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睁开眼。
已经是深夜, 帐篷里一片漆黑,只有帐篷顶交沿的缝隙,露进一线冰凉的月光, 氤开一小片雾似的幽光。
“悉…”
“呲啦…”
睡梦中, 向蝶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 像老鼠啃噬着阴暗角落的碎渣, 又像爬虫拖着粘液蠕动着爬过。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还睡意朦胧的视线往四周游移, 帐篷里一片死寂, 只有隐隐约约的月光照亮打在侧壁的树影,旁逸斜出、枝杈茂密。
没什么异常的。
向蝶眼角渗出困乏的泪水, 张开嘴想打个哈欠儿, 却突然呆住。
她们住的是片空旷的草地啊, 哪儿来的树影?
想到了这一点, 向蝶瞬间如一盆冷水浇下从头寒到了脚底,她不受控制地睁大眼死死盯着那团黑影,篷布上那团狭长的黑影轻微蠕动着, 仿佛风吹动树梢轻轻摇曳,然后——
“嘭!”
向蝶差点尖叫出声。
一只手冷不丁捂住她的嘴,险之又险堵住她的尖叫,向蝶惊恐地扭过头,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林然的眼睛在黑夜中映着光, 她平躺着,没有动、甚至没有看她。
可向蝶看着她沉静的侧脸,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股几乎冲上脑子的恐惧突然消失了一点。
她吞了吞唾沫, 感受到嘴唇抵着的温凉手心,憋着呼吸,强行把砰砰跳得飞快的心率压下来。
林然没有动,连手都没有收回来,身体维持着平躺的姿势,呼吸放缓,仿佛一具尸体。
那突然撞在篷布的黑影静止,“它”的身体狭长,身体凭借细长的两条支撑,上面又延伸出细长的两条压住篷布,其实比起树影,这个姿势更像…一个趴在篷布窥视的人!
“它”在窥视她们。
林然毫不怀疑、如果她们出了一点动静,这鬼东西能直接撕破帐篷冲进来。
帐篷里没有动静。
黑影静静趴了一会儿,在林然以为“它”会转身离开的时候,“它”开始往帐篷上爬。
“悉悉…”
篷布有一定倾斜的角度,那黑影巨大细长的身体慢吞吞往上爬,悉悉索索的声音中,诡谲的阴影笼罩住林然和向蝶的面孔,终于,那黑影爬到帐篷最上面。
透过帐篷顶透气的缝隙,滴滴答答坠下黑色粘稠的液体,先掠过一只黑色枝条般的柔软手臂,然后是蜈蚣般细长的身体,一节一节,翻涌的黑液中腹部嵌着一张张狰狞的人脸,那些人脸五官鲜活、面孔扭曲、还保持着死前最后一瞬的恐惧与绝望,随着怪物往前蠕动如同母虫揣着的虫卵不停摇晃,发出无声的尖叫,一双双怨毒凸|出的红眼死死瞪着下面帐篷里的人。
林然按紧手,把所有尖叫都堵回向蝶嘴里,她呼吸都没有变一下,神色不变,身体不动,双目平视那一张张诡戾的鬼脸,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睁着眼睡觉的人罢辽。
“……”
怪物像是不甘心走,它就爬在帐篷上面不动,一个劲儿想望帐篷里望,长长的四肢笼罩住整个帐篷,好在它体重不是那么沉,虽然把帐篷压弯,但没有塌的意思。
一个想吃人,一个不想被人吃,双方一时就这么耗上了。
耗就耗,林然想,当她这么多年高三是白上的吗,睁眼睡觉那是基本技能,这是瞧不起个谁。
林然决定给这没文化的不明丑逼生物好好涨涨见识,感觉旁边向蝶有点憋不过来了,正琢磨着悄悄松开手给她漏口气的时候,东边帐篷突然爆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那凄怖声音如同夜枭悚然刺破夜空,趴在帐篷上的怪物立刻爬起来,发出一声兴奋的叫声,迅速从帐篷爬下去消失。
林然和向蝶都知道“它”是去做什么。
向蝶颤抖着偏头看向林然,眼中满是惊恐,林然闭了闭眼,用口型无声说:“睡吧”。
惨叫声响了大半个夜。
天刚亮,一群人站在血染的帐篷残骸边,望着那一滩粘稠的血水,撕碎的衣服碎片被浸红到发黑,都陷入了沉默。
“…他是被直接抓出去的。”
李立裹着长长的帐篷碎片爬起来,望着冯兴化成的血水,牙齿还在止不住地打颤:“…那些怪物撕开帐篷就把他抓出去,我扯了一截布把自己裹起来,倒在旁边不敢动,我看着冯兴被抓起来,那怪物张开好大的嘴,直接把他从头生吞下去,肚子蠕动,再吐出来的就剩下血水了…”
所有人听得汗毛倒竖。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修士,谁手上没几条人命,十条百条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但他们也怕死,更怕这样比恶鬼还残忍可怖的死法。
“你们同住一个帐篷,为什么只有他死了?”
郭老立刻提出质疑,明摆着怀疑李立把冯兴甩出去喂怪物让自己活命。
所有人都看向李立,就连朱玉婷脸色都变了变,惊痛之余也有些怀疑,毕竟他们这个小团伙也是上个世界机缘巧合组的,说是肝胆相照,但真到了玩命的份上,谁也说不清会做什么。
李立眼神有一瞬闪烁,却断然说:“姓郭的你别在这儿挑拨离间!冯兴是我兄弟,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害他,那怪物抓的他,对准了就抓的他,我一眨眼他半边身子都被抓烂了,我能怎么办,我救不了他,我心里也痛苦啊,我是眼睁睁看着我兄弟被吃成一滩血水啊…”说着,他一个大汉子也红了眼眶。
向蝶看着那一滩血水无比后怕,她昨天晚上也险些尖叫了,如果不是林然捂住她的嘴,如果她发出动静被那些怪物发现,闹不好现在变成血水的就是她自己了!
向蝶不由往林然身边贴了贴,红着眼圈小声说:“林前辈,谢谢您又救了我。”
林然看了看她,小姑娘声音终于忍不住带上哭腔,眼中残存着被一再惊吓的不安和惊恐,更是满满的感激。
这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虽然在努力跟上节奏,但脸上掩不住青涩的天真,所以之前被朱玉婷被李立他们坑了还会真切地义愤填膺,也不知道怎么来了这吃人的地方。
也许一开始天真地以为进来历练历练,能升个级,能赚一笔小钱,但走进来,一切就身不由己了。
林然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没事儿。”
郭老还在怀疑:“你胡说,我们帐篷外也有那怪物,只能在外面游移,根本不能直接往帐篷里抓人。”
李立大声说:“它就是抓的冯兴!撕开帐篷准准抓的冯兴!”
郭老冷笑:“你可以问问其他人是不是这样。”
其他人面面相觑,陈薇嗫嚅说:“我们帐篷没事…”
李立立刻看向朱玉婷,朱玉婷咬着牙:“李哥,我们昨晚帐篷外也有怪物徘徊,只要不出动静,它一直没进来。”
向蝶小声说:“我们也是。”
李立脸色一变:“你们还是在怀疑我?!我没说谎!我说真的!”
林然看出他没说谎,李立的话里肯定有保留,比如也许冯兴刚开始没死、他有机会能拉一把冯兴,但是他没敢,自己躲到旁边苟命去了…但他那句怪物上来直接抓的冯兴,应该是说真的。
但为什么呢?为什么怪物对冯兴特殊呢?
郭老也问:“你怎么证明?”
李立额头冒汗,急得说不出话。
“血。”
众人一愣,扭过头看着一直默然的隐君客。
他望着那滩血,抬起头,漆黑的眸子清淡:“他被咬伤过。”
所有人瞬间想起来,之前突围的时候冯兴被疯狂的村民咬伤肩膀,一直血流不止。
当时就有人觉得古怪,但时间太赶了,大伙儿着急搭帐篷也没工夫操心别人,那如果真的是血腥味吸引的——
“那董英也被咬伤了!”
朱玉婷突然指着董英尖锐问:“为什么他就没事?!”
董英捂着手背慌得说不出话,林然说:“也许他伤的只是手背,血腥味没有冯兴大,所以昨天晚上那些怪物先被冯兴吸引走了。”
这是有道理的。
没有啥的,众人心思迅速转了转,那岂不是说明那些怪物吃人受限制,比如一晚上只能杀一个什么的…
董英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但很快脸色又唰白:“那今晚…今晚…”
众人沉默,心里却都清楚,今晚那些怪物还会来,那吃的必然是董英了。
董英露出绝望的神色,众人怜悯看着他,心底却不约而同升起一丝窃喜。
——今晚会死董英,那么至少今晚他们就安全了。
林然冷眼看着,幽幽:“我建议大家尽快出发吧,早点下墓早点好,昨晚死一个,万一今晚就死两个,明晚就死四个,毕竟数字怎么算的可是鬼说了算。”
“…”众人怒目而视。
不过确实一盆凉水泼下,郭老说:“我们确实该尽快下墓。”
“你也莫要灰心,说不定墓中还有一线生机。”
郭老安慰面如土色的董英,又对李立说:“李道友惊魂未定,不如把地图拿出来让老朽带路?”言下之意是让他交出半个领头人的位置。
李立面色难看,把篷布扔下强打起精神:“无妨,带个路我还是行的。”说着转身就走,朱玉婷连忙扯着陈薇跟上:“李哥。”
郭老拉着踉跄的董英跟上,隐君客也迈步,林然慢吞吞跟在后面,时不时地瞅一下青年的背影。
向蝶跟在她旁边,突然拽了拽她衣角,没憋住终于小声说:“…前辈,您克制一点。”
老瞅老瞅,瞅得人家背脊都僵了,向蝶真怕隐君客一怒之下扭头把她俩拍死。
林然大手一挥:“没事儿,隐君客前辈是个好人,瞅瞅又不会少块肉不会生气的。”
向蝶:“…”
隐君客:“…”
谁给你的自信,梁静茹吗?
向蝶连忙去看隐君客,他没有说话,只是步子迈得更快,直接越过郭老他们走去前面,高挺背脊硬邦邦,气质泠泠的,像是有些生气又像是没有。
“…”向蝶崩溃:“前辈,您这样会得罪他的!”
林然一本正经:“你不懂,我这是故意留给他深刻的印象,吸引他的注意。”
向蝶瞠目结舌:“…为、为什么?”
林然不知打哪儿摸出核桃握在手心盘,笑眯眯说:“因为开心。”
向蝶:“…”
向蝶差点扭头就跑。
这个小世界看起来并没有用路程拖他们时间的意思,李立按照地图所指,等下午就把他们带到了大概的位置。
这是一大片山坡,土地荒芜,灌木丛生,李立指着:“地图就标志的这一片,具体的位置就得靠洛阳铲挖出来土质分析。”
众人看着这大片荒地,心中一沉,用小小的洛阳铲一块一块探,再到挖开打洞得找到什么时候。
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众人纷纷找出洛阳铲各自找了个方向开始挖土,事关自己的性命,倒没有人偷懒。
洛阳铲深深往地里一杵,再提上来,向蝶看着铲子里厚厚的土层,一脸茫然:“有墓的土质怎么看出来?”
这个题她会,林然捻了一点碎土轻嗅,侃侃而谈:“有墓埋下去,地里的土层被翻搅回填,原本规则的土层结构就会被打乱,土的颜色就变得乱七八糟,而且据说墓地的土有种发霉的味道,像捂烂的水果…不过这些说得容易实际可不好辨别,非得经验丰富的盗|墓贼才能看出来。”
向蝶听得似懂非懂,着急道:“那我们都没经验,万一找不到墓怎么办?”
林然正想说话,对面远远突然传来惊呼,是陈薇:“啊!是这里!”
林然与向蝶对视一眼,赶紧转身跑过去,所有人也扔下手里的活儿跑过去。
陈薇站在一片略微凹陷洼地,手里的洛阳铲已经扔到旁边,慌忙指着前面:“就是那儿!”
林然正纳闷她一个毫无经验的小姑娘是怎么如此肯定有墓的,顺着她指的位置看去,就看见地里小喷泉似泊泊涌出的血。
林然:“…”
好家伙,她直呼好家伙。
刚才绞尽脑汁回忆盗|墓知识的她宛若一个智障。
是她输了,她早该想到这就不是个正经的盗|墓片,这是个不需要逻辑的奇幻恐怖历险片!
林然怒把洛阳铲扔到一边,抄起旋风土豆同款的旋风铲:“来吧,我们抓紧吧。”
惊疑不定看着那血水喷泉的众人扭头看她,林然神色淡定:“看也没用,再诡异也是要挖的,否则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向蝶嘴唇咬得发白,却还是鼓起勇气拿起旁边的工兵铲,其他人见状,也只好装模作样拿起工具。
血喷泉涌了十来分钟才终于停止,血水漫开渗进泥土里,林然戴着防毒面具第一个跳进洼坑里,直接一铲深深插|进地面,然后旋转着松土,黑红色的泥土被翻出来,向蝶也跑过去,把那些土往外铲。
李立几人其实不太想靠近那诡异的血土,尤其在林然和向蝶俩傻子已经主动过去的时候,但隐君客已经走过来,用听不出情绪但不容置疑的语气:“都下去。”
李立几人心头一凛,旁边董英突然咬咬牙,先一步抄着把鹤嘴锄跳下去,李立郭老朱玉婷几人只好也提着锄头铲子下去挖土,隐君客把所有试图偷懒占便宜的人都轰下去,才拎着最后一柄工兵铲跳下洼地。
洼地土质粘稠濡湿,泛着说不出的腥气,隐君客跳下去,踏地的时候靴底碾了碾,一缕小蛇般悄然涌出的细细黑气无声湮灭。
他眉目冷淡,面无表情往前走。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