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素兰的早餐店照常开门,她把豆浆打好,包子入了笼屉,然后站在门口炸油饼儿。
提前和好的面放在案板上,拿刀切下一块,抻成一厘米厚的软和薄面片,中间横着切上三刀,拎起来放入烧开的油锅。
原本薄薄的面片瞬间膨胀起来,三十几秒以后变色,秦素兰用特制的长筷子夹起来翻个面,继续炸。
油饼这东西看起来似乎挺容易,其实不是。从和面到抻面,从油温到时间,每一步都有讲究。
要不说秦素兰对做吃食确实有一套,她也就是最开始那一天炸废了一个,第二个油饼就很不错了。到现在快一个月了,油饼当然是炸得越来越好。
小吃店里的食客们一面吃早点,有些人等着油饼出锅,闲来无事,聊起了闲话。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好像看见隔壁家关门了……”
“是,我也看见了。也正常,做的东西那么难,光便宜有什么用!”
“他们应该不是因为干不下去而关门的,恐怕是犯了事。”
“真的?”
这一片因为临近学校,从来是公安重点巡逻队地盘,再加上这几年严打,出过最大的事是两个婆娘跳脚骂人。
有人被公安带走,这简直是一个特大新闻。
其他的食客们都站起来,围拢在说话人桌子旁边,七嘴八舌地问。
“当然是真的,我在车站那条路上看见的。那夫妻俩见到公安脸色都变了,估计没干什么好事。”
……
大家的议论隐隐约约地传入秦素兰的耳朵里,她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专注地炸油饼。
中午穿制服的公安来到小店,青素兰跟着去了派出所。
女公安把她带到一间办公室门口,秦素兰推门,就看到了桌子那一头垂头丧气的两个人。
他们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公安把守,放在桌子上的双手也被铐住。
大概是听见了响动,一男一女同时抬起头来,对上了秦素兰的目光。
女人站起来,激动地挥舞着双手,“我们真的没有害你,真的!”
下一秒就被一个公安强行按住,“老实点!”
女人坐在椅子上动不了,一双眼睛希冀地看着秦素兰。
此时,坐在桌子另一头的男公安站起来,神情温和地对秦素兰说:“秦同志,今天把你请过来是想跟你说下上回的事有结果了。”
接下来,他把这几天了解的情况和秦素兰简短地说了一遍。
就如同秦素兰事前猜测的一样,那几个小混混果然是这对夫妇找来的,目的就是给秦素兰一个教训,最好把她吓得离开这里,关掉小吃店。
这个男公安恰巧就是那天第一个去现场的那位,他对秦素兰印象深刻,觉得这姑娘十分无助,一个女人独自开店,本本分分地做生意居然被隔壁一对无良夫妇惦记上。
他很同情秦素兰,说话的时候也很是和颜悦色。
看得那对男女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几天他们可没少被这个公安疾言厉色地教育。咋对象换成了秦素兰,这人就跟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
公安看了看他们,指着那个男人对秦素兰说:“主要是他找的那些小混混。”
这和秦素兰一开始猜测的差不多。
秦素兰点点头,对公安感谢了一番,便离开了。
那对夫妇望着大门被关上,相互看了一眼,同时颓然地叹了一口气。
秦素兰的气色和精神都好得很,一点都没有受这件事的影响。
“起来!”
耳边传来公安严肃的声音,一男一女垂头丧气地站起来,老老实实地跟在公安后头走了。
等待他们的将是半年的牢狱生涯。
至于小吃店,当然是开不成了。
秦素兰独自一人走在回小吃店的路上,偶有秋风刮过,带来丝丝凉意。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初秋。
而距离周毅离开那天已经快半个月了。
她不禁在想,如果他在会怎么样呢?
那几个小混混压根就不敢走进小吃店吧?
这样想着,秦素兰就觉得心里有点酸酸的,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回到小吃店门口。
“你怎么了?”
这声音响起的第一秒,秦素兰猛然抬头。
前方离她五六步远站着一个男人,深刻的五官,高大的身材,望向她担忧的神色,不是周毅又能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秦素兰的鼻子瞬间酸楚,整个人也站着没动。
那个男人走过来,垂眸看她,目光深邃而专注,似乎要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把她的五官印刻在他心里似的。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秦素兰吸了吸鼻子,抬头笑一笑,“没事,就是有点冷。”
她今天穿了一件单衣,看着确实是有点薄。
周毅:“赶紧进屋吧。”
秦素兰应了一声,走过去开门,大概是太过专注,丝毫没有感觉到身后那一道探究的目光。
等她从里屋倒了白开水出来的时候,发现周毅正蹲在地上翻找什么。
他的面前放了一个提包,是刚才被他拎在手上的。
他的背脊比一般人宽阔,似一座山。
突然这座“山”动了,转过身来面向她,朝她伸出手。
手里静静地躺着块女士手表。
秦素兰也曾在县城里的工农兵商店看过手表,当时觉得太贵,没有买。想着等以后多挣点钱就去买一块。
眼前这一块比柜台里任何一块都要好看时兴。
“戴上看看,喜欢不?”
男人的声音依旧严肃,但眉眼之间却透着隐隐的期待。
被他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的秦素兰似是受了什么蛊惑,伸手去拿手表。
男人目光炯炯。
她把手表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好看。”
她说。
周毅的嘴角翘起来,目光落在那一截皓腕上。
肤色雪白,骨架纤细,即便是戴一截绳子也会好看的。
银白色的表带竟然还不抵她的肤色白。
她的发色却是黑鸦鸦的,垂首端详手表,姿态柔美而专注。
秦素兰是真喜欢这块手表,有着超越于年代的精致,估计不便宜。
“这表,多少钱?”
她问着,一面抬起头来。
猝不及防地撞入男人专注的眼神中。
秦素兰发现,这人的眼睛特别好看:瞳仁比一般人要大一些,漆黑。
当他严肃神色看人的时候,会让人不自觉感动威胁;而当他专注地看过来的时候,又让人想要从此沉溺在这眼神里。
秦素兰不觉痴了,眼神再也无法从他的目光之下移开。
面积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是逼仄的小吃店里,一双男女沉默对望。
浓烈的阳光从透过玻璃洒进来,些许落在他们的半边身子上,好像给彼此镀了一层金边。
也许从此刻开始,两人之间有什么已经起来变化;有或者在他们不知道的更早的以前,就起了变化。
“哎,你们这里卖不卖午饭?”
一个声音打破了静谧,秦素兰条件反射似的转开头,看向门口。
中年男人的脸有点熟悉,是隔三差五就会在小吃店出现的老食客之一。
“抱歉啊,咱们这里暂时不卖午饭。”
秦素兰笑吟吟的回答。
中年男人挺遗憾地走了,临走奇怪地看了周毅一眼。
他总觉的这人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透着一种烦躁?
不可能啊。
自己以前没有见过这个人,更谈不上结梁子了。
难道是自己出现的时机不对?
也不可能。
刚才推门进去的时候,他们也没做什么嘛。
打发了中年男人,秦素兰低着头窜回里屋。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反正就是很不好意思就是了。
过了几分钟,周毅也进来了。
他身材高大,进来后里间就有些转不开,空气也突然稀薄起来,让人不自觉地呼吸急促。
倒是周毅一脸地平静,他问:“晌午吃什么?”
这就是要在这里吃午饭的意思了。
像是被突然拽回到现实中,秦素兰悄悄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炖个五花肉吧。”
周毅的目光落在她有些憔悴的脸上,摇头,“去国营饭店吧,我这趟挣着钱,正好带你吃顿好的。”
挣着钱?
秦素兰疑惑地看着他,心道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出去一趟就有钱了?
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她,吃饭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块红澄澄的红烧肉被夹到她碗里,正好压在她胡乱扒拉的筷子上。
“想什么呢?”
秦素兰抬头看他,又瞅了瞅四周发现大家都专注吃饭,并没有人注意这边。
她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不是在干什么,额,就是犯法的事儿?”
“犯法”两个字她不敢发声,纯粹是用口型说的。
说完了,就目光炯炯地盯着对面的男人,好像怕错过对方一丝一毫的表情。
那样子特别像某种机警的小动物。
周毅忍不住唇角上翘,望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了。”
秦素兰一愣,什么意思?
现在不是,那以前就是了?
难道哥哥的猜测是真的?
可是——
秦素兰看着眼前的男人,怎么也无法把他和违法乱纪联系到一起。
似乎看出来秦素兰的疑惑,他嘴角上翘的弧度更大。
也往前凑了一些,说道:“我做的事,以前叫投机倒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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