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嗯...嗯?”

    钟繇勒马肃然以对,“您得做个决断。”

    刘弋的神情有些恍惚,他微微蹙眉。

    “王粲、杨修,还有这位蔡家的大娘子,一同留在这里,给他们留几名甲士,其余人随朕回去。”

    听着这番话,连法正都按捺不住了,从老君庙里出来,刘弋的失态是如此的明显,以至于基本的逻辑判断能力都开始迷失了。

    “陛下!”

    “如何?”

    法正深吸了一口气,直言道:“陛下,东归大军沿着渭水两岸南北同时行军,郭汜的一万多人都在北边,此时天有骤雨,而且即将天黑,郭汜是绝不可能全军跨河来攻的!”

    “只可能是有夜战能力的小股精骑。”钟繇补充道:“最多也就千把人,趁着黑夜雨天来袭扰,骠骑将军在,不虞有什么大碍。”

    杨修见法正和钟繇都说话了,缩了缩脖子建议道。

    “陛下...我们就留在这里吧。”

    看着就差把“我怕死”写在脸上的机灵鬼杨修,以及一言不敢发的小豆芽王粲,刘弋木然地点了点头。

    见天子采纳了就地驻守,等待重新接任了骠骑将军的朱儁稳定形势后再回营,众人也觉得稳妥,便打算就地扎营。

    且说,朱儁去年便是骠骑将军了。

    可惜去年有日食,按这个时代的说法不太吉利,需要有人来背个锅,朱儁的骠骑将军就被免了,转了九卿之一的大司农。

    如今大军出征,朱儁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渭水南岸一万多军队的名义统帅。

    张济、杨定、杨奉、董承四支部队,部队和人心都如此复杂,也只有朱儁这种成名已久的天下名将才能压的住场子,否则谁上去其他人都不服。

    军队里最讲究资历、派系、战功、出身。

    杨定的资历、出身倒是高,凉州大人出身,董卓时代就是中郎将了。

    其他人呢?

    在董卓时代,张济是校尉,杨奉是叛军招安,董承连个校尉都不是。

    按理说杨定是最有资格成为西凉军系统的南路主帅的,但杨定为人傲慢且自私,让友军打头阵自己抢功劳,或者让友军垫背自己逃跑,这种以邻为壑的事情干了太多次,已经没人信任他了。

    所以唯有朱儁才能名义上指挥这四个小军头。

    郭汜的精锐轻骑来袭扰,朱儁也必然能阻挡下来。

    可左思右想,刘弋却始终觉得心头难平。

    是真的意难平。

    自己忍辱负重,用了种种手段和心计,在肮脏的政治漩涡里打滚,才完成了东出的计划。

    而东出,除了要自己在路上借机解决不服的军头,掌控西凉军继而控制朝廷这个私心。

    如果说有没有一点公心,当然有!

    在那日从董承营里回来,亲眼见了长安百姓艰难的生存现状以后,刘弋就决心用尽自己的一切能力,来给已经太苦太累的百姓减轻一些负担,不要让这么多的西凉军驻扎在长安附近为祸百姓了。

    可今日所见所闻,又算是怎么回事?

    百姓因为无粮,得狠心易子而食;大军所过之处民生凋敝,难民被逼成盗匪;饥寒交迫的读书人,要用最为珍视的书籍来换刀杀妻!

    这些就算不是他刘弋一手促成的,难道又真的跟他毫无关系吗?

    郭汜可以心安理得的摆烂,可以日复一日地祸害着三辅的百姓,刘弋也可以吗?

    须知道,数以万计的大军只要在路上多停留一日,都会让不知道多少沿途百姓家破人亡!

    最理智的选择当然最简单,摒弃一切感性的因素,只把百姓和士卒性命当成数字就好了。

    按着自己的计划,跟郭汜虚与委蛇,在东归的路上操弄权术,把西凉军玩的分崩离析。

    可这个最理智的选择,偏偏让刘弋胸口堵得几乎喘不上来气来。

    就在此时,一队流民冒着雨赶了回来,看见负甲持刀的军卒,不敢动弹了起来。

    而其中赫然有好些人身上带着伤口,被同伴扶持着。

    “你们被谁所伤?”

    刘弋带人走上前去,看着被几个汉子抬在中间的人。

    这人肚囊都破了,肠子流了出来被手死死地捂着,端地是一条硬汉。

    流民心头忐忑,无人敢说话,最后还是这被抬着的人咬牙应声道。

    “回这位将军的话,俺们过河的路上不小心撞见了一队奔东来的骑兵,是俺们自己不小心......不关军爷的事。”

    很显然,这破了肚的汉子害怕这些人跟刚才遇到的人是一伙的!

    夏日的骤雨声中,刘弋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们被砍伤成这样...全是刀具居高临下拉伤的,如何是自己不小心?打的是谁的旗号?”

    刘弋还没问出个所以然,就听得老君庙里凄苦的哀嚎。

    “当家的!”

    胖大的妇人全然没了刚才的冷静,穿着不知道从哪捡来/抢来的不合身襦裙,抱着那汉子啼哭。

    见到这一幕,蔡文姬眼里的神色微微动容,在这一瞬间,她似乎释然了什么。

    “我再问一遍,砍人杀人的队伍,打的谁的旗号?”刘弋声音有着压抑不住地愤怒。

    流民们面面相觑,有一个少年不顾同伴的阻拦,壮着胆子嚷道:“只瞧见姓伍!”

    “是郭汜手下悍将伍习。”钟繇提醒道。

    “有多少骑?”

    既然说出口,那少年也放开了胆子:“约莫...也就五六百?”

    “应该是郭汜麾下最精锐的夜不收。”

    记忆了无数遍的三辅地图在刘弋的脑海中浮现,他沉思片刻,转身问道。

    “郭汜大军一万余步骑在渭水北岸阳陵到高陵之间,这段渭水上面没有浮桥,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法正肯定地回答,“阳陵往西数十里有渭桥,高陵往东一百里有泾桥,这一段近一百五十里是没有浮桥的。”

    刘弋疾声道:“伍习所部五六百骑,不会舍近求远,必然是走的我们来时的路线。”

    “也就是渭桥-枳道亭-灞陵-曲邮-鸿门亭这条路,返回也一定是这条路。”

    “而曲邮-鸿门亭这段路上的官道,有一段是要经过灞水支流溪谷的。”

    法正的眼神愈发地亮了起来,他搓着自己的手指,几乎是脱口而出。

    “水攻!断其归路!”

    “非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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