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临近沧江,  除了城外那条宽阔浩大的沧江干流,沧江还有无数细小的支流,  便像是大树主干上旁生的枝叶般繁茂。而这些细小的枝叶有相当一部分流经了沧州城,若是从高处俯瞰沧州城,就会发现这座城市纵横交错的道路中,有一多半都是水道。

    沧江水穿城而过,其中一条最大的支流被称之为烟水河,江南多细雨,细雨绵绵,落在这澄净的水面上,  便像是烟雾般缥缈,恍如仙境一般。

    这是沧州城有名的盛景,烟水河两岸也最是繁荣,  楼台亭阁绵延数十里,临江楼便在其中。哪怕现在是夜晚,  烟水河两岸也是灯红酒绿,  热闹无比,  更有挂着彩灯的花船在河中停泊,坐在临江楼上,隐隐还能听到花船中女子的欢声笑语。

    “谢大人,  这烟水河景如何?”许鑫笑道。

    “不错。”谢云澜真心实意道,  这江南虽不及塞外苍茫广阔,也不及京城繁华壮丽,却也自成一幅婉约柔美之景。

    “河口村的事只管交给下官,  谢大人既到沧州来,  便好好游玩一番,  领略一下这烟水河岸的十里楼台。”许鑫笑着敬酒。

    “我第一次到沧州来,  不熟悉此地风情,还请许大人多多招待了。”谢云澜同样带笑,他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好说好说!”许鑫跟着将酒饮尽。

    其余人也纷纷来敬,谢云澜来者不拒,无论敬酒的官吏品级大小,他都是一副和善笑容,似是很好相处。

    众人见状心放下来不少,这位天子特使突然到访,弄得不少人心里打鼓,疑心对方来此的目的,此刻见谢云澜态度随和,不是那种耿直不通人情世故之人,众人便也随意了些。

    宴席上气氛融洽,对谢云澜敬完一轮后,许鑫又转头向沈凡敬酒:“沈烦烦大师,久闻龙神使者大名,我敬大师一杯!”

    沈凡不懂酒桌上的礼数,也不懂敬酒该怎么回应,但他端起酒杯,觉得这气味跟酒酿十分相似,大概也是甜甜的,便想学着旁人一饮而尽。

    然而酒还没到嘴边,便被谢云澜半途夺去。

    “他不会喝酒。”谢云澜一边没收沈凡的酒杯,一边将刚上的松鼠鳜鱼推到沈凡面前。

    沈凡被松鼠鳜鱼的气味吸引,立刻忘了被夺去的酒杯,拿起筷子开始吃鱼。

    许鑫见状,那藏在肉里的小眼睛滴溜溜一转,他能混到今日,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绝,他不去做那强行劝酒的讨嫌之人,只投其所好的招呼道:“这碧螺虾仁也是沧州名菜之一,大师一定要尝尝。”

    沈凡听谢云澜叮嘱时不专心,听到吃的倒是立刻抬起头,他夹了一块虾仁品尝,新嫩的虾仁夹杂着茶叶的清香,清淡爽口。

    这南下的一路,沈凡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这么精致好吃的菜了,而且江南菜系偏甜,比京城的菜系更合沈凡的口味,无论是松鼠鳜鱼还是碧螺虾仁他都很喜欢。

    想到许鑫方才说这只是沧州名菜之一,便问:“还有哪些名菜?”

    许鑫哈哈大笑:“那可就多了,大师既然想吃,那就叫他们都上一遍!”

    他拍一拍肥厚的手掌,招呼小二上来点菜。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上来的除了临江楼的伙计,却还有一人,是一身着华贵,穿金戴玉的男人。

    男人摇着折扇,吊儿郎当的倚着楼梯围栏,说:“我说临江楼今晚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各位大人在这儿喝酒,怎么也不叫上我?”

    宴上众人,包括太守许鑫,一见到他,纷纷起身相迎:“罗公子!”

    罗公子?谢云澜心思一转,此人明显不是官场中人,一介平民却又能让许鑫这样看重,再结合罗这个姓,谢云澜想到了什么。

    二皇子的生母罗夫人便是沧州人士,罗家本就是江南四大世家之一,在罗夫人得宠后地位更是水涨船高,江南的盐运生意一多半都由罗家包揽。而罗家当今的掌门人是罗夫人同父同母的弟弟罗展图,看这男人的年龄,应该是罗展图的子侄。

    “罗公子有所不知,今日是谢大人突然到访,我等才在此设宴。”许鑫笑着为双方介绍,如谢云澜所料,此人是罗家大公子,罗鸿远。

    “原来是谢大人,失敬失敬!”罗鸿远拱手行了一礼,他嘴上说着失敬,动作却透着股轻浮随意,一身纨绔做派。

    纨绔谢云澜见的多了,并不至于为此生气,他对罗鸿远笑了笑,便算是打过招呼。

    “罗公子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喝一杯?正好谢大人想在沧州游玩一番,这沧州城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罗公子是再清楚不过了,烦请罗公子为我们介绍一二!”许鑫招呼着伙计加了个座位。

    “许大人算是找对人了,这沧州城最好玩的莫过于……”罗鸿远边说边落座,他的视线不经意往谢云澜那边一瞥,话音突兀的顿住。

    罗鸿远上楼时众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唯有沈凡在认认真真的吃饭,看了一眼后便没再抬过头,直到此刻,他把碗里的虾仁吃完了,正要去夹别的菜,他的正脸完全暴露于罗鸿远的视线中。

    罗鸿远将手中折扇一合,身体前倾,眼睛直直的望着沈凡:“这位是?”

    “这位是沈烦烦大师,就是京城那位鼎鼎大名的龙神使者。”许鑫笑着介绍道。

    “沈烦烦?龙神使者?”罗鸿远脸上现出一抹惊讶,一是因为对方这奇怪的名字,二是因为这样的美人竟然是一个方士,还来头这样大。

    但他在沧州霸道惯了,这身份不足以打消他的念头,他的视线一瞬都没有从沈凡脸上移开过。

    谢云澜眯了眯眼,他端起酒喝了口,遮掩自己不慎露出的怒意。

    同是男人,罗鸿远那毫不遮掩,堪称露骨的视线代表什么再明显不过了。在场的大抵只有沈凡不明白罗鸿远想做什么,他见罗鸿远盯着自己望,还冲对方眨了眨眼。

    罗鸿远呼吸一滞,他荤素不忌,只要是漂亮的,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但他这些年玩过的所有男女加起来,竟是都不足沈凡的万一,光是这么一个眨眼的动作,便勾的他浑身燥热。

    他展开折扇轻摇:“大师既是龙神使者,想必一定会很多法术,我自小便对这些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法术十分好奇,大师可否为我讲讲?”

    “不可。”谢云澜抢在沈凡开口前答道,他面带微笑,“他不会法术,也不懂什么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可我听说京中那只妖蛟能够被降服,大师是出了不少力的,大师怎么会不会法术?”罗鸿远并不罢休。

    “我确实不会。”这回沈凡自己答了。

    “那大师会什么?”罗鸿远奇道。

    其余人也觉得奇怪,一个方士竟然不会法术?见沈凡不似谦虚,便有人道:“那大师想必是精通占卜问卦之术了,这确实不算法术。”

    众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许鑫玩笑着问了一句:“那大师可否帮我算算姻缘?”

    沈凡不说话,甚至连菜也不吃了,他面无表情。

    瞧着像是生气了。

    众人不明所以,不知怎么就惹到了对方。

    谢云澜倒是知道,他轻轻扬了扬唇,凑到沈凡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沈凡看他一眼,在继续生气和荷花酥之间权衡了一瞬,然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我不会算姻缘。”他终于开口,比第不知道多少次还多三次的回答这个问题。

    那他到底会什么?众人心里都很好奇,但未免再不经意惹到对方,许鑫带过话题道:“来来来,我敬罗公子一杯!”

    罗鸿远端起酒回敬,虽看着许鑫,眼角余光却仍然落在沈凡身上,以及有意无意往沈凡旁边坐了一点的谢云澜。

    方才谢云澜贴着沈凡的耳朵说话时凑的极尽,近到从罗鸿远这个角度看,简直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宴席上众人坐的那么远,便是说悄悄话也不需要离的那么近,男人最是了解男人,这举动只透漏出了一个信息,这位宣武侯大概跟自己存的一个心思。

    罗鸿远用折扇轻敲掌心,在心下不屑的“哼”了一声,许鑫他们敬畏谢云澜,他可不怕,他姑母是正当宠的罗夫人,表哥袁奕则很有可能取代太子,登顶大位,家里又富可敌国,这二十多年来,他看中的人,还没有弄不到手的。

    但沈凡身份特殊,不可硬来,得想些手段。

    罗鸿远心思几转,面上不露分毫,一杯一杯的跟着许鑫他们喝酒。

    今夜虽有些小插曲,但宴席气氛整体还算融洽,酒过三巡后,众人都喝得醉醺醺,有个别酒量小的,已经趴在案上昏睡过去。

    宴席将散,醉倒的人由各自的下人接回家去,许鑫也喝得迷迷糊糊,臃肿的身体要靠两个下人一起搀扶着才能坐起,他在彻底醉倒前勉强还记得一事:“谢大人和大师还没有住处,我在太守府备了房间……”

    “这等小事何必劳烦许大人。”罗鸿远笑着打断,他喝了不少,却非但没醉,反倒越来越精神,望着沈凡的视线也愈加露骨。

    他走到沈凡面前邀请道:“沧州城夜里最好的去处当属彩云舫,大师不若跟我去玩玩?”

    他对着沈凡说完后,才捎带脚的转头对谢云澜说了一句:“谢大人一起?”

    “不了,我们有点乏了。”谢云澜微笑着代沈凡一起拒绝,同时微不可察的往前站了一步,挡住罗鸿远的视线。

    “大师也乏了吗?”罗鸿远并不死心。

    沈凡倒是不怎么乏,毕竟这一天他不是坐在马背上就是坐在轿子上,自己总共没走几步。而且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彩云舫”这个名字,他好奇道:“彩云舫是什么地方?”

    罗鸿远笑了一声:“这是让男人最快活的地方!”

    “那我去……”沈凡眼看着要答应了。

    “他不去!”谢云澜冷声打断,他脸上彻底没了笑容,骤然爆发的气势压的罗鸿远退后两步,等缓过神来,就见谢云澜已经拽着沈凡的手,气冲冲的走了。

    谢云澜要被沈凡气死了,白天刚被拐骗过一回,他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沈凡是一点没听进去,罗鸿远随便一说,又要跟着人跑了。

    就沈凡这酒量,罗鸿远都不用下药,灌两杯酒就可以让沈凡不省人事,任由他施为。

    他已经如此恼火,偏偏沈凡还在后面火上浇油的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去?”

    “那你去吧!”谢云澜甩开沈凡的手,他怒道,“你想去哪儿去哪儿!我不管你了!”

    沈凡莫名的看着他,不明白谢云澜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他在听话的离开还是不听话的留下中思索片刻,难得的选到了正确答案。

    “我不去了。”沈凡说。

    谢云澜沉着脸色,不说话。

    沈凡想了想,又去拽住了谢云澜的手,以表他不去的决心。

    谢云澜看着那只轻轻拉住他的手,像是犯错的小猫讨好的向人伸出爪子。沈凡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气到他毫无理智,但是乖巧的时候又显得很乖巧,让人不自觉的心软。

    二人在夜风中站了片刻,谢云澜终究是软化了态度。

    “以后不许跟人瞎跑,”他强调道,“尤其是罗鸿远,不许跟他独处!”

    沈凡其实连罗鸿远的名字都没记住,不知道谢云澜在说谁,但他还是听话的点头。

    谢云澜这才算是气消,他转头观察了一下四周,刚才一时生气拉着沈凡就离开了临江楼,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更不知道太守府在哪。

    不过倒也不是一定要住在太守府,谢云澜在街边找了家客栈,敲开门,多加了点钱,让伙计为他们开了间房。

    只开了一间,谢云澜看似没醉,但其实也喝了不少,虽然大体还算清醒,但在处理一些问题时,却跟平常不太一样。

    比如罗鸿远一事,罗鸿远没追上来,沈凡也说了不去,但他意识里总有种稍不注意沈凡就会被拐跑的担忧,便干脆把人放到身边看着。

    两人同榻而眠,谢云澜是真的乏了,这一天他来回奔波,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所以沾上枕头便着,也没想到给沈凡找个枕头抱着。

    沈凡没去吵他,克制了一下本能,尝试着在什么都不抱的情况下入睡。

    理所当然的失败了。

    所以第二天一早,谢云澜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跟沈凡抱在一起,衣衫不整。

    谢云澜一动不敢动。

    他飞快回忆了一下昨夜,确认自己酒后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沈凡为什么在他怀里也很好理解,无非是又把他当成抱枕了。

    唯一不能理解的地方是为什么他也抱住了沈凡,他半夜里好像迷迷糊糊的醒过一次,见到沈凡抱着自己,便自然而然的回抱了对方。

    自然到让他清醒后觉得诡异,人在半梦半醒时的举动往往是最真实的,而他最真实的举动不是像平常那样避之不及的让沈凡挪开,而是回抱对方。

    也不知道是因为宿醉,还是因为这个难解的问题,谢云澜感觉有些头疼,但在弄明白原因前,当务之急是,不要让沈凡发现。

    他做贼一般小心翼翼的收回自己的手,刚刚收回一只,正要去收那被沈凡压在下面的另一只时,突然听到有人拍了拍门,“砰砰”的,边拍边喊:“谢大人在吗?”

    这么大的动静,沈凡被惊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眼睛还没睁开,就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快的从自己身下抽开。

    “我去开门。”谢云澜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心虚的不敢去看沈凡。

    其实他完全不必如此,沈凡压根没注意那到底是什么,他听到谢云澜要去开门,便翻了个身,想继续睡。

    谢云澜随便披了件衣服,他面色不善,大早上的敲什么敲,他打开门,见来的是一名太守府的差役,正准备呵斥,就听这差役急道:“谢大人,不好了,死人了!”

    谢云澜皱了皱眉,示意这差役说清楚:“什么人死了?”

    “就是您昨天抓的犯人,那个叫何柱的!”差役道。

    何柱?难道是自己昨天下手太重了?谢云澜觉得有点不对,他下手是有分寸的,何柱看起来是被揍得很惨,但不该危及到性命。

    “我知道了,稍后我去监牢看看。”谢云澜准备先把这差役打发走,他要洗漱一下。

    差役却道:“不是死在监牢,是死在河神庙旁的码头,沧江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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