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野辽阔,  血红的结界碎片如万千流星陨落。

    元景烁跃过一块血染的秃石,抬起头,看见前方疾风马如梭奔驰,  马背上忽然站起人影,  她站得高高的,  像只挺拔漂亮的仙鹤,  咧嘴笑着,  朝着方舟那边用力挥手。

    元景烁从来没见过她笑得这么灿烂。

    他见过她满脸黑线、见过她一脸腹诽悄悄背着他小声吐槽、见过她脸颊染血眼神清冽含凛,  见过她披着大氅站在雪山尽头眉眼弯弯地笑。

    可是他从没见她笑得这么喜悦、这样开心。

    “你怎么能让她走。”

    阴凉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小月盯着那边的林然,眼神闪烁,  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刚才就不该给她马,  她见到那些人,  心也跟着走了。”

    元景烁收回目光,  看向她,眼神冷漠而探究。

    元景烁:“她说会带你走。”

    小月眼底浮现异色,又转瞬消失,  抿唇笑得天真无邪:“为什么要走,我才不要走,我的家就在这里,我要去金都…我想和元大哥在一起。”

    元景烁扯了扯唇角,小月只当没有看见他的嘲弄,  仍然甜甜地笑着。

    它怎么能走呢?它就是生在这样肮脏的泥沼里,  怎么可能逃得脱呢?

    它连命都不是自己的,过去的一切是附骨之疽会永远缠着它,  它解脱不掉的,谁也帮不了它。

    …即使那个女人,  也不行。

    小月望着那高高站在马上挥手的女人,眼底慢慢浮现出复杂,那复杂随即化为狰狞和不甘,它对元景烁笑得很开心:“她走不了,她追不上方舟,她只能留下来和我们一起。”

    元景烁看着她眼底闪烁的贪婪和恶意。

    若不是那夜长风城主追杀下她也算救过他,他还欠她半个人情,他会毫不犹豫杀了她——这样狠毒的祸害,就该在她闹出乱子之前斩杀。

    但林然不这样想,她总是不放弃任何一丝可能,总在罪无可赦之前愿意伸手去拉,哪怕自己付出的善意被辜负,也坦然自若,下一次也还会那么做。

    这就是他与她的不同,大概他这辈子,也不会有她的勇敢与博大。

    元景烁哂笑,冷冷松开手,小月灵活一个翻身落在地上,就看见元景烁一跃而起,如惊鸿破空向疾风马冲去。

    “你停下!”小月立刻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猛地往前追,声音带着嗜血杀意:“你不许…你不许…”你不许送她走!

    她得留下来!

    …那个女人把它害成这个鬼模样,它走不了,她也别想走!

    元景烁置若罔闻,紧追在疾风马后,一个跃身跳了上去。

    “停船!”

    楚如瑶跑过来:“师兄,真的是林师妹…”

    “停船!!”

    晏凌猛地回身,楚如瑶看见他泛红的眼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转身也跟着大喊:“停船!我们剑阁还有人落在后面!”

    剑阁首徒发了话,自然没人敢懈怠,赶紧有人下方舟底层通知停船,但随即传来惊慌的声音:“停不了!方舟刚才被撞坏了,根本停不了,只能等原先填进去的灵石耗光才能停下。”

    为了撞破结界他们孤注一掷把所有灵石都投了进去,何时才能耗光?!

    前一艘龚长老所在的方舟已经彻底消失在空间裂缝,晏凌望着那逼近的仿佛洪荒巨兽裂口的黑色裂缝,转身望着虽然疾驰却终究越来越远的疾风马和林然。

    她追不上。

    太慢了,她追不上的。

    可是已经十三年了。

    难道还要再来一个十三年,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她追不上来?!

    晏凌突然红了眼,撑过方舟边沿竟然要生生跃下,周围人骇然,楚如瑶脑子一嗡,想都没想就过去拽住他,一个劲儿地摇头哭着喊:“不行师兄不行!你会死的!你会被卷进方舟底碾碎的!”

    晏凌红着眼,这么多年第一次冲自己疼爱的妹妹吼:“放手!”

    楚如瑶哭着回吼:“不行!我想林师妹回来,可我也不能眼看着你去死——”

    林然还在开心挥手,就遥遥看见那方舟上突然哗动,她眼看着晏凌想要跳下方舟,表情瞬间僵了。

    怎么能跳方舟,不能跳这个不能跳!这会要人命的!

    林然顿时急了,疾风马已经不能跑得更快,只能大喊:“师兄你回去!回去啊!”

    那声音在狂啸的妖风中破碎,林然望着方舟甲板上越来越激烈的哗动,急得脑门直冒汗。

    就在这时,疾风马嘶鸣一声,林然觉得后腰一紧,已经被生生拽下来。

    “这么快的速度,你还敢站着,一个摔下来摔得肠穿烂肚。”

    冷哼声在身后响起,林然被扯着坐下来,后背贴上炙热坚硬的胸膛,年轻的呼吸拂过耳畔,像挟着灼喉的酒气。

    林然看他一个人,惊了惊:“小月呢?”

    元景烁懒散:“她不想走,我就把她丢了。”

    林然:“你把人丢——”

    “那就是你的师兄。”

    元景烁打断她,哼笑一声:“敢跳方舟,也算条汉子。”

    林然心头一噔,动容的感情如海浪涌起,心口酸胀,让她心疼。

    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是她的家人。

    只有家人,真正的家人才会这样无所顾忌,激动的、不讲理智、不顾一切为你拼命。

    “林然。”

    元景烁垂眸望着她纤长的睫毛颤动,忽然道:“你坐好。”

    “我送你回家。”

    林然只听那冷静决然的一声,下一瞬,璀璨金光笼罩过全身,胯|下疾风马嘶鸣着,爆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劲风如刀刮过脸畔,林然眼看着与方舟的距离竟在逐渐拉近。

    “林然——”

    侯曼娥尖利的声音打碎甲板的躁动,楚如瑶惊喜:“师兄!林师妹她追来了师兄——”

    晏凌猛回过头,看见耀眼金光,那疾风马破空蹄踏而来,马背上,她眼神明亮。

    晏凌喉口发酸,手在发颤。

    楚如瑶喊:“打开结界!”

    后面有人为难:“马上要进入空间裂缝了,结界只能打开十个呼吸!”

    只有十个呼吸…楚如瑶一咬牙:“开!”一定要赶上,一定要赶上!

    轰隆隆的震响,白光结界升起,那金光越追越近,晏凌伸出手:“师妹!”

    扭曲的空间裂缝卷出无尽罡风,狠狠撞在金光上,一次又一次的破裂,又一次一次地迅速修复。

    林然感觉贴着的胸口在发烫,元景烁的体温烫得吓人,那些繁复的封禁符光透过衣衫几乎生生烙在她后背上。

    她不能想象,他身体该有多烫、有多疼,他是在用怎么样的力量毅然冲过这可怕的罡风,只为送她上那艘方舟。

    林然的心脏仿佛被攥紧。

    她几乎想说,她不去了,可是她说不出口。

    所有人都在帮她,所有人都在等在送她上去,他们都义无反顾,她没有理由做先退缩的那个。

    “结界要关了!”

    方舟尾弦驶进黑洞,前所未有的罡风被震荡开,金光刹那破碎,疾风马再也支撑不住嘶鸣着跌倒。

    “给我起——”

    元景烁眸底金光骤亮,拽住林然手臂猛地提身而起,生生踏着虚空破空而起。

    “师妹!”晏凌半个身子探出方舟,青筋暴起的手臂朝她伸着:“拉住我!”

    “你去吧!”

    林然感觉后背一股推力,抱着她的人用尽最后的力量往后坠,她伸出手臂,就要碰到晏凌的手,就在那刹那间,白光如刃陡然劈来,伴随着惊恐的:“结界开了!”

    晏凌伸着手臂,没有一丝犹豫和回撤的意思,眼底漆黑,眉目沉凝得近乎冷酷。

    “快拉林师姐上来——”

    “来不及了,师兄快回来!”

    “大师兄!!”

    “林师妹,拉住我的手。”

    林然望着白光后晏凌决然的脸,忽然笑了。

    “我听到曼娥的声音了,替我哄一哄她。”

    晏凌瞳孔骤缩:“林——”

    “帮我和师父阿辛问好,我一切都好,不要让他们担心。”

    林然脸上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师兄,没事的,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话音未落,她的手狠狠拍在晏凌手上,生生把晏凌手臂拍回去,正避开笼来的结界,刹那白光璀璨隔绝开两方世界,林然毫不犹豫回身,风竹剑芒破空,她一把拉住坠落的元景烁的手臂。

    她大声喊:“师兄师姐!再见啊——”

    “林然我日你大爷!!”

    侯曼娥的凄声伴随着通灵镜一同被碾碎。

    晏凌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踉跄,面前结界已经大成,他目眦欲裂望着青光卷着相拥的年轻男女在无数罡风中轰然坠落:

    “师妹——”

    元景烁看着林然的手够到那个男人的手,才终于放任身体泄力坠下,扭曲的罡风如千刀万剐割来,手臂却一紧,被柔软的温暖的怀抱拥住。

    他喉口突然酸涩,像是被蜂尾扎在最脆弱的心尖,麻、发疼,又像是从中慢慢溢出一点刺蜜似的甜。

    他睁开眼,看见她秀美的面庞,她的眼睛还是晶晶地明亮。

    元景烁哑声:“为什么不走?”

    “赶不上了。”

    她答得轻快又自然:“我也怕你出事,不能我回了家,倒是给你弄得重伤落在这儿。”

    元景烁闭上眼,偏过头去:“功亏一篑。”

    “不是功亏一篑!我不是一定要回去,大家平安才是重要。”

    林然认真看着他:“我们努力过了,景烁,谢谢你,报过平安、见到一面说两句话我已经很高兴了,真的,特别高兴。”

    他没有说话,片刻,他伸手反抱住她,紧紧的。

    青光渐渐被罡风击碎,就在林然打算靠肉身硬杠的时候,忽然脚下一平,柔和的月白光痕闪烁,一笔一划浮现出一个清俊典雅的“落”字,四周灵气缠绕其中,载着他们自罡风中缓缓坠落。

    林然扶着元景烁踩在地上,抬起头,笑着遥遥对方舟招手。

    “快看!林师妹没事了!”

    “林师姐再见!”

    “呜呜师姐再见啊。”

    楚如瑶和方舟一众人这才松一口气,晏凌眼底骇然蔓延的猩红才停滞,缓缓松开攥裂船沿的掌心。

    所有人都在开心热情招手,晏凌攥着船沿,一眨不眨望着她,直至空间裂缝快要遮蔽所有的视野,才缓缓扯出一点笑来。

    你答应的,晏凌默默想,你答应了,就得做到。

    你得好好等着,等我们来接你。

    林然看着方舟消失在空间裂缝中,徐徐吐出一口气,心中怅然又高兴,总归是高兴更多。

    能见到一面,让他们先放下心,之后取得联系再见面就会很轻松了。

    身后脚步声快步而来,月白长衫的俊秀青年关切:“还好吗?”

    后面云家长老追着:“少主,这里太危险了,请快上兽车。”

    “云兄。”元景烁哑声:“没事,多谢……”

    话没说完,他身形晃了晃,倒头就往地上栽。

    “景烁。”

    林然赶紧扶住他,云长青探了探他经脉:“是灵气耗空了,没有大碍,先上车离开这里。”

    云长清扶着元景烁靠在兽车软榻上,给喂了颗丹药,转头就见林然眼巴巴瞅着他,笑:“没事,他体内被下了封禁之术,他该是动用了里面封印的部分力量,承受不住才昏过去,虽然过程煎熬了些,但这种机会难得,反而对他有益处,休息一阵就好了。”

    林然也知道,听云长清也这么说便安心了,望着元景烁布满冷汗的脸,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汗。

    云长清望着她,忽而叹一声气。

    林然转过头,云长清微微苦笑:“那日你说你们是姐弟,我便当你也姓元,晏凌与我说起他的师妹林然,我虽觉气质与你有些相像,也完全没想到,若早知真是你,我但凡提一嘴,你们就不会错过了…是我不好,让你们凭生这番波澜。”

    “是我没来得及告诉您名字。”

    林然笑:“千万别这么说,前辈几次帮了我们,我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了。”

    “不必叫前辈。”云长清莞尔:“我出身圣贤学宫,辈分算你半个师兄,你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师兄吧。”

    林然笑:“云师兄。”

    她声音清清亮亮的,云长清心里欢喜,抿着唇笑,问她:“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我记得景烁说要去金都…你呢?”

    林然想了想。

    她是想先回剑阁看看师父阿辛的,但若是她自己乘公共方舟从各个州府转道,怕不是又得几年才能回去,但现在已经和师兄他们取得联系了,不管他们去了哪儿,完事后总会尽快过来找她的,她不如就在这里等着。

    而且元景烁这样,她也不太放心,干脆陪着他把这一劫度过去再说。

    林然道:“我也去金都。”

    云长清愈高兴:“正好,我也会在金都留一阵,你们就留在…”

    “放肆!何人敢闯云家仪仗?!”

    “我、我找然姐姐。”

    云长清听见外面喧哗,掀开帘子看去,见亲军面前正站着个娇怯瘦弱的粉衣姑娘,旁边林然也看见是小月,解释说:“是和我们一起的。”

    云长清对小月没什么印象,见林然开了口,就点点头:“把她放进来。”

    亲军让开,小月提着裙裾慢吞吞走上兽车,看见云长清,怯生生一福身,就躲到林然身后。

    云长清笑了笑,礼貌地移开眼。

    小月扭头看见昏迷的元景烁,捂着嘴惊讶:“元大哥是怎么了?”

    林然:“灵力透支,昏了。”

    “怎么会这样…”小月眼中顿时浮出泪光,抱住林然手臂楚楚说:“元大哥好可怜,然姐姐,小月舍不得…”

    林然手臂被搂进柔软的怀里,清晰感受到从水蜜桃变成小笼包的变化,目测还有可能更小下去。

    古人诚不欺我,漂亮的女人会骗人,不仅嘴会骗,连胸都骗。

    林然瞥她一眼:“他说之前把你甩下了。”

    小月咬唇,脸颊升起红晕:“小月不在乎,元大哥怎么对人家人家都欢喜。”

    林然无言以对,可以,这很真爱。

    小月看着她无语的表情,脸颊轻轻贴在她手臂上,满脸甜蜜地笑起来。

    回来就好了。

    她别想跑掉。

    云家仪仗迅速离开,并未注意后面一些人望着他们车队的背影。

    慕容芸眼看着那个救了自己的俊美郎君被扶上云家车队,咬咬唇,对旁边侍女说:“给我去查他的身份,查他和云家什么关系,他的事我全都要知道。”

    侍女:“是。”

    想到之前少年救自己时拧眉望来的神色,那种冷漠的英俊,慕容芸不由两颊泛红,恍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说起正事:“父亲在哪儿?”

    侍女连忙回:“老爷已经回去,半路听说小姐的兽车毁了,很是担心,特意派了几位长老来接您。”

    慕容芸随意点点头,又问:“那个贱人呢?”

    侍女知道她说的是谁,嗫嚅着:“…罗夫人随着老爷一起走…”

    慕容芸勃然大怒,想到那个贱人不仅没死还跟着父亲走了,反而自己留在这儿遇险,啪地就甩了侍女一巴掌:“瞎了你的狗眼,一个青楼楚馆的下贱东西,千骑万枕的狐媚玩意儿也配叫夫人?!”

    “是是,是奴婢说错了。”侍女捂着肿起的脸慌忙跪下:“请小姐息怒,请小姐息怒。”

    慕容芸余怒未消地把侍女踹开,胸口起伏几下,转身怒气冲冲上了兽车:“走!回府!”

    跟随云家车队进了金都,云长清邀请他们去云府暂住,林然婉言谢绝:“我们已经受过您很多帮助了,这点小事我们可以,不能再麻烦您了。”

    云长清望着她客套的模样,忽然笑了:“林师妹,我也不是待所有人都这样好,我说与元弟结拜,是真的格外看他有缘,把他当兄弟当朋友看,你不用客套、也不必觉得麻烦我,我不想和你们讲究这些。”

    林然愣了愣,抬起头见他神色坦然,目光清正又带一点狡黠,一瞬间好像脱下了氏族少主和学宫传人的完美壳子,有了些自己人的亲近气。

    林然一挠头,笑容也更真诚起来:“云师兄,那我也不与你客气了,我们习惯了在外面,住得自在还没那么多规矩,你也看出他是个骄傲性子,到你那里去寄人篱下他是不乐意的,到时候是要给我甩脸子的。”

    “这才像是实在话。”

    云长清弯弯眼睛:“好,那我便给你们选个合适的地方——金都鱼龙混杂,你们初来乍到安置不方便,我也算半个地主,尽份地主之谊不要再拒绝我了。”

    林然爽快:“那就先谢过云师兄。”

    如果是常住,住客栈就太乱了,云长清着人牵线给找了座僻静的小宅院,把他们那匹疾风马留下,又亲自把元景烁扶到屋子里躺着,才对林然说:“今日之事看见的人虽少,也总会传出去,你虽是剑阁亲传,可毕竟还没结丹、没有自保之力,这世道人心险恶,有时便是剑阁也鞭长莫及,若有人问起,我便打算以云家身份为你护持一二,你意下如何?”

    林然没想到云长清考虑得这么细致,不愧是大氏族的少主,这些人情世故上思虑很周全——关键是他愿意下心思为你周全。

    林然不好意思:“我占云师兄太大便宜了。”

    “不打紧。”云长清看了看她,轻轻一笑:“我心里欢喜。”

    云长清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告辞了,林然进屋去看元景烁。

    他还没醒,平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又冒出一层细密冷汗,睡梦中浓眉都紧紧锁着,像是很痛苦。

    小月站在床边,见林然进来,立刻怯怯低泣:“然姐姐,元大哥还没醒,看起来很难受,人家好想帮帮元大哥不要这么难受…”

    说着心疼,元景烁嘴唇干得快裂了,她木头似的杵在那儿跟啥都没看见,连水都不给倒一口。

    林然觉得爱情真是太复杂了,尤其是小月这样蛇精病姑娘的爱情。

    “你给倒杯水来,再打盆清水。”

    林然使唤她倒水,自己坐床边,给元景烁又喂了颗云长清留下的丹药,握着他手渡些元气过去,耐心细致地梳理他的经脉。

    小月看着她温柔照顾元景烁,脸上的担忧瞬间消失,盯着他们,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才转过身,没一会儿闷不吭声端着水来。

    林然一摸,险些没当场冻掉手指头。

    “…”林然一言难尽:“你哪儿搞来这么冰的水?”

    小月满脸无辜:“就是水井里打的。”

    林然根本没想到是小月故意使坏,所以她非常怀疑金都人民这么多年是怎么活的。

    她满脸复杂倒了点水喂给元景烁,好在他纯阳之体,体内热火正烧得厉害,喝点冰水也好。

    喂完水,林然又把帕子沾湿,轻轻给他擦脸。

    冰凉的帕子很快就被他的体温灼烫,更多的冷汗从毛孔滚出来,林然再沾凉,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擦…直到,一只手缓缓握住她手腕。

    林然低下头,对上一双泛着金色的眸子,惊喜:“醒了。”

    元景烁还没有完全清醒,半阖着眼,从来上扬的狭长眼尾耷着,高挺鼻梁被打下一小片阴影,碎发散乱,眉目虚弱得安静。

    他嗓音沙哑:“…你还在。”

    林然:“嗯。”

    他于是又睁开一点眼帘,慢慢望着她,大概是夜色低迷,昏黄的灯火下,那眼神意外的柔软。

    他哑声:“还走吗?”

    林然:“暂时不走了。”

    “暂时…”

    他轻轻哼一声,撑起头,露出半张轮廓深刻的脸,散开的长发随动作披在她手臂,发质浓黑如墨,有一点扎手,像年轻狮子桀骜漂亮的鬃毛。

    “随便你。”

    他像是忘记她的手,一直虚握着,凝望她好半响,才累极了似的,倦怠地侧枕回去,慢慢重新阖起眼:“…那就再待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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