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卖早点，隔天中午给食堂送包子，这两项加起来活计可不轻，若是没人帮衬还真的忙不过来。
可秦素兰不一样。
娘家人是她坚强的后盾，而且还有周毅帮忙。
这天，周毅再一次给她带了猪肉，并且拒绝收钱，骑上自行车就跑了，留下秦素兰一脸无奈。
连着半个多月了，他隔一天就会从县城给她捎猪肉来，可每一次都不收钱。
最开始那几天，秦素兰以为他是懒得拿零钱，于是也没有在意，想着凑成一张整的再给他。可这都快两张大团结了，他还是不肯收。
这就很尴尬了。
秦素兰不是爱占别人便宜的人，心里一直搁记着这事儿。
她一面忙活，一面想辙。
白白胖胖的包子蒸出来，放在笸箩里晾着。她看着这包子，心里有了主意。
一切收拾停当，秦素兰挎着篮子出门，路过岐山村的时候，她转了个弯儿，绕去了周毅家。
周家的院子不算小，三间正房，两间厢房，院子里种了黄瓜西红柿，占了半个院子。
周毅摘了两根黄瓜、三个西红柿，打算晌午就吃这个。
就在这时，就听见门外似乎有人喊他。
是个女人的声音，很熟。
其实，他听这个声音也不过四五次，奈何这声音早在他心头萦绕千百遍，如今只是隔着墙壁，他也立刻就能分辨出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门口，打开门的同时，人已经窜了出去。
“你咋来了？”
“不，不是那个意思……”
秦素兰抬眼望着他，不明白平时冷冷清清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看起来有点局促。
她从篮子里拿出个笼布包来往前递过去，“今天多蒸了几个包子，给你吃，省得做饭了。”
周毅看着那包子，又看看秦素兰，接了过来。
秦素兰：“好了，我还得去食堂，先走了。”
说完，她便利落地转身而去。
周毅望着她窈窕的背影不动，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飞奔回院子，不一会儿推出自行车骑上往前追去。
中途来给周毅送包子，时间耽搁了几分钟，秦素兰稍微走快了些。
虽说这些日子和陈师傅处得不错，即便是迟上一会儿对方也不会说啥，但秦素兰不想这样。
大热的天儿，她走得又快，额上立即就见了汗，汗珠子顺着脸颊流下来，她用手抹去了，脚步却并没有停顿。
突然，吱呀一声自行车刹闸的声音响起，秦素兰下意识地回头看去，看到了周毅的脸。
“篮子放车把上吧。”他沉声说，依旧是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
秦素兰：“你有事要去乡里？”
周毅低低地应了一声，秦素兰也无法分辨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
不过，既然能坐自行车，总比自己走着强，她从善如流地把篮子挂到车把上，自己坐上后衣架。
她从车头走到车尾，这短短的几秒钟，已经足以让周毅看清楚她的穿着打扮。
衣服是普通的白色“的确良”半袖，样子也是这几年流行的偏肥样式，可穿在她的身上就是比别人好看。
乌黑的头发被扎成个马尾束在脑后，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晃动，发丝被夏日的风吹起，似拂在人心上一般。
而她上车的时候是轻轻的，轻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重量。
可周毅像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一般，双腿不自觉地用力猛蹬，自行车如离弦的箭一般朝前驶去。
一男一女共骑一辆自行车，这在80年代的农村里并不多见，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宋桂花上回说的事没准是真的，你看这两人不是又走一起了？”
旁边的人反驳道：“秦素兰现在离婚了，可是自由身，周毅也没媳妇，咋就不能在一起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算小，秦素兰和周毅都听到了。
秦素兰有点后悔，算起来这是周毅第二次被她连累了。
她望着前头宽阔的后背，斟酌着道：“要不然我自己去吧？”
车速太快，她没法自己跳下去，再说了咋也得跟他打个招呼。
“不用。”
前头传过来的声音已经没有起伏，但不知道为什么，秦素兰却听出来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为啥不高兴呢？
骑车到底是比走路快着很多的，十几分钟两人就到了乡政府门口。
秦素兰下了自行车，绕到前面去拿篮子，却被周毅的手臂挡住。
”我送进去。你跟着来就行。“
周毅说着，推车率先走进院子。
这会儿再阻拦已经来不及，秦素兰只好硬着头皮跟在自行车后头往里走。
乡政府里的人基本都吃过秦素兰做的包子，对她也算比较熟悉了，从进了院子，就有人跟她打招呼。
秦素兰一一回应着，发现大家的眼神都会朝身边的周毅身上瞟。
她只好介绍说：”这是我们村的，帮着送包子的。“
周毅听了，眉梢微微动了动，并没有说话。
今天自然是比昨天早的，食堂大师傅挺高兴。
待看到秦素兰带来的卤猪肝和卤猪蹄，就更高兴了。
”这个好，也给大家开开荤。“
实际上，乡政府食堂吃的不错，可卤味却是很少能尝到的。
大师傅让人把包子拿到后厨，自己亲自带着秦素兰到柜台那里称卤味。
包子论个卖，卤味却是得称重才能知道多少钱。
大师傅噼里啪啦一顿算，最后给秦素兰结了32块6毛钱。秦素兰接过钱的同时，趁人不注意给柜台下塞了个纸包。大师傅装作没有看到，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秦素兰离开的时候他甚至送出门口，若不是眼看着到了开饭的点儿，恐怕他还能再多送一段。
大师傅回转身离开，倒是让秦素兰松了一口气。
周毅还在外面等她，若是被大师傅看见问起来，还不知道该咋说。
这个念头一起，她顿时觉着有点不太对。
就直接说周毅是自己一个村的不是挺好，可为啥又犹豫呢？
秦素兰自己都有点不明白自己的心理了。
此时她已经走到了周毅面前，神色便有些茫然。
直到那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他问她：“怎么了，没给结钱？”
秦素兰连忙摇头，钱在口袋里还热乎着呢，这话不能乱说。
想起刚才自己的心理，她又有点心虚，笑了笑说：“没事，就是一时之间想迷了。”
周毅不再询问，沉默地推着自行车往外走。
从这一天开始，周毅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似的，隔天接送秦素兰来去乡政府食堂。
一来二去的，就连陈师傅都注意到了，悄悄地问秦素兰，“那是你对象？”
秦素兰摇头。
陈师傅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苦口婆心地劝说秦素兰，“我看这小伙子不错，你可别让人家等太久。”
秦素兰……
太冤枉了好吗？
这些天她明里暗里地拒绝过许多回，可隔一天的上午，周毅还是会准时出现在秦家门口。
难道真的像陈师傅说的，他对自己有意思？
这个疑惑一直存留在秦素兰的心头，回去路上她就有些心不在焉的。
周毅大概是发现了，所以时不时地回头看她。
秦素兰注意到了，好几次都要开口询问，又闭了嘴巴。
这种事，她一个女人没法问啊。
难道她直接说：“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否则为啥天天接送、还要帮我买猪肉？”
她不出来这种事。
思前想后的，秦素兰觉着，也许是别人想多了。
周毅只是本着同乡的情谊，见她一个女人不容易，所以帮帮她而已。
若是秦明义知道妹子这么想，一定会跳起来。
秦素兰还有他这个哥哥、以及秦家一大家子人，哪里用的着周毅一个外人帮了。
说来也是巧了，这几天他都忙着下地，竟然没有发现周毅日日都来。
而这一天，正好被他碰到了。
秦明义扛着锄头，一脸戒备地盯着前头那个男人。
而此时，秦素兰正好从周毅的自行车上下来。
不经意间看到自家哥哥，倒是把她给吓了一跳，“哥，你咋不出声啊？”
秦明义：尽顾着生气，没空出声。
他皱着眉头问看了看秦素兰，好半天憋出一句，“以后，我去接你。”
此时，周毅也从自行车上下来，正好听见这句话。
当下回答：“我正好需要隔天去一趟乡里。”
秦素兰眨眨眼，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没有戳穿周毅。
不过，即便啥都没有说，秦明义却并不相信周毅的话——连一个字都不相信。
天底下就没有这么巧的事儿。
自家妹子需要隔天去乡里，正好周毅也需要隔天去乡里。
骗鬼吧。
这小子，肯定不怀好意。
妹子刚被林涛骗过一回，可不能轻易地相信别的男人。
想到这里，秦明义破天荒地行使了一次哥哥的权利，不由分说地拉走秦素兰。
秦素兰也没有料到哥哥突然这样，她被迫跟上秦明义的脚步，却不忘回头跟周毅摆手。
周毅看着兄妹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轻轻地笑了一下，这才骑车离开。
若是此时有其他人在，肯定要惊掉下巴了。
——原来，周毅也是会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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