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稷并不知晓他方才无意识出口那声音究竟多大,其实那声音很轻、很小,还有些沙哑,大约只有他身边的凌枫隐约听见。

    凌枫见南宫稷反应不寻常,又听见他出口的声音,赶忙凑过来问:“嗯?你刚说什么?你认识她?”

    可半空中那宛如烟霞化作人形的美人却并未在南宫稷面前停留片刻,依然随着乐音缓缓转动着身体。乐音渐变,她忽然改变了姿态,开始当空起舞,红绫飘飞,其末端的一排小金铃随着她的动作沙沙作响。

    她墨色长发如瀑,双眸熠熠如星,薄纱掩映之下,笑靥似有似无,烟波淡淡流转,便撩起心池无限波澜。

    她沐于簌簌花雨之中,乘香风徐徐而至,不是真仙,却胜似天仙。

    宾客们沉醉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之中,心荡神迷,几乎已经要忘了呼吸,唯南宫稷一人神情复杂,心中更是打翻了五味瓶般百感交集,心底又涌上了太多的言语淤堵在心头,只恨不能倾吐半句。

    只消一眼,无须更多,他便可确定,那就是她!

    可她分明于五年前落于那万虿洞中,可为何……

    ……

    “三师兄,春桃她……”

    “哎呀,吞吞吐吐地做什么,不像个男人!我来说,三师兄,方才发生了点意外,春桃她跌入那万虿洞中,恐怕……是没救了。”

    第一时间将这消息告诉南宫稷的人,是四师妹周娉婷,他不信她,只当她又无端生是非、恶作剧。

    可其余一众同门皆是面色凝重、悲痛不已,就连大师兄也是这般神色,一个两个,三个五个,都不像是在说谎玩笑。

    南宫稷怎么可能轻信这种事?何况那万虿洞本是归一派禁地,周边又有围栏警示,更有结界封堵,怎么可能会无端跌入?

    大师兄曾镜水也一脸沉重道:“万虿洞周围的围栏和结界不知被何人偷偷破坏,春桃大约是无意间闯入此地,便不慎跌入其中吧。我赶来时,听闻她已经跌入洞中半晌,怕是已经……”

    不慎跌入?若春桃真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说法许还能接受,可若是单论武艺身法,本派同辈弟子已经无一人能与她相敌,此等高手又怎会“不慎跌入”那瘴气四溢、邪气外露的万虿洞中?她岂是瞎子傻子?

    不过顷刻之间,南宫稷的情绪已经经历了天翻地覆的数次巨变。

    南宫稷强压着怒火,咬着牙问道:“当师兄来时都有何人在场?”

    未等曾镜水开口,周娉婷便主动上前道:“三师兄,我和其他几个师弟师妹都在,怎么,莫非三师兄怀疑是我们害她不成?”

    其余几人也随即开口:

    “三师兄,我们都可以作证,是她自己跌落的!”

    “对,不过,三师兄,我还是有话要说!原本只是在切磋,可她意图将四师姐推入那洞中,结果自己反而跌落其中,分明就是报应!”

    “没错,是她自己害人不成反害己,三师兄明察啊!”

    ……

    南宫稷几乎要瞪裂双目,将那几位师弟师妹看了几遍,强压的怒意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将手心攥出血来,可最终他一言未发,一头扎向那万虿洞,却被曾镜水和陆霄二人联手阻拦。

    “不可!靖坤不可冲动!”陆霄换着南宫稷的字,妄图以此亲切称呼稍稍安抚他心绪。

    可对盛怒悲愤交加中的南宫稷而言,此法以无半点用处。

    两位师兄合力阻拦许久,最终还是只能点了他的穴让他暂时陷入昏迷,这才勉强将他带走。

    可南宫稷醒来后,便趁人不备迅速离开,最终还是孤身一人冲入那万虿洞中。漆黑毒洞之中瘴气扑面让人无法呼吸,无数蛇蝎毒虫从四面八方袭来,尽情啃咬这自动送上门的大餐,一瞬间便能教人体会百虫噬心、万蛊嘬咬之感,虿盆之刑恐也不及此洞。

    纵有高超武艺、强横内力傍身,在此地也根本无法施展半分,南宫稷值得挥舞匕首勉强斩杀一些。可他斩杀十只,便又有百只立即扑上,简直无穷无尽,没完没了。在这洞中一刻,便是如受万年酷刑般的折磨。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南宫稷终是抵不住虫蛇侵食,带着满心的悲愤、怨气和不甘,昏死在洞中。

    睁开眼时,视野犹如迷雾拨开渐清晰,最先映入他眼中的,是师傅周清江那满是担忧的眼色,和百般复杂的脸色。

    南宫稷试图挣扎着起来,可还没等有所动作,就立即被人按住,周清江更是眉头一拧低声喝道:“勿动!”

    南宫稷干咳了几下,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师傅,小师妹她……”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到极其微弱、细如蚊声。

    周清江未等他说完便怒斥道:“住口!今后都不许再提起她,好好养伤!”

    周清江起身,对房中弟子吩咐道:“好好看着你们的三师兄!”

    望着周清江拂袖而去的背影,南宫稷满心的费解和诧异,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难道师傅真的不打算想办法找小师妹?难道数载的师徒情谊便是如此?

    南宫稷当然知道师傅素来对自己极好,自他上山起,周清江便待他视若己出,可恰恰是因此,南宫稷更是不能理解师傅对待小师妹的冷漠无情。

    可不消一夜时间,南宫稷便想明白了,他的心也彻底冷了。

    更让南宫稷难受不已的,是得知他竟然只在那洞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那本是仙门盛会最后一日,当晚应当有一场专为庆贺新生魁首而办的盛宴,可因为南宫稷身体太过虚弱,便没去成。原本第二日便要返回师门,南宫稷也没能走成,只得暂时留在归一派养伤,几位同门自愿留下看护照料。

    周娉婷更是从南宫稷被救回来的那一刻起便一直照料在侧,除了就寝之外,几乎寸步不离。

    由于席次相邻,大部分时候,南宫稷的左右两侧总是周娉婷和陆霄。南宫稷给人以清冷孤高、不可亲近之感,绝大部分同门也不敢主动靠近,也不敢搭话,同南宫稷算得上亲密、往来最多的师妹,正是周娉婷。同门弟妹们见四师姐与高冷又强大的二师兄走得近还能说笑、玩闹,常常羡慕不已。

    不过,那是在小师妹春桃出现之前的事。

    五师弟帮着周娉婷将南宫稷扶起,周娉婷将汤药端到南宫稷面前,以汤匙舀起药汤后,颇为细心地吹温,才送到南宫稷嘴边。

    生怕南宫稷不肯喝药,她还柔声劝着:“三师兄,我知道你与小师妹素来交好,可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三师兄节哀啊。你看你,都将自己折磨成了这副模样,爹……师傅他心疼的不得了,想必小师妹在天之灵看到你如此模样也会难过的,来,好好喝药……”

    师门之内无人不知掌门“大小姐”周娉婷素来骄纵跋扈、无人敢惹,如此温柔体贴简直宛若贤妻良母的模样实在罕见。

    可南宫稷非但不领情,竟还抬手直接将周娉婷手中的汤药碗打翻,周娉婷躲闪不及,被药汤烫了手。

    “嘶——”周娉婷瞬间跳到一旁,疼得龇牙咧嘴,瞬间满心委屈地质问道:“三师兄,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南宫稷只是冷着脸,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和春桃关系亲密,可你心里除了那春桃就没别人了吗?整个师门上下你就只认她一个?那我呢?其他师弟师妹呢?大家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南宫稷的脸色比平常冰冷数倍,无论周娉婷如何质问指责,他也不曾解释半句。

    可周娉婷转眼之间又凑到南宫稷身前,脸色和声音也再度软下来:“三师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不能因为她这么折磨自己啊……三师兄,就算娉婷求你,别这么折磨自己好不好?她是自己跌入那毒洞之中的,怪不得别人,更怪不得你……”

    南宫稷抬手将她甩开,可纵是如此,却也已经是他百般强压怒火的结果。

    周娉婷跌坐在地,一双眸子瞬间蒙上水雾,委屈气愤得几欲垂泪:“三师兄,你太过分了!”

    一句泣声控诉后,周娉婷的声音再度软下来:“三师兄,我知道小师妹他跟你说过我不少坏话,而今她已身殒,我便不与她计较,可你万万不能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周娉婷!”南宫稷终于忍无可忍,转头瞪着一双星眸紧咬着压根,“她从未对我说过你半句恶言!”

    无论是周娉婷常常带头凌霸春桃,还是她授意其他人戏耍、欺凌春桃,亦或是她偷偷对春桃乱用死刑之事,其实南宫稷早就知道。可春桃却未曾将心中的委屈对他和陆霄吐露半分,许是不想让他们担心,许是不想令他们觉得她心胸狭隘、爱嚼舌根,就连身上的伤藏不住时,她也以三言两语敷衍过去。

    陆霄与南宫稷皆是聪颖之人,怎么可能会被她的几句谎言敷衍过去?何况她素来不善编排谎言,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几句谎话简直幼稚可笑。几人对真相都心知肚明,却只能心照不宣。

    南宫稷追问时,她还说:“不是三师兄说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1’,我肯定是要成大事的人,嘿嘿!”

    南宫稷眉头拧成了疙瘩,抬手紧紧按住心口,缓缓舒了口气,才又咬着牙对周娉婷说:“你若还有半分良心,就请你立即出去!”

    后来还是在陆霄的一番劝说之下,南宫稷才终于肯喝药进食。到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时,他特地去归一派中借了可暂时驱散虫蛇的药,内服外敷后,再入万虿洞中。

    这一次,他翻遍了整个山洞,除见山洞深处白骨如山,还找到她的一只绣鞋,正是这次下山时,他在集市上卖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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