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峰,山路小径顺着陡峭山势一路往上蜿蜒。
晏凌走在前面。
他身形很高,略微清瘦,却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宽肩窄腰,线条漂亮,俨然渐渐显露出属于青年柔韧又明朗的轮廓。
林然看着他挺拔的脊梁,觉得就像看见了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似要用灼灼剑芒刺破整个天空。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小瓶子,往手心一斜,倒出一颗莹润的玉色丹药。
“这是玉清丹,金丹期的辅助丹药,应该是他这次大比获胜得来的奖励,为他巩固修为好一举结丹的,啧,可真舍得...他咋对你这么好?”
真系统假核桃天一又活过来了,一开口就是幸灾乐祸:“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别不是看上你了吧。”
林然摇头:“不是。”
“别不自信啊。”
天一闲闲说:“虽然你没什么小仙女的气质,但是你毕竟脸长得不错啊,说不定他就好你这口呢。”
林然没理会唯恐天下不乱的天一,她看着晏凌的背影,叹了口气:“你想太多,他对我照顾,只是因为入门时我帮过他一把而已。”
林然不由回忆起来。
八年前,她和晏凌、楚如瑶一众人拜入万刃剑阁之前,需要经历入门考验,其中就有一项,是过幻镜、破心魔。
那时的幻镜中,楚如瑶没有心魔,而晏凌的心魔却是滔天的黑海和一个看不清眉目的女人,其他人也各有恐惧或不可说的心事。
本来按照剧情,这一关包括晏凌在内、所有人都该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但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晏凌竟然险些没过去。
或者说晏凌不是没过去,而是在奋力破了心魔之后,因为情绪波动过大,竟然露出了黑渊嫡系象征的重瞳。
你说这倒霉的,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眼睛都好,都勉强能解释,整一个重瞳,这不明摆着是招摇自己不是个人吗。
林然当时懵了一下,剧情里晏凌在拜进剑阁之前就应该搞到了一种遮掩眼睛的珍贵药草,所以从来没暴露过重瞳,到她这儿了怎么说露就露啊,这是没吃着是怎么的。
林然没办法,万仞剑阁是不会收妖魔鬼怪为弟子的,她不能让晏凌被扔出剑阁,要不然这剧情线还没开始就崩了。
仓促之下,她直接把一个核桃塞他手里,靠着天一自带的屏蔽功能,暂时为他遮掩一下。
天一是系统,是为她遮掩不属于此方世界规则的气息,好让她能融入这世界、自如地在沧澜界行走,特殊情况下倒是也勉强能当半个外挂用…但就是林然让天一给晏凌遮眼睛的那么一小会儿会儿,她已经感觉到天上阴云迅速汇聚有雷蠢蠢欲动要劈她了。
当时还不过十岁的晏凌小朋友呆呆拿着核桃,一双重瞳怪异凶戾,长长的睫毛颤动,眼眶还泛着红,就看着她发愣。
年芳八岁比他还矮一头的林然老奶奶没忍住,踮脚在他的包子脸上掐了一下,低声催促:“你快点,眼睛,赶快变回去。”
晏凌复杂地深深看了她几眼,很快就闭上眼睛调整,他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直到手心被掐得青紫,才硬生生把重瞳压了回去,然后默不吭声把核桃递还给她。
林然那时也没啥心思关注他,一把捞回核桃,紧张地看着天上的电闪雷鸣不情不愿地散开,才松了口气。
然后他们就顺利地入门了,林然拜入无情峰,晏凌成了掌门大弟子。
现在想想,好像自那之后,晏凌就对她颇为关照,哪怕交际不太多,一个月说不上几句话,林然也时不时会收到晏大师兄明里暗里的关怀照顾。
林然回想结束,不由感叹:“不愧是君子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啊。”
即使如今已经成了盛誉满天下的剑阁大师兄,仍十年如一日记挂着“自甘堕落不学无术”的小师妹,这是真的人品端方。
“大师兄。”
林然把玉清丹倒回瓶子,快走几步追上晏凌,把瓶子递给他:“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收回去吧。”
“师尊已与长老们商议,决议两月后开万剑林,特让我来禀告江师叔。”
晏凌口吻平静:“你需要丹药,你要尽快提升到筑基后期,与我们一起进入万剑林选择自己的剑。”
万仞剑阁的大部分弟子在练气阶段都只能用木剑,只有当他们得到了师长的认可,约莫是在筑基稳固时,他们才可以去万剑林选择自己真正的剑。
楚如瑶和晏凌当然早就符合条件可以去万剑林,但是掌门阙道子对他们要求甚严,想让他们准备得更充分。
如今他们都已经是筑基巅峰,距离金丹期一步之遥,又都领悟了剑意,万事俱备,正需要自己的剑,剑阁估计正是考虑到这些,才决定开万剑林,让他们带着一批新的优秀弟子入内择剑。
而林然则是另一个意外了,她万事都跟着主角团走,加上咸鱼一个,也就一直拖延了下来——这其实倒也没什么,主要是说着不太好听:楚如瑶晏凌拖延是为了修为圆满得到最好的剑,而她一个元婴亲传弟子都拖延着去万剑林了,却还只是个没有参加宗门大比、实力名声也不出众的筑基中期…对比有点惨烈。
林然当然也知道,但是她不在意,她要提升修为不需要像晏凌楚如瑶他们那样刻苦地修炼,所以丹药也不算必要。
林然真心实意:“大师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真的不用,这是你自己得来的,你自己巩固修为,好好结丹才是正理。”
“我自会结丹,不需要它。”
晏凌蹙了蹙眉:“况且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
天一夸张“哇”的一声:“好霸道,我喜欢!”
你一核桃喜欢个蛋蛋。
林然无奈:“师兄...”
晏凌冷不丁说道:“八年前我没有拒绝你,现在你也不该拒绝我。”
林然卡了一下。
“这不是师长给的,这是我自己得来的胜品。”
晏凌定定看了她几秒,偏过头飞身而起,飞扬的天蓝衣袂拂过她手背,轻燕般骄傲翩然,只留下一句难得少年意气的:“你不要,便直接扔了去。”
天一嘎嘎笑:“一开口就是老傲娇了,你还是收下吧,再给人惹生气了,小心大师兄给你穿小鞋。”
林然拿着瓶子站在原地,看着晏凌的背影,颇有点无奈。
好吧,当年的小豆苗已经长成挺拔的小白菜了,长高长帅,还有小脾气了,再拒绝,恐怕要伤自尊心了。
林然把瓶子放进袖子里,加快脚步追上。
林然走了半刻钟才走到山顶,晏凌在石牌边负手而立,神色已经恢复往昔的沉静,疏离冷淡又公事公办地唤她:“林师妹。”
“...”林然对这个摸不清心思的高冷大师兄没辙了,指了指里面:“走啦。”
晏凌颔首:“师妹先请。”
林然挠了挠额角,只好绕过他往前走。
晏凌看了一眼她纤细的背影,眼睫微垂,默然跟上。
无情峰名字很凶,乍一听得是什么穷凶险地,实则环境很好,芳草青翠,碧野连天,尤其是这盛春时节,到处是盛放的奇花异草,满眼尽是绚烂的鲜妍曼妙。
而在这逶迤花丛尽头,几座古朴典雅的茅庐前,不知何时俏生生站着一个戴白玉莲花冠、着绛紫广袖斓袍的少年。
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身形纤细,容貌俊秀,他肤色苍白,可是眉目却极为浓丽,一双凤眼精致狭长,浅浅一笑起来,便似弯成婉转的月牙,合该是童真干净的少年气,可顾盼神飞间,俨然流淌着一股子道不清的绮靡瑰色。
看见林然,少年顿时笑弯了眼睛,嗓音比黄鹂鸟还柔婉动听:“阿然姐姐~”
听到那一把九曲回肠的“姐姐”,林然全身打了个寒颤,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下一秒,她怀里一暖,已经被奚辛如归巢乳燕般抱了满怀。
奚辛抱着她的腰,小脸猫似的蹭着她手背,用撒娇的口吻抱怨:“阿然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小辛好想你啊。”
听听,林然心想,这不知道的还当是她抛家弃子几年没回来了,天知道她只是中午吃完饭出去打了个盹,满打满算没俩时辰,这给他戏多的,他不去唱昆曲简直可惜辽!
“咳,别闹了,大师兄来了。”
林然试图若无其事地把奚辛从身上撕开,结果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贴在脸颊上,看着她无辜地眨巴眼睛。
林然往外拽手,奚辛神色不变,手里却暗中死劲拉住不放。
林然欲哭无泪。
她还不能用力,奚辛他不是修士,他只是个凡人,还是个掌握着核心不可替代技能的特殊专业人才——作为无情峰唯一的厨师,他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她和江无涯的衣食父母。
如果奚爸爸玩得不满足了,不高兴了,生气了,那接下来林然和江无涯将能体会到一年连穿一件衣服以及九十顿只吃黄瓜拌盐的绿色健康快乐。
为了不让自己健康成绿色,林然可耻地屈服了。
她放弃挣扎,任由奚辛挂在自己身上,有气无力:“师父呢?宗门决定开万剑林了,掌门师叔特意让大师兄来告诉师父,师父在哪?”
奚辛看林然一脸被生活摧残的麻木,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只甩着蓬松大尾巴的千年狐狸精。
他漫不经心捏着林然纤软的指骨,这才吝啬地用眼风扫了晏凌一眼,口吻散漫:“啊,找他啊...他不在。”
晏凌看着那亲昵依贴在林然身侧、容貌诡艳到妖异的少年,眉头微微拧了一下。
如果他没有记错,距离他上一次见到这个少年已经有几年时间,而这少年的容貌身形竟没有任何变化。
晏凌皱眉,倒是他一直忽视了,这少年周身明明没有任何灵气,俨然一个凡人,为什么会容貌不变,气息不见任何衰老,还能长留无情峰上?
等回了不知峰,他定要问一问师尊。
林然不知道晏凌在想什么,她问奚辛:“师父不在?他去哪儿了?”
奚辛意味深长地“呵”了一声:“我订了陕云川那边的酒,千里迢迢,今天刚送到,就被他发现了。”
林然秒懂。
陕云川那边气候绝佳,酿出的美酒享誉天下,千金不可得一壶,对于她师父江无涯那种酒鬼来说,那简直比看老婆还亲。
但那可是奚辛订的酒啊。
林然佩服,不愧是你啊师父,连奚辛的酒都敢抢,真男人,硬汉子,果然师父就是师父,不出手像条醉鬼,一出手就能让徒弟心服口服。
奚辛突然眯了眯凤眼,笑吟吟:“阿然姐姐,你似乎有点高兴?”
林然一凛:“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应该尽快把师父找回来...那个,大师兄,劳烦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把师父请回来。”
林然对晏凌说完,对奚辛说一句“阿辛你好生招待一下大师兄啊。”说完不等两人开口,扭头飞身就跑。
开玩笑,奚辛的怒火她这小身板可承受不住,当然得赶快把师父拉回来遮风挡雨。
奚辛看着林然鸡贼地跑没影儿,眨了眨眼,扑哧一声笑了。
他狭长眼底一点点溢出碎星般晶亮的色彩,幽邃莫测的眸色中,笑意流转,凭生半帘妩媚。
晏凌眉头皱得更紧。
他从这凡人少年身上总感觉到违和的异样甚至忌惮,尤其是他看林然的那种眼神,让晏凌莫名有些...不喜。
“奚公子。”
晏凌沉下心思,从袖口储物袋里取出来一壶酒:“师尊让我带给江师叔。”
林然的背影消失,奚辛渐渐敛了笑,有些乏味地看了他手中的酒一眼,懒懒打了个哈欠儿:“一边苦口婆心想让他戒酒,一边还怕他没好酒喝受委屈,掌门明明比他年纪小,却是越来越像老妈子。”
晏凌因为奚辛轻慢懒散的态度皱了皱眉,语气微肃:“奚公子,请慎言。”
“好了好了。”
奚辛又打了个哈欠儿,眼角因为犯困微微湿润,他揉着眼睛往回走,语气凉薄得漫不经心:“酒留下,你可以走了。”
他伺候那一大一小还不够,还想让他招待闲杂人等?
想什么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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