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册后大宴要开始了。”

    中常侍苗祀进门,微微躬身言道。

    从苗祀的视角看去,天子上身穿着甲光森寒的鱼鳞内甲,却还在与法正跪坐对弈。

    这不由地让苗祀心头着急,可却偏偏不敢催促。

    这可是册立皇后的大宴!

    不光是黄道吉日,就连时辰都是定好了的,一丝一毫都出不得差错。

    就连太卜用来占卜的乌龟都是从庐江郡运来的,龟壳一尺二寸的千年龟。

    偏生,这陛下现在还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笃!”

    一枚玉色温润的黑子被叩在了棋盘上。

    “朕要去见见朕的忠臣良将了。”

    法正似是没看出刘弋话语间的淡淡讥讽,只是手拈白子,笑问道。

    “陛下要如何破局?”

    随后,白子落下,屠龙之势已成。

    刘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棋坪上纵横交错的黑白两色棋子。

    一脚踹翻。

    在无数棋子叮当作响中,刘弋拿起了剑台上的长剑,紧紧攥住。

    “孝直,从登基到现在,朕做了太久别人的手中剑。”

    强自镇定的中常侍苗祀,指挥着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宫人们,给天子穿戴繁杂的黑红两色龙纹朝服和十二冕旒。

    刘弋拔出剑,只拔出了几寸,便重重地收回鞘中。

    “这次,朕是执剑人。”

    ...........................

    未央宫正殿,满殿权贵。

    “天子到——”

    殿中刚才还在或低声攀谈,或高声笑骂的文臣武将,此时不由地同时噤声。

    他们看着头戴十二条白玉串珠旒,身着黑底红纹,绣有贯穿全身的五爪金龙的少年天子,按着腰中八面汉剑,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刘弋目不斜视,小步走向前方。

    大殿的最深处,两案并立,皇后伏寿已然入席。

    国家贵戚,云集至此。

    三公太尉杨彪、司空张喜、司徒赵温位列人前,下面的便是九卿,大司农朱儁、卫尉士孙瑞、光禄勋邓泉、廷尉宣播等等。

    外戚除了执金吾伏完和戏亭侯董承,座次最靠北的便是抱着一只狸奴的皇嫂唐姬,身形娇弱,不敢抬头看天子。

    而将军们,则以李傕、郭汜打头,自杨定以下依次排开。

    最为有意思的是,李傕郭汜为了谁靠北,谁靠南争个不休,将两人分开,又为了谁在左边,谁在右边(汉代以右为尊)差点动起手来。

    对此,病体初愈的朱儁给出的解决方案是,你俩坐一桌好了。

    气呼呼的李傕和郭汜,最终拼桌挨到了一起,一屁股抢先占据了靠北位置的郭汜,得意洋洋地昂首挺胸着。

    刘弋一路走过,群臣百态尽收眼底。

    他踏上高高的九层金阶,来到天子的案几前,与伏寿相视一笑。

    “开始吧。”

    册伏寿为皇后,用的是汉灵帝册宋美人为皇后的礼仪。

    长安宫殿稍逊于旧都洛阳,礼仪制度略微调整,大体还是遵循了旧礼的。

    宫人捧着放在玉盘上的玺绶,仪制同诸侯王,为玉玺朱绶,黄金驼纽。

    所有人都肃然起立,天子南面而立,皇后则是面北,与天子相对。

    册立竹简长二尺,上有篆书,由太尉杨彪宣读。

    按理说太尉代表百官,册书应该是由皇室宗正宣读的,但皇室凋零,便略作改动了。

    杨太尉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的男中音响彻大殿。

    “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母仪天下......立伏贵人为皇后,后其往践尔位,敬宗礼典,肃慎中馈,无替朕命,永终天禄。”

    身着盛大宫装的伏皇后盈盈下拜。

    “臣妾接旨。”

    玉玺朱绶由宫人代皇后收入寝宫,仪式完毕,皇室乐队开始奏乐。

    奏乐三遍,洪钟大吕金鼓玉编完毕,皇后即位,随后便是宣布大赦天下。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西凉军头这些从凉州沙漠里钻出来的土包子,已经被盛大的册后仪式给镇的说不出话来了。

    当钟吕的声音在殿内消散,过了好半天郭汜才低声对李傕说。

    “...比我们村里娶婆娘可气派多了。”

    但这份震慑,很快随着宴会的气氛趋于热烈而消失不见。

    几杯黄汤下肚,西凉军的武将们开始肆无忌惮了起来。

    甚至于,在宫人的歌舞表演后,郭汜竟然毛遂自荐要表演舞剑!

    “天子在前,怎么擅动兵戈?”

    卫尉士孙瑞厉声怒斥,然而郭汜却全不在意,反而被激起了脾气。

    “我非吕布!”

    不光是卫尉士孙瑞愣住了,本来还算气氛热烈的殿内更是变得鸦雀无声。

    我非吕布,这句话放在这种特定的语境中,面对特定的人说出来,有很多重可供解读的含义。

    比如,以郭汜这个铁憨憨的性格说出口来,最有可能的意思就是。

    我不是吕布,兴致上来了我只想舞剑给大家助个兴,我不会在宴席上干刺杀的勾当。

    但是站在刺董案另一位不为众人所知的主策划人,卫尉士孙瑞的面前说出来,意思就更为复杂了。

    “竖子焉敢如此?!”

    郭汜愣了愣,闻言暴怒。

    郭汜不懂为什么自己想舞个剑就要被人骂,但这不影响铁憨憨真的发起火来。

    还好,铁憨憨郭汜还存留着一丝理智,只是将士孙瑞案前的食物打翻,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猪蹄啃了一口。

    “你!你!”

    士孙瑞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郭汜,气的说不出话来。

    “够了!”

    坐在一旁的朱儁霍然起身,挡在士孙瑞的身前,犀利的目光直视着郭汜。

    当年讨董的时候,朱儁是朝廷大军的主帅,那时候郭汜还只是中郎将董卓麾下校尉牛辅手下的一个小校,跟着朱儁是打了不少胜仗,攒了不少军功的。

    多年积威下来,郭汜下意识地被朱儁镇住了。

    “朱公伟...不干你的事。”

    “我朱儁岂能坐视国家大臣受辱?”

    闻言,郭汜的火气反而被挑了上来。

    “怎地,我就不是国家大臣吗?”

    说罢,郭汜的手竟按到了剑柄上。

    西凉诸将入殿,没有披甲,但武器却拒绝上缴。

    而遵循了朝廷宴会规矩的朱儁,手中是没有武器的。

    朱儁性格刚直暴烈,竟直接挺直胸膛逼到了郭汜身前极近的位置。

    郭汜面色涨红,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按在剑柄上,俨然便是按耐不住。

    似乎下一瞬,就要发生匹夫一怒,流血五步的惨状。

    从董卓时代苟活下来的大臣们被吓得面无人色,一时间竟然没人敢出声。

    “嚓~”

    这是长剑摩擦着剑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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