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未央宫。
秋意渐深,天气渐冷,御花园内百花凋零,落叶满地。
它们的表面呈现出一层霜色,看起来像是刚从冰雪中剥离出来的,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点点银芒。
一阵风吹过, 将枯黄的叶子打落下来,在空中飘扬着,落叶轻轻的从树冠的缝隙间穿过,在地上滚动了一下之后,便停住不动,静静地躺在那里, 像一只睡着了的蝴蝶。
刘弋举着刚满两岁的儿子, 小娃娃费力地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向自己老爹索取着, 嘴巴里咿呀咿呀的叫着:“阿爷,给我,给我...“
看到儿子如此兴奋,刘弋心中一片柔软。
他将儿子放在地上,小孩子立刻迈着蹒跚的步伐跑向落叶。
小孩子一边奔跑一边挥舞着胖乎乎的小胳膊,不时的发出一声惊叹,看起来很是开心的模样。
“陛下。“
就在这时,宦官有些尖细的声音响起。
若是没什么要是,大约是不会打扰他的, 刘弋心中一紧,他赶紧转身问去。
“怎么了?”
“陛下,张鲁从汉中派来了使者。”
刘弋皱了皱眉,示意伏皇后看好孩子, 自己往外走了几步, 低声问道:“使者什么来意?”
“门下省的几位说,好像是要来请求传道。”
刘弋心中微微一惊, 面色不变。
本来,自前汉以来, 道教蓬勃发展,对于传道这件事来说,根本是不需要请求的。
然而随着黄巾大起义的爆发,朝廷对于任何披着“道”的外衣进行的传教活动,都是一律禁止的,生怕重蹈覆辙。
因此,张鲁作为五斗米教的教主...嗯,称呼“师君”可能更恰当一些,五斗米教应该是只能在汉中和巴蜀地区发展的。
然而在眼下这个时间点,这个节骨眼上,张鲁派使者来长安请求传道,就颇有点耐人寻味的意思了。
他不会不知道,朝廷对道教的态度,也不会不知道,他这种****的割据势力,对外传教跟扩张是一样的,朝廷根本不可能会同意。
那么,张鲁还敢派人来,就说明根本不是表面上的传教那么简单,而是他要以传教为幌子,进行一场与朝廷的谈判,或者说利益交换。
换言之,张鲁能付的出比让朝廷接受传教,更高的代价。
“把使者唤过来吧,朕亲自见见他。”
很快,刘弋就见到了张鲁的使者,来人是张鲁的心腹谋士阎圃。
对于这个人,刘弋还是有信心的,好像是汉中的“带投大哥”,在历史上带着张鲁投降曹操的人。
此人性格极为稳健,以前有农民从地里得到一个玉印,张鲁的手下就想让他当汉宁王。阎圃劝谏他:“汉川地区的人民,超过十万户,财产富足,土地肥沃,四面崇山峻岭,十分险固;上可辅助天子,就是齐桓公,晋文公,其次仿效窦融,也能保得大富大贵。承制任命官属,已经足够了,没必要称王。希望您暂且不要称王。先不要招惹祸患。”张鲁听取建议,就没有称王。
“阎先生远道而来,辛苦。”刘弋略微寒暄道。
“谢陛下,陛下客气了。“
阎圃作为张鲁的使臣也不卑不亢,回应道。
他说话声音洪亮,身形魁梧,一点也不像是作谋士的人。
“来人,给阎先生赐座。”刘弋吩咐侍女道。
“谢陛下。”
阎圃跪坐在案几之后,环顾四周。说道:“长安繁华远胜南郑,未央宫中一派盛景,陛下居住在此处,真是让人羡慕。“
刘弋微笑道:“先生谬赞了。“
阎圃收敛笑容,认真说道:“陛下,我家师君想要在关中、并州传播五斗米教,不知陛下是否同意?”
“这恐怕不妥吧?“刘弋摇摇头,拒绝道。
阎圃一副早就料到如此的模样,径直问道:“陛下可知五斗米教的教义?”
不待刘弋回答,他淡淡的说道:“五斗米教的教义就是教人行善,顺应天命。”
“哦?”
刘弋轻笑一声,道:“阎先生,你的观念我倒是很佩服,但是这个传教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这么简单吧。“
阎圃笑着回道:“陛下果然聪慧过人。不错,五斗米教的教义是顺应天命,可是它却不仅仅是教人顺应天命,它的宗旨是:教化众生,为民布道;五斗米教的教义中,教育是一个主题,而教化,则是另外一个主题,它教会的是众生的智慧,并且通过教育,让大家学习五斗米教中的‘道’。五斗米教的教义中,还有一句话,就是:'教化天下人,若不教人,教化天下鬼。'故此,学道之人,皆称鬼卒。”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向刘弋,继续说道:“我家师君说了,这五斗米教,教化天下人的方法有许多。但是教化天下鬼的教义,却只有五个。一,教化天地之灵,二,教化人心,三,教化天下之恶,四,教化人情,五,教化人欲。”
听了这句话,刘弋面色波澜不惊。
他用指尖敲了敲案几打断了阎圃的话语,只说道。
“五斗米教想要教化众生顺应天命,可朕,就是天命!”
“天命!“
阎圃哈哈大笑,笑道:“陛下不畏鬼神,不惑于心,当真如师君所言,看来此行不虚矣!”
刘弋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么,张鲁师君,想要如何呢?要知道,单单是传道,朕是不可能答应的。”
“师君要的是,五斗米教能传播天下,张氏能永享荣华富贵。”
刘弋的眼眸微微眯起,这便是后世所谓的“天师道”起源所在了。
刘弋看着阎圃问道:“羽衣公侯,师君所愿也?”
“不错!”阎圃昂然答道。
张鲁这就是在赌博!赌的就是天下之势,已然逆转,汉室三兴有望,而他若是以汉中之地归附朝廷,取得道教的超然地位。那么他固然舍弃了地盘,却不需要再提心吊胆,能自己尽享一生富贵,又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份永久的基业。
更重要的是,汉中绝不仅仅是一个郡的地盘,它的意义还在于联结被阻断的关中与巴蜀。
张鲁押上整个汉中作为筹码,在天下大势刚刚逆转的时候果断下注,造成影响的可不仅仅是他自己,对益州和荆州的两位刘姓州牧,更是巨大的震撼。
张鲁的做法,无疑是将益州刘璋直接推到了朝廷的面前,逼他做出抉择。
在张鲁看来,种种端倪已经显示,天子想要将益州和荆州也纳入囊中,只是苦无机会。而刘璋性情暗弱,又在长安为质多年,面对这种抉择,很容易会接受朝廷的封赏献出益州,对于益州本土派来说,重新回到朝廷的势力范围中,也是有益无害。
这就意味着,汉室的势力将会进一步膨胀,最终成为天下最强的势力。
阎圃知道,刘弋不可能会拒绝这样的条件。
他也不在乎,而是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我们师君可以献出汉中,可以放弃兵马。但朝廷要给世袭罔替的万户侯,要让师君择一灵山宝地开宗立派传播五斗米教,当然,五斗米教可以改名,可以接受朝廷的监督。”
万户侯,乃是汉代官员(非刘氏宗族)能获得封爵位的最高级别,汉初开国之功尚且仅有张良、萧何、曹参三人得封。
刘弋略作思量,最终,点了点头。
建安二年十月初八,张鲁以汉中地归附朝廷,获封镇南将军,封阆中侯,食邑万户。
天子解白马之围后,天下再次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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