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愈黑压抑, 尖啸的凤鸣中,大片大片陨落的兽魂化为雪一样的飞灰,飘零零落在她肩上。
有一片白灰落在晏凌半阖的长睫, 却不及他的脸颊更苍白
林然轻轻捏去那一片飞灰, 把丹药喂进他嘴里, 然后咬断袖口, 撕下一条布带, 缠在他眼睛, 为他遮住那双漆黑不详的重瞳。
晏凌眼睫颤了颤, 慢慢睁开眼,隔着布料, 只能隐约看见她眉目。
“睡一觉就好了。”
她道:“别想太多, 你歇一歇, 等再醒来一切都过去了。”
她的声音太轻了, 温和柔软一如往初,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晏凌却突然有一种莫名不详的预感。
他挣扎着去拉住她袖口,低低道:“你要做什么?”
林然想了想, 这样回答:“我想把这一切都推回正轨。”
晏凌:“他是元婴,他心思深沉、修为深不可测,绝不好对付。”
林然笑:“师兄别担心,我也很厉害。”
晏凌:“可是你也要付出代价,对不对?”
林然沉默了一下, 笑:“没事的。”
晏凌不信这样轻巧的安抚:“我想帮你。”
林然拉开他的手:“师兄, 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晏凌紧紧拽着她袖口, 执拗:“我可以帮你。”
林然:“睡吧。”
晏凌:“我可——”
“黄师兄。”
林然一记手刀砍在晏凌后颈,他无力闭上眼, 她这才轻轻拽回自己袖子,扶起他到黄淮身边:“能不能麻烦你照顾一下晏师兄,我们剑阁会记住你的恩情。”
“师妹说的什么话,什么恩情不恩情,晏师兄救过我们几次,论起来也该是我记他的恩。”
黄淮仍在支撑着玄石阵法,看见虚弱的晏凌,一点不在意刚才险些被他误伤,赶紧几步挪挡在他面前,只是再看向林然,眼神有些犹豫:“只是林师妹,你是要去…”
林然笑了笑,执着风竹剑站起来,转过身,走向“温绪”。
瀛舟一直安静地等待在那里,峨冠博带,广袖流襟,风流不似凡间人,倒像是古画中走出的谪仙人物。
“林姑娘,你似乎很生气。”
他含笑望着她:“你恨我,是吗?”
他承认他有些劣性根——他想看她情绪波动,就像把神拽下神坛。
虽然他很想,但是他知道她是不会认同他的;这倒也无妨,那明月高华,若是轻易被雾色侵染,也就不是明月了。
不过,如果她不能为他笑,那么为他怒为他恨,他也觉得欢愉。
林然一步步走向他,虚无的空间轻微扭曲,自身后圈出半圆的结界,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
天一有些着急:“他不是金丹,是元婴!你和他打修为差太多了!你别受他激将法,不要和他硬杠。”
林然不说话,只是修为越拔越高,很快突破了金丹初期中期,往后期飙去,远没有停滞的意思。
天一有点不详的预感:“云天秘境外就有帮手,你想法子拖一拖,拖到有别人来收拾他……你冷静点,一个世界而已别那么认真,林然你听没听见?你别给我装没——!”
林然反手把核桃塞进袖子里,看着瀛舟,不答反道:“我其实从来不是一个聪明人。”
瀛舟歪了歪头,莞尔:“怎么会,林姑娘聪慧得很。”
“不,我不聪明。”
林然摇头:“我不像很多天才那样天资绝顶、算无遗漏,也没有你这样的深沉莫测的心机和韬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哪怕走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事,也只能让我多一些经验、多一些成熟,却不能把我变成一个完美的很厉害的人。”
“我也会犯错,也会后悔,也会有亲疏远近之分,也会被情绪控制,偶尔做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
林然定定看着他:“就比如现在,其实我有些后悔,我应该在一开始,就杀了你。”
瀛舟神色不变,仍浅浅笑着,所以谁也看不见他眼底那一瞬幽翳的冷。
“但没关系。”
风竹轻轻扬起,林然平静道:“我现在就来,纠正这个错误。”
浩瀚灵气冲天而起,瀛舟猛地后退,青光乍现寒芒,惊鸿几欲撕裂苍穹。
……
晏凌醒过来,眼神有过一瞬茫然。
“晏师弟,晏师弟你醒了可太好了。”
旁边传来黄淮惊喜的声音:“咱们得赶快往后撤,你自己能站起来吗,我现在抽不出手…我让弟子扶你起来。”
晏凌脑子混混沌沌,他去摸眼睛,却摸到柔软的素绢,还泛着少女身上浅淡的竹香。
他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仓惶地往四周看,只是眼前遮着布,什么都看不真切。
“黄师兄。”
他声音沙哑:“林师妹呢?她在哪儿?”
黄淮下意识望向一个方向,晏凌听见他有些复杂道:“刚才林师妹去那边找…那个男人,他们结了一道结界,现在还没出来。”
晏凌眉心一跳,艰难站起来。
“你别瞎跑!你身体里还有残魂和心魔,林师妹特意嘱咐让你好好待着!”
黄淮怕他一时激动冲过去,赶紧道:“晏师弟你冷静点,那不知道什么来头的男人是个元婴!元婴啊!我们连一起还不够他打的,林师妹敢过去一定有所依仗,你现在这身子过去也帮不上忙,还平白让她担心!”
晏凌哑声道:“我知道。”
黄淮见他还算冷静,松一口气,就听他问:“为什么后退?”
黄淮神色一下子黯淡。
“我们的玄石阵饱和了。”
他艰难扯出一点笑脸:“…有些挡不住了,我们打算再往后撤,看有没有地方能暂时避一避兽潮,让大家缓口气再战。”
他语气已经尽量轻快,却不知自己的强笑看起来更像是哭丧。
晏凌往四周看,看见无数张苍白的脸,大多人身形摇摇欲坠,俨然灵力耗尽,忽然有弟子身影一晃,猛地软倒在地,旁边人咬牙顶上,背脊却被压得越来越弯、手中的法宝光芒越来越黯淡——
他们已经快到极限了。
而这里万里无垠,一片荒芜,哪里有能避开兽潮的地方?若能避,他们早就去避了。
那不过是个虚幻的愿景,撑着所有人最后一口气力。
晏凌望向天空,那里黑色的凤凰戾鸣盘旋,时不时有一道白光与一道红霞在漫天黑雾中闪烁,脆弱得像海面狂风骤雨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被无情颠覆。
什么是穷途陌路?这就是穷途末路。
晏凌望着天空,突然道:“杀元婴,斩凤凰、裂结界…她只是一个人,一个还不到金丹的小姑娘,她救不了所有人,也不该把所有重负都压在她身上。”
黄淮已经累得濒临虚脱,神智都有些恍惚,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晃了晃脑袋回头问:“你说什……晏师弟?你去哪儿?!”
“我还可以帮她做最后一件事。”
晏凌背对着他渐走渐远,背影挺拔削瘦,声音轻而平静:“黄师兄,刚才很抱歉,请替我照顾我剑阁弟子,把他们带出去。”
黄淮呆了几秒才明白了什么,浑身大震,悸痛和悲伤瞬间涌满喉头,他大喊:“晏师弟!晏凌你回来!一定还有办法…他奶奶的你回来——”
狰狞兽魂奔涌而来,晏凌拔|出龙渊,面无表情斜劈而过。
他脑子时昏时醒,心魔吸收了残魂愈发壮大,咆哮着在他身体中肆虐,他控制不住它,他太危险了,他不能留在人群里。
他知道他中了那个男人的计,但是比起回头向那个男人俯首,用尊严换取苟活,他宁愿以剑阁晏凌的身份,堂堂正正死去。
他斩了兽魂,险险救下了三四个走散了的弟子。
他剑锋指了指黄淮的方向,哑声:“往那边走。”
满脸狼狈的法宗小弟子天真问他:“晏师兄呢?”
晏凌不语,正要绕过他们走,忽然隐约听见荒石下一个粗哑绝望的声音:“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
几人都是一愣,那个法宗小弟子赶紧过去扒开石块,露出一个奄奄一息的血人。
法宗小弟子抹开他脸上的血,正要关心,就呆住:“是大师…方俞成。”
方俞成做出这种事,害了这么多人,不配做他们北辰法宗的大师兄,小弟子不想再叫他“大师兄”。
方俞成全身的皮肤都被黑气缠绕,浑身是血,气若游丝,显然没多久活头了。
他迷迷蒙蒙睁开一只眼,看见他们,眼神大亮,刚想求救,但是当看清几人厌恶仇恨的表情,猛然意识到什么,眼中的光就黯了,开裂的嘴唇嗫嚅两下,竟什么也说不出。
晏凌瞥他一眼就收回目光,如同瞥过一只蚂蚁,心绪平淡,连恨意都寥寥。
世上总有那么些人,他也许本心不那么坏,但是贪婪,自私,嫉妒,愚蠢…在某些时候一个自作聪明,就把自己和所有人都拖进地狱里。
晏凌绕过他,径自离开,其他几人对视一眼,也当没听见,掉头往人群的方向走。
方俞成看着他们的背影,即使已经料到会这样,还是忍不住失望,他无望直勾勾瞪着天空,在死亡笼罩来的阴影里,那绝望中又渐渐发酵出了怨与恨。
法宗小弟子走了几步,突然又转回去,一声不吭把方俞成背起来。
方俞成眼中的绝望和怨气凝固,不敢置信看着他。
旁边几人又惊又怒,怒骂:“你疯了!他都干了什么好事你还救他,我们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我都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我不救他。”
法宗小弟子倔强道:“他快死了,他也该死,但他现在还是我们北辰法宗的大师兄,之后逐出师门也好,万人唾骂也罢,我既然见到了,就要把他尸身带回去。”
“我还有法宝,还有灵力,背着他也不会拖后腿的。”
法宗小弟子一马当先:“我来给你们开路!”
方俞成呆呆看着他。
几人一时无言,看他背着方俞成大步往前走,也只好跟上。
法宗小弟子一脚深一脚前在前面开路,他还小,身量不高,才到方俞成肩头,方俞成被他背着,脚都垂在地上拖着走。
他踩到块石头,一个踉跄,肩膀顶到方俞成已经碎裂的胸口,方俞成喉咙一热,喷出一大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血来。
“你活该。”
法宗小弟子冷冷说:“你为一己私欲,害了这么多人,你死千百次都是活该!”
方俞成无话可说。
“我们因为你,对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
他声音有恨:“我们师兄弟们,我们的掌门师父长老们,都抬不起头了,我们整个北辰法宗千年的荣光,都会因为你染上污点!”
方俞成浑身一颤:“我…”
小弟子道:“你不配说话,我也不想听!”
方俞成的手颓然落下。
方俞成以为他恨透了自己不会再说话,睁着破碎的眼珠,茫然又恐惧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直到他听见前面轻轻的哽咽声:“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们的大师兄不该是这样的…”
小弟子哽咽着:“我们的大师兄,开朗,幽默,最会照顾体贴人;他天赋好,也不像那些天才师兄师姐那么孤傲冷漠、让人不敢接近,他风趣又豪爽,会做人,也乐于帮助别人,有好多朋友,我们都喜欢他…他是各宗派中最受敬重最有威望的法宗大师兄,是我们最为之骄傲的大师兄!”
眼眶不知不觉的湿润,方俞成嘴唇颤抖:“别说了…”
“大师兄很忙,要修炼要处理宗门事物,还结识了很多五湖四海的人,每天要做很多事、要和很多人说话,也许他早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是我还一直记得…”
小弟子用力抹一把眼睛:“我刚入门的时候才五岁,是爹娘把我卖进山门换钱,我害怕,我哭着跑下山去追他们,崴了脚差点就跌下山阶,是正顺路回宗的大师兄救了我,他把鼻涕眼泪流了一脸的我抱起来,从山河图里变出一只竹蜻蜓给我,笑着对我说:你是不是小男子汉,男子汉都是不哭的。”
方俞成喉骨发出古怪的嘎吱声,哭声像是从胸腔挤出来:“别说了…”
“我那时回答他:我当然是!他摸摸我的头,说拉勾上吊不许变,要记得今天的话,要做个男子汉…我一直都记得,我一直在努力当个男子汉,我要做个堂堂正正的北辰法宗弟子,追着大师兄的脚步,以后有一天也变成大师兄那样厉害的人,可以保护别人、保护大师兄…我一直都记得——”
他突然高昂声音,尖锐又痛苦地质问:“可是你为什么忘了?!你为什么忘了!你为什么忘了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为什么忘了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北辰法宗大师兄!!”
滚烫的泪水像是焯烧心脏,后知后觉扯开撕裂的剧痛,方俞成终于痛哭嘶吼:“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别说——”
“噗嗤!”
尖牙撕裂血肉的声音刺耳,滚烫的热血喷了方俞成满脸。
血滴滴答答顺着他的脸颊脖颈坠下,方俞成呆呆看着残破的头颅从小弟子脖颈滚落,重重跌落在血泥里,那张稚嫩秀气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庞大的兽魂利爪染血,看着他们的眼神残暴嗜血,猛然咆哮着逼来。
“是兽魂!”
“谁还有法宝!谁还有灵力?!”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命啊!”
失去头颅的瘦弱“嘭”地倒下,方俞成滚落在地上,一口一口血从嘴边涌出来,他却傻了似的,眼珠直勾勾盯着那张稚嫩残破的脸。
晏凌听见身后的惨叫兽吼,猛地回身,眼神冰冷,跃步冲去拔剑狠狠劈裂兽魂!
几个幸存弟子看着消散的兽魂惊魂未定,晏凌一剑杵进地里支撑身体,重重吸了口气,满嘴的血气。
他指着一个方向,声音嘶哑:“走。”
弟子们连滚带爬地跑了,晏凌身形晃了晃,脱力跪坐在地上,用力捂住裂痛的额头。
又有兽魂聚过来,晏凌抿了抿腥涩的唇,望着漫天黑雾中距离堕魔一步之遥的黑凤,轻轻把龙渊放远一些。
“你要自爆吗。”
怪异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晏凌偏过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残破眼珠。
他这才注意到,方俞成还没死。
不过也不远了。
晏凌淡淡看他一眼,转过头去,放开限制,放任心魔在身体里肆意,滚滚黑气从他体内逸散而出。
蒙眼的布料被消融,露出那双冰冷诡异的重瞳。
“重瞳!”
方俞成眼神惊异,看着他半响,猛然爆出粗嘎可怕的大笑:“重瞳!你竟然是一双重瞳!你来自黑渊…一个怪物、魔头,万刃剑阁的首徒竟然是个魔头,我一直嫉恨的竟然是个魔头——”
晏凌冷冷看着他,穹顶的凤凰感受到黑渊的气息,缓缓俯瞰,那双疯戾的巨大眼眸涌现出贪婪。
“卧槽这凤凰是他妈金刚钻做的吧?!”
侯曼娥已经满脸的血,指甲开裂的手死死扒着凤凰的翎羽,问楚如瑶:“塞进去没?!”
楚如瑶紧贴在凤凰的腹部,她大腿贯穿一道深长的爪痕,腿骨弯折成奇怪的弧度,她拿着已经融了大半的玉盒,往凤凰心口去贴,却毫无反应,她唇角咬得血肉模糊:“没有。”
侯曼娥当即眼前一黑,怒吼:“都试了这么多次咋就塞不进去?你不是它小伙伴嘛,你不是和它心有灵犀吗,你跟它好好说说给它融进去啊!”
楚如瑶紧抿唇不说话。
“那怎么办?!”
侯曼娥快疯了:“难道真要死在这儿了?那我穿一趟有个卵用?我不服——日!这凤凰又搞什么鬼?!”
凤凰突然扑扇羽翼,直直向下冲去。
侯曼娥楚如瑶猝不及防,楚如瑶腿断受不住力,直接从凤凰身上跌下去,眼看就要被凤凰钢针般的尾翼劈成两半。
侯曼娥脑子一嗡,想都没想伸出一只手拽住她。
楚如瑶还以为自己要粉身碎骨,却被拽住手,呆呆仰头看她。
“我一个恶毒女配,不搞死女主抢机缘就算了竟然还救人,真是和姓林的混久了脑袋有毛病了!”
侯曼娥骂骂咧咧把楚如瑶拽下来:“扒住了!再掉下去老娘不会再管你的。”
楚如瑶揪住凤凰的翎羽,怔怔看着她,突然笑了:“谢谢你,侯师妹。”
侯曼娥斜眼瞅她,大概是因为两个人都是一身血,楚如瑶也没有小仙女的圣洁样子了,她看得莫名顺眼了一点,哼一声:“明白就好,记得将来百倍还我大恩大德。”
楚如瑶唇角翘着,正要认真点头道好,眼神就凝固。
那凤凰直冲之处,蓝衣青年一身浴血,冰冷幽邃的黑气呼啸着澎湃,他就静静在那里,浑身鲜血崩裂,眉目却沉静又断然,宛若献祭。
他道:“凤凰交给我,如瑶!你们离开!”
侯曼娥呆住:“这这…”
楚如瑶呆呆望着他。
在理智反应过来,眼泪已经喷涌而出,楚如瑶大吼:“我不要!我不要师兄!师兄你让开——”
晏凌望着那冲来的凤凰,缓缓笑了。
方俞成还在旁边撕心裂肺大笑,一边笑一边呕血,嘴里疯了似的一遍遍诡异絮叨着:“魔头…魔头…”
晏凌艰难站起来,站直身子,向着凤凰,张开双臂,闭上眼。
“魔头——”
下一瞬,一股巨力猛地冲来,方俞成如疯鬼扑来,可怖的堕魔黑气伴随着力量重重撞进他身体。
晏凌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狰狞扭曲的脸,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嘴里被硬塞进一根细长的东西,化为庞大的温润圣洁的清气顺着他喉头滚落。
“魔头也行,魔头也行!”
方俞成笑得惨烈:“晏凌,我后悔了,我对不住你们,我死是我活该,我活该,但是我的师弟师妹不该死!晏凌,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你不能死,你得活着,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把他们带出去——把他们带出去!!”
他骤然爆发出凄厉的怒吼声中,融化成一团黑气撞进晏凌的身体,晏凌大震,残魂与心魔瞬间被那黑气裹住,冲向清心草化为的精纯清气。
两种庞大的力量对撞,如日月山河颠倒,晏凌狠狠一震,前所未有的可怖洪流爆开,瞬间颠覆抹杀百里兽魂——
“不——”
凤凰尖锐的弯喙刺向晏凌劲瘦的身影,楚如瑶双目赤红,她长发如长蛇飘起,一把将莲花咬进嘴里,双手生生撕开凤凰腹部翎羽,整个人义无反顾朝着它心口魔气最深处撞去
侯曼娥被罡气刮得满脸血,她心底骤升一种可怕的狠戾意气,狠狠将赤莲捅进凤凰心口,怒吼:“拼就拼!要么一起生!要么就他妈同归于尽——”
天地一瞬的死寂。
霎那,璀璨的金光贯穿天地——
……
浩大的修为自林然身后而起,随着一声轻微细响,突破了元婴。
瀛舟抚着手臂,那里险些被她连肩斩断,他咳着咳出一口血来,气息浮动,眼中第一次出现惊异:“你是元婴?”
“不。”
他又否决自己:“你的体质分明不到金丹,是如何成就的元婴?”
风竹被不知何起的浓雾缠绕,林然一剑斩断,不答反问:“清心草在哪儿?”
瀛舟也不在意,好脾气地笑:“没用的,清心草在这世上最不可能交出的人手上,约莫早已被毁去,那孩子永远也拿不到清心草。”
林然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缓缓道:“你觉得自己算无遗漏,觉得大局已定、可高枕无忧。”
“难道不是吗?”
瀛舟看着她,忽然轻笑,长指轻点唇角:“不,其实我还有一烦恼…我想要的姑娘,却对我恨之入骨,我想请姑娘教我,该如何让她消气。”
林然言简意赅:“你有病。”
“我是病了,本为夺命而来,却偶遇姑娘,为姑娘病得不轻。”
瀛舟轻轻一声叹气,柔润的眼睛看着她:“以筑基夺元婴修为,是为逆天而行,必将反噬自身,而今命理已被我更改,凤凰堕魔天命子为我掌握,姑娘又何苦自伤,让我心疼。”
“与你无关。”
林然眸色明净:“我不懂你废这些话有什么意义,你知道无论你如何巧言令色,我都不会对你有丝毫的怜悯和善意。”
瀛舟眼神骤冷。
“我视世人如手中棋,肆意操纵、生杀予夺,何须何曾伏低做小,唯对你…你却只当我巧言令色。”
瀛舟气极反笑,眼神诡谲冷翳,忽的笑:“既如此,便当我巧言令色,林姑娘,恕我无礼,要强求姑娘一场了。”
他不止想要天命子,他更想要她。
她是他的意外之喜、是让他惊鸿一瞥就再放不下的明月。
他想她想得魂牵梦绕,日日夜夜身子发疼,她恨他也好、想杀他也罢,都得留在他身边,一生一世陪着他。
雾气倏然翻涌,他体表一寸寸开裂,更恢弘庞大灵气自他体内爆涌,白皙修长的五指弯如利爪,他一把抓向林然,天边却骤然一道耀眼金光炸响,伴随着重归清明的凤鸣,霎那贯穿天地!
瀛舟一震,不敢置信望向那金光方向:“怎么会…”
“你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林然望着那远方浩然金光,目光欣慰:“那从来不是一个人,那是一种意志与象征,只有真正大无畏的勇气与毅力,真正敢为苍生负天命的赤诚与热血,牺牲、奉献、付出,那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天道不仁,却永远留一线生机。
而他们,抓住了那一线生机,就可以一寸一寸,撕裂开整片幽翳苍穹!
温凉的长喙轻触脸颊,楚如瑶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巨大温润的金色眼睛。
不详的黑灰一寸寸湮没,重新露出华丽的金色尾羽,大片大片奔涌的兽魂如烟消散,天空仿佛撕裂开,明媚的阳光打进来。
楚如瑶一把抱住凤凰,又想到什么,大喊:“师兄!侯师妹!你们在哪儿?”
“这儿呢这儿呢。”侯曼娥从凤凰底下钻出来,呸呸吐出两口灰,凤凰却轻鸣一声,弯下脖子用脸蹭了蹭她…的剑。
那上面有它的凤息。
它与楚如瑶结契,侯曼娥却也把赤莲剑捅进它心口,它的本命凤息涌进赤莲剑,隐约凝塑成新的赤莲剑灵…是一只火凤。
“蹭什么蹭。”
侯曼娥刚才被这只凤凰搞出阴影来了,抱着赤莲剑往旁边闪,吼楚如瑶:“你管管你家凤凰,又不是我契约的,它白占我什么便宜。”
楚如瑶咬唇笑,瞥见旁边慢慢从金光走出来的人,惊喜:“师兄!”
晏凌低头看着手,感受着身体里重新涌动的力量,抬头看着她们,慢慢露出个笑来。
楚如瑶:“都结束了。”
侯曼娥恨不得当场摊平:“总算是结束了。”
晏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他要向她们走去,脸色微肃,却突然感受到什么,仰天望去。
天顶散开的阳光不知何时又被阴云遮蔽,滚滚雷光在云层中翻涌。
“雷云?”
侯曼娥一呆,想到了什么,不忧反喜,兴奋道:“是我的劫雷吧!刚才我突破了,已经结丹了!这雷一定是来劈我哒!”
楚如瑶:“我也突破了。”
侯曼娥:“呃??”
“师兄也突破了。”
楚如瑶摸了摸凤凰的翎羽:“刚才凤凰险些堕魔,怕是也要历劫的。”
“…”侯曼娥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瞬间惊悚:“四个雷?!”
楚如瑶:“不止,如今天地灵气复苏,各宗弟子那边估计也有不少突破的,就比如黄师兄,肯定也是结丹了。”
侯曼娥捂住心口,安慰自己:“算了算了,反正大家各劈各的,也不会…”
话还没说完,侯曼娥就眼睁睁看着天上的雷云汇聚在一起,瞬间弥漫了整个天空,厚重的黑色雷光如腾龙翻涌。
“这…”
她感觉自己牙关渐渐打颤,眼神惊恐:“结、结个丹而已,不至于这么吓、吓人吧。”
“黑云聚,九重天…这是九重玄雷。”
楚如瑶一震,骇然道:“这是天罚之雷!”
晏凌脸色骤变:“是林师妹——”
“…真是出乎意料。”
瀛舟逐渐回过神来。
他蹙起的眉慢慢松开,心绪微动,倒也坦然干脆,看着林然,倏然眉眼弯弯一笑:“姑娘说得有道理,是我被迷了眼,小瞧了天下英雄,这一局,算是姑娘胜了。”
“我输得心服口服。”
他柔声道:“所以我放过他们,只要你与我走,好不好?”
林然看着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有脸做出这么多祸事后,还能这样云淡风轻与她说笑。
她道:“不好。”
“看来你真是气大了。”
瀛舟似有一点无奈,轻轻叹一声,看着她,竟有那么一点不可说的温柔:“世人不会懂我,我也不需要他们懂,唯有姑娘,我知道,姑娘懂…”
“我也不懂。”
林然断然:“无论什么理由,无论说得多冠冕堂皇,是你为一己私欲肆意伤害别人,这也许是你认同的道理,却绝不是我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好。”
瀛舟眼神微变,倒也压着没有动气,莞尔状:“是我不好,姑娘别动气,只是你我用为元婴,打了这半响也没分出胜负,我这身子还能多撑会儿,可姑娘这白来的修为却不知还能维系多久……既然姑娘杀不了我,不如我们都先鸣金收兵,好不好。”
瀛舟以为她会答应,毕竟说到底,晏凌没死,凤凰未堕魔,他们之间并没有不可逆转的矛盾,撑着元婴修为她也不好过,他既然已经认输,但凡一个理智的人,都不会再继续。
但是他错了。
前所未有的肃杀青光直直劈碎他法衣,在他胸口撕裂开一道淋漓的血痕。
“谁说我杀不了你。”
他喉口一闷,血丝涌出唇角,愕然抬头,只见轰然雷光在她身后乍现,悍然剑势拔地而起,映亮一双秋水寒凉的眸子
他听见她一字一句:“今日纵受天罚万钧,我亦要你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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