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谁呢你。”邵瑞念在秋蕾脑门上摸了一把,摸到了一些细细的碎沙。
操场上有好多沙子,大概是打架的时候摔到了地上,秋蕾的头发乱七八糟的。
怕她脑袋也受伤了,邵瑞念轻轻解开秋蕾的头发,仔细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事,这才给她重新扎了个丸子头。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教育秋蕾,可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邵瑞念没看到,她给秋蕾扎头发的时候,几颗豆大的泪珠终于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滚了下来。
委屈,说不尽的委屈,可她从来没有因为委屈哭过,现在这又是怎么了?
秋蕾也不明白。
昨天才洗过的头发,一场架下来,又快恢复原样了。
但邵瑞念想起视频里的一幕,没说任何责怪秋蕾的话。扎好头发后,她走到秋蕾身前,见她一直低着头,也不勉强她,只是弯下腰,轻轻抱住了她。
“好了,没事了。”她这么安慰着秋蕾,“别怕秋蕾,我在呢。”
秋蕾想回嘴,她没有怕,可是又不敢张开嘴,因为一张嘴,她就要哭出声音来了。
怀里小小的身体慢慢抖了起来,邵瑞念又把秋蕾抱紧了一点,轻轻在她背上拍着。
楼下的谩骂终于停止了,邵瑞念还听见了陆尧说的“以和为贵”,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可笑,原来没人撑腰的孩子,受了欺负还要承担所有的罪责。
过了几分钟,学校安静了下来,秋蕾也安静了下来。
邵瑞念这才松开她,低下头去看秋蕾的脸,瞥见那对藏都藏不住的兔子眼睛,轻轻笑了起来,“秋蕾,你怎么哭起来都这么好看啊。”
秋蕾用兔子眼睛轻轻地瞪她。
邵瑞念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故意逗她,“我说真的,以后多哭一哭,哎呀,可太好看了。”
哪儿让人多哭一哭的。
秋蕾烦她,轻轻推了邵瑞念一把,结果没想到,真把邵瑞念给推摔倒了。
秋蕾:“……”
邵瑞念有些尴尬,“不是,这不是蹲着吗,重心不稳……”
她赶紧爬了起来,拍拍屁股,这下学霸也颇觉得丢脸。
邵瑞念可不常尴尬,秋蕾看见她的表情,终于笑了一下。
“我还没笑你呢,小包子脸。”邵瑞念装作恼怒,“你还笑?”
秋蕾便放开声音,哈哈哈了几声。
“跟个傻子似的。”邵瑞念抽了几张纸给秋蕾擦了擦眼泪和鼻涕,“眼泪都还没干呢。”
情绪大概恢复了,邵瑞念这才问秋蕾,“你是不是来学校找我的?”
秋蕾眼神躲了一下,没吱声。
邵瑞念偏过头,跟着她追,“找我干嘛呀?我还去你家找你了呢,给你送零食,结果你居然不在家。”
“我去镇子上了。”秋蕾小声给自己辩解。
“镇子上?怎么去的?”邵瑞念又问,“村长爷爷带你去的吗?”
问完她才反应过来,村长前几天去隔壁村了,一直没回来呢。
所以……
邵瑞念微微张大了嘴,“你别告诉我,你走着去的?”
大巴车加三轮车都要一两个小时才能到,走路得走多久啊……
秋蕾真觉得尴尬了,蹭地站起来,很想逃离这个有邵瑞念的地方。但是刚转过身,她又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手,把自己抓了好久的东西放在了邵瑞念的办公桌上。
“我走了。”秋蕾瓮声瓮气的。
邵瑞念想喊住她,看见桌上的东西之后,又暂且停住了。
一串编织手链,还串了几块小小的彩色石头。
她记得镇子上有卖这种手链的摊位,十块钱一串,摊主说是当地特色,能够保平安。
那时候陆尧说要买两串戴戴,邵瑞念还拉住她,说这种就是骗小孩儿的,随便串串就拿出来卖了。
结果今天,她还真见到了一个被骗的小孩儿。
手机震了一下,邵瑞念摸出手机来,看见祝铭康发来的消息,“怎么样了?”
上面还有两条她没看到的消息。
“快来,你们学校的学生打架了!”
“那个小女孩儿叫什么?之前怎么被折腾都没事,怎么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就开始打架了,这什么道理?”
邵瑞念的笑僵住了。
是啊,这什么道理?
她也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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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架的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大概没人想过秋蕾会还手,村长回来之后,不停有人上门去告状,说自家孩子被秋蕾抓了这儿,抓了那儿。
村长愁得头发都多白了几根,跑到学校来找他们几个老师了解情况。
在开会的教室里,祝铭康把先前拍的视频给大家看了,开口道:“我觉得这件事挺简单的,就是以多欺少,秋蕾是正当防卫。”
村长看了那视频,像是心疼得不行,连着叹了好几口气。
邵瑞念没说一句话,沉默地转着手上的笔。
这几天秋蕾的脸已经好多了,脖子和手肘的口子也开始结痂了。
但夏季气温高,容易感染,邵瑞念还是每天都会去给她换一次药。
手肘的位置很不好贴创口贴,稍稍一动便会松动,邵瑞念怎么都没找到合适的角度给她贴上去。
有时候她觉得,秋蕾就像那块伤口,拿什么去贴都不服帖。她在沽源这样民风淳朴的地方,依旧遭到了太多恶意,就好像这世间再找不到什么容身之地了一样。
“念念,你觉得呢?”陆尧凑过来,问邵瑞念。
邵瑞念这才回了神,“什么?”
“我说让铭康把这些视频拿给那些家长看,咱们不偏袒任何一个,但事实就是事实。”
陆尧一向公正,“把几个家长安抚了就好,这只是个小插曲,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还是别伤了和气。”
村长点了根烟,也不说话了,半晌,挥了挥手,“就这样吧。”
邵瑞念停了手,把笔拍在了桌上,手腕上的手链在那一刻看着都暗淡了许多。
好在,祝铭康一一上门去讲明原委,播放视频,那些个爷爷奶奶也自知理亏,终于没再说什么了。
这件事闹了好几天,终于按下了停止键。
惜南晚上跟着邵瑞念一起上了山,说她叫上了远岫,一起去骂了那几个和秋蕾打架的小家伙。
她还越说越气,“明明是他们欺负秋秋!啊,秋蕾!”
邵瑞念轻轻笑了一下,只是笑意没到眼底。
她最近在想一个问题,等她走了以后,这样的嘲笑会停止吗?再和别人打架,秋蕾能在谁面前哭呢?
还没想出答案,木屋就已经在眼前了。
夕阳依旧绚烂,邵瑞念看着蹲在菜园子的小小身影,觉得安心了不少。
她叫了秋蕾一声,指了指木屋,意思是自己先进去看看。
秋蕾瞥她一眼,没说话,但这眼神就是允许的意思。
惜南不想进木屋,便蹦跶到了秋蕾身边去,好奇地问她,“秋蕾,你在做什么呀?”
“种白菜。”秋蕾手里拿着一包白菜种子,难得出声回答惜南的问题。
惜南长长地“哦”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秋蕾的脸,活像个痴汉。
秋蕾见她没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干嘛?”
惜南便嘿嘿一笑,“你好看呀!”
秋蕾收回目光,“……哦。”
毫无波澜。
看着看着,惜南心神终于回了家,她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新来的哥哥说,再过不久他就要和邵老师回家了,我以后是不是见不到他们了?”
秋蕾的手顿了顿,好似随口问道:“什么时候?”
惜南想了想,“嗯——好像说,还有十天?九天?不记得了。”
秋蕾把白菜种子戳进泥土里,无意识地在周围戳了好几个洞出来,闷着声音不说话了。
哑巴娘最近状态好了一些,邵瑞念叫她,都会微微笑着对她点头。
大概是因为这是世界上最关心秋蕾的人,邵瑞念不自觉地和她说了很多话,说秋蕾喜欢吃巧克力,头发很多,笑起来哭起来都好看。
哑巴娘被她说的东西逗笑,像是惊讶似的,她都不知道这些。
邵瑞念便也笑了,“阿姨,你肯定很清楚,秋蕾特别可爱。啊,对了,我擅作主张帮她取了个名字,蕾是花蕾的蕾……这样好像不太礼貌啊。”
哑巴娘摆了摆手,打了几个手势,邵瑞念看不懂,但大概觉得她是在说没关系。
邵瑞念尽挑好的说,和哑巴娘聊了好一会儿,直到秋秋和惜南都进来了,她才停住嘴,扶起哑巴娘,“阿姨,我带了学校食堂的饭菜来,惜南妈妈做的,很好吃的,你尝尝。”
哑巴娘顺着她的力道起了身,走得还是颇为费力,但好歹能自己动了。
那顿饭多亏惜南在,眉飞色舞地讲着学校里发生的有趣事,吵吵嚷嚷的,一顿饭吃得特别热闹。
像是觉得哑巴娘的反应很好,惜南也不怕她了,小嘴一直没停,给她讲了好多好多。
哑巴娘一笑,她就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哑巴娘像个老旧的抽风机,嗓音都是哑的,笑急了还会被呛住,咳上好几声。
惜南一惊,赶紧上前给她拍背顺气。
邵瑞念趁机把秋蕾拽到外面,借着屋里透出来的一丁点光亮,看了看秋蕾身上的伤口,好在都快好了,疤的颜色也不深。
她这才放心,“真留疤了,那就太可惜了。”
秋蕾看着她,“为什么?”
疤又没什么,可惜什么?
邵瑞念认真回答:“因为你很好看,还很聪明,要是留了疤,会影响你美貌和才华的发挥。”
秋蕾听懂了好看和聪明,别开了眼睛,脸红了一点点,“哦。”
走的时候,秋蕾像是想跟着她们。
不过瞥到邵瑞念牵着惜南的手,她又顿住了脚。
邵瑞念朝她挥了挥手,“秋蕾,我明天再来哦。”
惜南也可劲挥手,“秋蕾拜拜——”她又朝屋里喊,“阿姨也拜拜——”
秋蕾在意的眼神又瞥了眼邵瑞念和惜南牵在一起的手,小气地不回应她们的拜拜,直接转身进了木屋。
邵瑞念失笑,拉了拉惜南,“走吧,咱们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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