小姐生得国色天香,他还记得,是霍南疏出手帮过的女人。
“是宴小姐啊。”梁意这一声,打破了宴音的妄想。
她忙行了个礼:“太子殿下,民女无意冲撞还请恕罪,盖因不慎遗失了耳坠才找寻至此,这边离去。”
青芝听到她喊太子,也赶紧随她行礼。
梁意视线转向她的一侧耳垂,确实是不见了一只,却不知这是不是她的把戏了。
他漠然说道:“此次不见什么坠子。”
“既如此,民女这就告退。”她低头半屈着腿,等着梁意挥手让她离去。
可久久没有声音,她们也不敢起来,只能凝视地面,小心压抑自己的呼吸。
那少女恭顺地低着头,梁意能看出些微的颤抖,可是她在怕什么呢?
第一次见时她遭了陷害倒是坦荡,现下不过偶遇,怎么紧张了,这不得不让他琢磨。
宴音身子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细密的汗也刺激着额头。梁意这狗东西!
她恨恨地想,若不是这渣子出身太好,自己早打将上去了!哪还用两辈子都要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地。
所幸那伶人似乎是等得久了,柔声地与他说着什么,宴音才终于等来了一声“下去吧”。
等人出去了,梁意才抬手抚上那伶人的肩:“月娘,走吧。”
他今日本是来劝月娘为他离开这园子,自己为她安排好了新的身份,她却坚持要为自己的师父唱完一曲牡丹亭,二人本要离去,没料到竟撞上了宴音。
方才她的神色,让梁意不由得久久回味,不管怎样,月娘的事,还是容不得闪失。
主仆二人静静出了后台,才发觉天已翻滚起乌云,隐隐响起雷声,只怕是要下大雨了。
忽然,宴音的手紧紧拉住青芝,步子有心仓惶地往门口奔去。
梁意放她们走就算安全了吗?绝对不是!
宴音最是明白梁意骨子里的多疑狠毒,虚伪卑鄙,他绝不会留下可能暴露的祸患!
月嫔原是与会自己同年选秀,防患于未然,梁意不会给宴音认出她的机会。
况且自己只是一个主簿之女,杀了她们灭口简直吹灰不费。
“小姐?”青芝跟着她跑出了梨昔园,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慌张。
上了马车,宴音急急催促周叔赶马回来,只说后头有人在追。
周叔听罢凛起精神,麻利地牵起缰绳,他早年陪宴荣安大江南北地走,自有些敏锐的洞察力。
马车在街道上颠簸向前,宴音仍旧心神不宁,在热闹的地方还好,可一到了安静的地方,只怕……
现在就算去找姜负雪,或是往武陵侯府去,她们未必不会半路被劫。
“周叔……”宴音扶住车框,“前面那条小巷稍缓车速,我下去往小路回家,你在人多的地方多转转。”
梁意的人绝不会在多人之地生事,只要争取到时间,她就能找到救兵。
青芝急急地说:“小姐!我同你一起!”
宴音将“不必,你在车上,在小摊边不时买点东西,只不用露面出来。”
说罢窄巷已到,车速渐缓,宴音披上斗篷收拢起裙摆,又将一把防身的匕首带着身上,借着人群的遮挡轻巧地跃下马车,藏进了暗巷之中。
马车依旧缓缓行进在人群熙攘的街上,宴音沿着小巷小心地往前走着,这条路她常走,只是没进过巷子,但大体的方向还是能认得的。
马车内的青芝仍旧有些担心宴音孤身一人,和周叔说道:“周叔,你将马停在前面的银楼门口,赶紧去……去寻小侯爷!快去!”
暴雨前的风卷着巷中的草席,和宴音的裙角,天色变得更加昏暗。
她一路走着,小心地查探着周遭的动静,幸而并没有人追来的动静,在准备迈出暗巷时,变故却发生了。
一个酒气熏天的男子抓住了她的手腕,宴音往周遭一看,才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这是一座青楼的后巷,能出现在此处的妙龄少女,身份多多少少有些说不清。
那男子只觉得掌中所握的肌肤细腻如脂玉,又再去掀开她的帷帽来看,顿时瞪大了眼睛,好一个勾魂摄魄的女郎,美到了这个份上,酒气只催生得他的色胆更加张狂。
此人早已喝多,也不问她是何来路,只当是个要落跑的花魁,说道:“是哪个妈妈没看紧让你给跑出来了?且随我回府上去快活一番,我便不告诉别人你偷跑之事,如何?”
此时雷声大作,顷刻间就有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慢慢在低洼地方汇聚成小水坑,几个青楼的杂役正跑着进了后门躲雨。
宴音被酒气熏得直犯恶心,也懒得跟他多说,掏出匕首就要给他个教训,眼角却突然察觉到几个人,大雨倾盆他们却也不跑,而是在搜寻着什么。
她立即意识到:梁意派来的杀手已经知道马车里的不是她,已经朝暗巷中搜寻过来了!
来不及了,宴音挨近那个男人,匕首的刀尖却紧紧抵在了男人的腰上:“不许出声,随我进去,不然扎穿你!”
这人没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姑娘竟也这么彪悍,凶狠的语气和森寒的刀锋让他张了张口不敢说话,忙点了点头。
二人“相携”着进了楼中,宴音用斗篷遮住刀柄,稳稳抵在他身上,那男子非是没有其他心思,但低头见她凶戾的神色,只担心自己有个闪失。
宴音只能庆幸自己在苏州之时曾有一位挚友,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女,教了她一些护身的法门,更告诉她要怎么装不要命的末路狂徒,恫吓住寻常人是没问题的。
突下大雨,楼中光线也十分晦暗,男人□□们或围坐饮酒,或在走廊纱帐内温存,都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形,但已有仆役张罗着点上烛火,重新恢复光亮也只是时间问题。
到了楼梯旁,宴音撤了匕首转身撤离,在彻底亮灯被人看清容貌之前,她快步上了二楼,打算寻个空房间先静静躲着,随机应变。
一间间侧耳听去,果然让她寻到了一间空房,赶忙进去躲在了床底下,现下只盼着梁意的杀手找不到人,速速离去才好。
可换句话说,自己这般逃命,定也引起了梁意的注意,往后的日子只怕是步步危机,屋内漆黑,宴音趴在床底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只是个小官之女,拿什么和梁意斗呢,难道自己要两世都折于他手吗?
外头的瓢泼大雨仍旧下着,天地俱暗,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雨声,嘈切得惹人昏昏欲睡。
忽然有撞门的声音响起,宴音似猫儿般醒神,竖起耳朵仔细听外边的动静。
幸好,只是一对贪欢的男女在亲热时撞在了门上,见又是一间空屋便进了来,二人辗转宽衣解带间就到了床上,也是宴音的头顶。
也罢,总好过来的是杀手,宴音做好了要听床的准备,捂着耳朵又安静地继续趴着。
然而她应是命中带衰,那柄匕首从腰带之中掉了出来,铁器掉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分外清晰,床上那对男女正停了一轮。
□□听到床下竟然有声响,控制不住尖叫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传出去。
紧接着是男人粗嘎的声音:“谁躲在下面!”房中的动静再掩藏不住。
宴音瞬间慌了,忙握住匕首爬了出来,床上不着寸缕的男女见她有刀,忙又盖住被子大声叫骂着。
眼见得正门是不能出去了,宴音忙推开窗户,只盼此处不要太高,留下她的一双好腿。
是霍南疏!他为何来到这里?
可那双深邃的眸子明白地告诉宴音,霍南疏是为她来的。
他整个人都被淋透了一遍,也不知道找了她多久。
宴音看着二楼的高度,后头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了。
她咬了咬牙,闭眼往下跳,坠落失重的感觉没有多久,就稳稳落在了一个怀抱之中。
睁眼是近在咫尺的霍南疏,眉眼桀骜锐利,仍是一副落落寡合的模样,宴音却觉得自己的心落终于落到了实处。
雨滴很快湿透了她的裙衫,这一个时辰的担惊受怕也随着雨滴落在了脚下的水潭中,秋雨寒冷,宴音手扶在他坚毅的胸膛上,这里尚是炙热的。
她想下来,霍南疏却坚持将她抱坐在臂弯中,轻压她的头埋在自己颈侧。
宴音在这里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而那些杀手也从二楼纷纷跃下,将他围住,唐刀快速出鞘,是让人头皮有一些发麻的锋锐声。
宴音看不到的地方,霍南疏没有了乖和的模样,看着围了一圈的杀手,宛如看着死人。
黑衣墨眸的少年一手持刀,一手抱着少女,妖异的五官活生生看出了青面獠牙的意味,悍然有一夫当关的气势。
他的招式太快,最后成了宴音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才能稳住自己。
铁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温热的血在雨中飞洒过后变得冰冷,落在地上被冲刷得没了痕迹,血腥味也被大雨洗涤得寡淡。
宴音被保护得很好,只埋首在他的脖颈之中,不哭不闹,一颗心却开始惴惴不安。
那刀锋割破血肉的声音,会不会就割在了他身上,他不出声,只是不想教自己发现……
她有些害怕,霍南疏怎么就一个人来呢,若是他应付不来怎么办。
她试探着想抬头看他有没有受伤,额头刚离开了他的脖子,就听到霍南疏低沉的声音:“别看,我没事。”
一声刀剑相撞的声音后,霍南疏向后退远,有弓弦绷紧的声音,混杂着雨声,箭镞破空而去,很快就听见的身躯倒在水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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