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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知乐刚过千岁生辰,好不容易避开她的父君跑到人界想要游玩一番,没想到在镇州撞上了佑安门的人。她之前没注意隐藏妖气,被掌门无常察觉,带着弟子一路追着知乐到了藤岩村附近。
“小妖!莫要再逃了!”无常挥手在知乐面前做了一道屏障,挡住知乐的去路。
知乐撞上了屏障,抬手摸了摸脑袋。无常飞身至知乐面前,看见她腰间佩戴的石头之后大惊,问道:“你这石头从何而来?”
知乐边后退边回道:“这是我父君给我的。”
之前她好奇,碰了一下父君一直随身佩戴着的这块石头,未曾想这那块石头竟然瞬间变得如美玉一般焕发光泽,她父君大喜,非要把这石头给她戴着,她嫌丑不要,还被父君训了一顿。
无常心中暗喜,问道:“你父君是妖君?”
虽然知乐没有回答,但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他大笑道:“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小妖,把石头给我,我就放了你。”
“凭什么给你!”知乐第一次离开妖界,虽然父君告诉她妖族要避着人界仙门,不可擅起冲突,但她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无常压根没把这小妖放在眼里,他飞身上来抢石头,被知乐侧身躲开。知乐握住石头避免石头被无常扯走,未曾想她刚一握上那石头,便觉得得到了一股力量,她用石头一指那屏障,竟然将屏障击碎了。无常被这一下震惊到了。知乐尝到了甜头,又用石头指向无常他们,没想到却并未发挥什么作用,不过倒是吓住了无常和众弟子,知乐立刻飞身逃进了不远处的树林。
无常回过神来,知乐早已跑得没影了,无常指着树林对众弟子道:“给我搜!”
弟子们持着法器走进了树林,开始四散搜寻知乐,知乐隐去了妖气,在树林里穿行,未想到这树林里迷雾重重,她竟然迷失了方向。
“什么人!”
没想到转来转去竟然又碰上了佑安门弟子,知乐下意识一转身,没料到那名弟子第一次捉妖,紧张地手上一抖,手上的弩就触发了,诛妖箭穿过迷雾刺在了知乐后背,她痛得向前摔去,却忍住没叫出声。
诛妖箭重伤了知乐,她已经没有能力继续隐藏自己的妖气,虽然身上疼,却也只能没命的跑。
只听天空中炸雷响起,霎时间便在这树林降下了倾盆大雨,大雨冲散了林中迷雾,知乐竟看见了不远处有一村落,为今之计只能去避一避了。
知乐走到村落附近,想着自己不能隐藏妖气,若是进去了,不知会不会给这个村子带来麻烦,可如今已经没了退路,她拎起脖子上的石头,乞求道:“神石,再帮我一下,帮我压制妖气!”
石头中闪过一丝光泽,知乐竟然真的发现自己的妖气被隐去了。
“好石头!等我脱了困,再找机会对你三叩九拜。”
突然下了这么大的雨,风也猛烈得很,元珩被隔壁的大娘叫去帮忙修窗户,此刻修好了正打着伞往回走,却突然瞥见不远处有一姑娘正淋着雨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元珩连忙过去替她打伞,雨声淅沥,他只得喊道:“姑娘!这么大雨!你怎么不打伞啊!”
知乐想要躲开他,毕竟她不想与人族有干系,刚伸手挡开他的伞,却被他发现了背后的诛妖箭。
“诛妖箭?”
知乐心一凉,此人竟然知道诛妖箭,难道也是仙门修习之人?没想到自己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她加快脚步跑开,结果那人一直死死追着,非要给她打伞挡雨。
元珩皱眉观察片刻,这姑娘周身并无妖气,怎会有人用诛妖箭伤她?难道……
“姑娘,你受了伤,我懂一点医术,帮你看看吧!”元珩喊道,“我知道有人在追杀你!去我那儿避一避!”
知乐压根没想理他,只是连续疾步快走已经让她的身体疲惫不堪,她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她正侧躺在一张床上,她感觉到背后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正要起身察看周围,被一个男声制止。
“先别动。”元珩走过来,摸了一下知乐的额头,“还好,烧退了。”
知乐想到她昏迷前这男人说的话,还不知道他是不是仙门修习之人呢!她动了动,伸手摸了摸腰间,石头不见了!
元珩误解了她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姑娘,你的伤我是让隔壁大娘帮你处理的,衣服也是她帮你换的,你不必担心。”
知乐急道:“我的石头呢?”
元珩指了指枕头:“你处理伤口时需要趴着,大娘怕硌到你,给你放在枕头下面了。”
知乐摸了摸枕头下,果然找到了石头,她松了一口气。
元珩道:“在下元珩,这儿是我家,姑娘不必害怕,大可以在这好好养伤。”
知乐察觉到他的善意,点头致谢,对他道:“我叫知乐。”
元珩端了药来,扶着知乐坐起,知乐想要接过药碗自己喝,却被伤口的疼痛痛得皱了皱眉头。
元珩拍了拍知乐的胳膊,示意她别动。他拿起汤勺舀了一勺药,仔细吹过之后喂到知乐嘴边。知乐下意识缩了一下,随后才小心翼翼地喝掉了药。
元珩喂完了药,将碗放去一边。
“在下有一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姑娘为何会惹上仙门之人?”
知乐不知该如何回答,便避开不答。
“不瞒姑娘,在下曾是仙门中人,不过后来错杀了一位被误认成妖的姑娘,愧对师父,愧对本心,便离开了仙门。”元珩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姑娘中的是诛妖箭,周身却并无妖气,想必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便是有人想借仙门之手对姑娘不利,以此来逃避官府问责。”
知乐不置可否,对元珩笑了笑:“还要多谢元公子救命之恩。”
元珩看她这一笑看得脸红,拿起碗想要逃离房间,临走前还不忘嘱托知乐:“我就住在书房,姑娘若是有事,喊一声我便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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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里少了不该有的人,知乐睡得也安心,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直到察觉到结界有异,她才猛然惊醒。
没过多会儿,果然是莳戚拎着东西出现在拐角处。
没给知乐把他轰出去的机会,莳戚已经自顾自地把拎来的包裹放在桌上,一边解开包裹一边说道:“我拿了药来,还买了些东西。”说完就从包裹里拿出两包药放到一边,他开始跟知乐展示带来的东西,先是拿出两把伞,跟知乐说没有伞终究是不太方便,所以他就买了两把带过来。然后又指着带来的一些菜,说是前几天在她这里做饭,菜都吃得差不多了。知乐坐在床边,听着他叨叨叨叨,还没晃过神来,他已经自己跑去厨房把内服的药熬上了。
莳戚拿着药瓶走到床边,看着知乐:“要我帮忙吗?”
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知乐索性调戏起他来:“你确定你要帮我上药?”她轻笑了一声,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莳戚明显愣了一下,他看着知乐一层一层解开衣服,将里衣掀起至能看见腹部伤口的高度,撑在床上冲他挑了下眉。
莳戚的心是乱了的。
但他的心更疼。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怖的伤口,以噬魂钉刺入位置为中心,数道扭曲的裂口向外延伸。他本以为只有一道很浅的刺伤,可这伤口看起来竟有手掌一般大。
莳戚看着伤口,震惊地脸色发白,手抖不止,他站了半天,也没能往知乐那里迈出一步。
知乐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怕了?”
“这伤,为何如此严重?”
知乐她指了指伤口中间的刺伤,解释道:“只有这个是你造成的,周围是我着急拔的时候造成的,跟你没什么关系。”
莳戚眼睛有些模糊了,他呼了口气,用发抖的声音:“不是说……你恢复的比常人要快?”
“噬魂钉,没要我的命,已经很幸运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没什么可道歉的,从你的立场,你没做错什么。”
莳戚慢慢走过去,蹲在知乐面前准备给她上药。知乐为了配合他,身子往后仰了一些,一只手伸到后面撑着床。莳戚轻轻拍了拍药瓶底,举着药瓶伸到伤口前,犹豫着看了知乐一眼。
知乐扭过头闭上眼不看他,莳戚抖动药瓶均匀的将药粉洒在知乐的伤口上,尽管他尽量控制药粉用量,还是看见了知乐腹部因为疼痛骤缩。她皱着眉紧闭双眼,气也不敢喘,抓着衣服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止不住地颤抖。
莳戚即使心疼得厉害,也不敢怠慢手上的动作,他拿来细布起身给知乐包扎。细布缠至知乐身后时,他不得不俯下一些身子来将布缠回来,一时离知乐有些近。知乐虽然闭着眼睛,但感觉到光线突然变暗,莳戚的气息逐渐贴近,她的心跳不禁变得很快,不过为了避免尴尬,她一直没有睁眼。
包扎完了之后,莳戚松了口气,对知乐道:“包扎好了,我去端药。”刚要转身,看知乐不自然地动了动一直撑着床的右边肩膀,走到床边轻轻将知乐扶起坐直,又帮她轻轻按摩了一下有些麻木的右手,直到知乐恢复知觉示意他去厨房才离开她身边。
这药味道有些重,莳戚本想解释良药苦口,没想到知乐喝药很果断,随意吹了吹就将药一饮而尽,把碗递回莳戚手里。
莳戚端着碗坐了好一会儿,试探着问道:“过几天来帮你换药?”
知乐怔住片刻,转过头看着莳戚。莳戚也没有闪躲,他们两个人的眼中流露着不同的情感,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彼此。
知乐很快恢复了镇定:“待会儿我送你下山吧。”
莳戚见知乐没拒绝他,又惊又喜,他为知乐的身体着想,就拒绝了她,没想到知乐固执道:“我送你。”
莳戚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去厨房收拾了一下。出来的时候,知乐已经站在洞口的方向等他了,她点点头:“走吧。”
知乐带着莳戚走的路并不是他寻常下山的方向,莳戚一开始没问,过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问道:“是不是走错了?”
“没有,换条路走。”知乐的声音不容置疑。
莳戚不再多问,却心存疑虑,直到他看见不远处竹林下出现的墓碑,才突然明白了知乐的用意。
知乐行动还不是很方便,就用缓慢的速度一点点蹲下,给元珩的坟头除了草,用衣服擦了他的墓碑,轻抚碑上的字:“你不是想知道你身上的印记是什么吗?”知乐指了指墓碑:“是元珩的。”
知乐又指了指莳戚的脸:“你这张脸,和他一般无二。”
莳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静静在她身后站着。
过了许久,知乐站起身带着莳戚离开了墓地,边走边跟莳戚说话,语气中带着一些劝告:“我想你已经明白了,或许元珩是你的前世,但不重要,只是前世而已。你这些天对我的好,如果是因为愧疚,大可不必。如果是因为纠结于印记,纠结于前世,更没有必要,你不用想着去替代谁,我也不会允许你去替代。”
莳戚跟在她身后,喃喃道:“我从来都没想着去替代谁,我……”
知乐没听清,正想问,莳戚出其不意一把拉过知乐,重重地吻了下去。
知乐只惊了片刻,就一下把莳戚推开了,扬起手想要打他,却突然迟疑了,手停在空中。
莳戚看了一眼她的手,有些忿忿道:“你倒是真的心疼这张脸。”
知乐放下手,毫不留情回击道:“你能让我迟疑的也只有这张脸而已。”
“知乐,你不要再陷在过去了,你看看你住的地方,冰冷,简陋,你的水壶已经破了你知道吗,你的被子根本就捂不暖和你知道吗?你为什么不愿意对自己好一点呢?”莳戚双手扶住知乐的肩膀,认真地对她说,“花知乐,我喜欢你。在我并不知道有元珩这个人的时候,我就对你动了心。我是莳戚,不是元珩,但是元珩可以爱你,我莳戚就没有爱你的权力吗,这有什么不对吗?”
“有!”知乐推开莳戚的手,“我不喜欢你,不管你待我如何,不管你是元珩的转世还是别人,我不喜欢你,这就是最大的不对。”
莳戚愣住了,他本来以为知乐会因为他的话而犹豫,可她的决绝一瞬间就让他哑口无言。
知乐指了指前面的路,告诉莳戚:“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下山了,我就送到这,别再回来了。不管你对我有什么感情,到此为止吧。”
莳戚再没有什么话能跟知乐说了,他看着知乐,看着她一脸的冷漠。许久之后,顺着知乐手指的方向,沿路下山去了。
知乐看着莳戚离开的背影,她已经摸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了,当年若不是钟元石还在她体内,若不是妖君的身份羁绊,或许她早就随元珩而去了。
她漫无目的地把自己困在斛南山三百多年,莳戚出现的时候,她重燃了片刻的希望,给了自己片刻的纵容,可转世而来的他终究不是他。
知乐有些崩溃,丢了魂似的回到元珩的墓前,跌坐在墓碑旁。
“元珩,你不会回来了,我也不会出去了。”
知乐回到洞里,她知道自己有些发热,就缩到床上睡,此刻才感觉到她的被子是真的捂不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睡了不知道有多久。起来的时候觉得口渴,就去倒了杯水,喝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的水壶已经被莳戚换成新的了,旧的那个被丢在厨房里,知乐拿起旧水壶看了一眼底下,果真有一个很小的洞。
莳戚说得没错,回忆起来,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一百多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她一直欺骗着自己过得很好,可是所有的假象都被莳戚撕毁了。此刻看着这个冰冷简陋的地方,她只觉得自己十分狼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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