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延益,你好好的。”

    滔天的火海中,回荡着这样一句有气无力的轻叹。

    浑身灼热,烧的人喘不上气。

    容听悦恍惚的想,这一场火怎生烧了这么久?

    她又怎生被烧了这么久还活着?

    耳边传来几个人的低语声,容听悦听着熟悉,想来是生前认识的人,来送她最后一遭的吧。

    可惜她睁不开眼睛…

    约摸是眼皮被烧成浆糊了。

    她意识昏沉的厉害,这堪堪要陷入沉睡的感觉…

    许是无常索命来了。

    也罢,去了便去了。

    这般想着,她又要陷入昏沉。

    不期然地,耳畔传来一声娇憨的调笑声:“姑娘,已经日上三竿了,你还要贪睡到几时啊?”

    这句话像是一句魔咒,容听悦觉得被粘住的眼皮似乎能睁开了,她试着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孩儿灿烂的笑脸。

    容听悦启唇,声音带着久睡的懵然:“花钿…”

    “哈!姑娘,我就知道你在装呢。”花钿抬手,食指点在容听悦的鼻头上,她惋叹道:“只是可怜我们姑娘了,这下病了,是彻底去不了清谈会了,要我说啊,这盛小侯爷忒不是人了…”

    盛小侯爷…

    容听悦敏锐地捕捉到这几个字,她忙的坐起身,牢牢抓住花钿的胳膊,着急问:“盛延益呢?他没事吧?”

    “他怎会有事?他将姑娘推入莲池中便走了!可怜姑娘自己爬上来…吹了风,受了寒,现在高热还不退,哼!”花钿满面怨怼。

    “哦…”容听悦应了一声。

    她低头看,抓在花钿胳膊上的双手白皙如初,她松开花钿,翻转着双手来回看,没有大火烧过的痕迹。

    当时被火舌吞没的灼疼犹记心上,现下身子虽然困怠,但并没有灼痛。

    她暗暗掐了自己一下,是疼的。

    容听悦自知不聪慧,却也晓得,这绝非是她在大火中被救下,而是…她重活了。

    娘嘞个乖乖。

    容听悦下意识开口:“我…没死?”

    花钿扑哧笑了:“姑娘,那莲池只齐膝深,淹不死人的。”

    容听悦秀眉微蹙,她缓缓下床,慢吞吞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看似在散步,实际在打理思绪。

    容听悦家中世代勋贵,上有高居太尉之位的祖父,中有官居礼部尚书的父亲,下有在礼部混日子等死的哥哥。

    所谓富不过三代,想来当官也是如此。

    本着这样的家底,容听悦是衣食无忧的。

    她和京城众多名门贵女官家小姐一样,心悦着金科状元,高岭之花的严述,严无咎。

    但严述心中只有名动洛阳城的大才女兼大美女,裴缨郡主。

    既是高岭之花看上的女人,自然不是池中物。

    向裴缨郡主求亲的人,能绕皇城三圈,可惜皇城重地,无人敢绕。

    只有盛小侯爷不自量力地敢了。

    盛初尧,字延益,昌宁侯府独子,母亲为皇室长公主,只可惜老侯爷早年为国捐躯,长公主哀痛过度,身体虚弱,盛初尧很小时便被先帝接到宫中,与诸多皇子一同教养,长公主逝世后,先帝对其更加宠爱,几乎视为亲子。

    盛初尧对皇室也算是尽心尽力,后来外敌来侵,盛初尧几度征战沙场,出生入死。

    这都是后话了,除了重生的容听悦没人知道。

    其实小侯爷才貌双绝,文武双全,可惜性子骄矜,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利益熏心太自我,睚眦必报心眼多,说的就是盛初尧。

    他科举登第,位列探花,还心怀忿忿地抱怨是严述抢了他状元之位。

    这话那些心悦状元郎的女子们就不爱听了,你一个探花,中间还有个榜眼,严大人怎么就抢你状元了?

    你咋能这么有脸呢?

    谁不知道盛小侯爷向裴缨郡主当街求爱,被狠狠拒绝,次日郡主便和严述一起游灯这事。

    给盛小侯爷气得三天没出门,没面子。

    严述和裴缨,是才子和佳人,本该是一对。

    容听悦时常想,她也算佳人吧,怎的就没个才子了?

    这不才子来了,还是骄矜傲慢的盛小侯爷。

    盛初尧几次作妖未果,郡主美人还是嫁给了严述状元郎。

    而容听悦和盛初尧,因为门当户对,再加上家族的一些利益,走到了一起。

    但容听悦和盛初尧,本就是男不情女随便的。

    婚后俩人各过各的,相安无事了好几年。

    上辈子,在严述不明不白地死掉后,盛初尧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裴缨郡主弄到了府中,他倒是没有勉强郡主,只是郡主自己要死要活。

    容听悦就劝啊,劝郡主好死不如赖活着。

    郡主恨得咬牙切齿,说他们夫妻狼狈为奸。

    这容听悦就不爱听了,她和盛初尧是正经拜过堂的,哪里就扯上奸了?

    但她和盛初尧夫妻一场,确实是没多少情情爱爱的,多的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惆怅…

    唉~他不喜欢你啊?

    巧了,她也不喜欢我。

    在郡主几番寻死觅活下,盛初尧只好答应放郡主走,左右无事,容听悦心想,那我也送送她吧。

    离开客栈时,盛初尧对容听悦道:“山路陡峭,你在此歇着,我送她过了豫岭,晚间便回来,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珍楼的鸭肉脯。”

    “好。”

    容听悦等在客栈,然后不晓得盛初尧哪个仇家来,把客栈烧了。

    也不知,盛初尧回来看到一片断壁残垣会作何感想。

    回忆至此,容听悦推开窗户,迎面扑来一股料峭春风,花钿适时地把披风给她围上,“姑娘,风大,您仔细着身体。”

    容听悦看向花钿,这小丫头如今还没长开的模样,上辈子她还在府中等自己回去呢。

    窗外一片春意盎然,容听悦心中满是茫然,仿佛大梦初醒,无所适从。

    戏本里说,受了天大委屈的妇人重生一遭,那必是有仇要报,再活一次,定当淋漓尽致的。

    可扪心自问,容听悦没受过什么委屈,也没有仇人。

    她与盛初尧,虽说貌合神离,但盛初尧断然不会把自己脾气迁怒到她身上。

    不是因为盛初尧有多怜香惜玉,而是盛初尧惹不起她爹。

    若说遗憾,容听悦是有的。

    早年未曾体谅父亲为难,吵闹着要嫁给严述,难为父亲腆着脸去严府提亲,沦为朝中人的笑柄。

    祖父待她极好,可她鲜少关心侍奉,这实数不该!

    还有她的草包哥哥,整日吃喝嫖赌,她未曾劝着,眼睁睁看着哥哥被人诬陷,身陷牢狱,最后还是得麻烦盛初尧出手相救,也是不该的。

    嫁人前她一心想着严述,整日心里只有梳妆打扮,然后远远瞧严述一眼,嫁人后,她也是得过且过,想着跟盛初尧凑合一辈子得了,没有认真地活。

    遗憾还有许多,再比方…盛初尧吧。

    好歹有些患难情分的,盛初尧不如世人眼中那般不堪,活成后来那样,容听悦是替盛初尧惋惜的。

    明明一手好牌,却几次三番为了个女人,把牌打的稀烂,但容听悦是没立场说的。

    裴缨郡主心里没有盛初尧,这是事实。

    人生啊,最忌勉强。

    像陆上种莲,水中栽柳。

    当然,容听悦也没想再嫁给盛初尧,这人后来仇家忒多,再者…

    两颗不相近的心,也是勉强。

    像南川北海,星宇参商。

    正在思索间,院子里传来一阵喧闹。

    “哎呀,小侯爷您不能进!”

    “姑娘还未起呢!”

    “小侯爷,你擅闯女子闺阁,被旁人了看见像什么话!”

    “我翻墙来的,你们不说没人知道。”

    这倨傲的声音,容听悦一听便知是谁,她抬眸看向院门口,只见两三个小丫头极力阻止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

    花钿气呼呼地叉腰:“他还有脸来!”

    这人介于少年与男人的长相之间,举手投足满是骄矜,他一边嫌弃地跟侍女推脱,一边张望着看了过来。

    容听悦抬眸,四目相对,惊动了树梢的新芽,她打量着盛初尧,心想,原来他少年时,眉宇间也是一片风清月明的,缘何…

    活成了后来那个狗样子。

    盛初尧抱臂,略显嫌弃道:“不就泡了个冷水脚吗?可就染了风寒。”

    容听悦呆呆站着,她扶着窗沿,不发一语。

    这不是梦,容听悦确定地想。

    盛初尧这狗脾气太真实了。

    看她这不太聪明的样子,盛初尧嗤了一声,随手扔过来一个东西,容听悦抬手接住。

    夫妻这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再次抬眼,盛初尧只剩下了一个背影,“风寒良药,容家姑娘再娇贵,也能即可见效。”

    来送药的?容听悦低头看着手中的瓷瓶,忽地,她抬头喊道:“盛小侯爷!”

    高挺的背影顿足,微微侧眸:“何事?”

    “有些东西,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容听悦是真心不希望盛延益再吊在裴缨这棵树上的。

    盛初尧蓦地回身,眼神里满是:你在羞辱我?

    他毫不客气道:“状元郎心里倒是没你,你怎么不放下?”

    容听悦:“我已然放下了。”

    “呦!”盛初尧抱臂,遥遥望着容听悦,嘲道:“你是忘了自己如何入水的吗?”

    “…被你推的。”容听悦回答。

    花钿说,是盛初尧把她推下去的,她不记得有此事。

    “是啊,若非你着急偶遇状元郎,怎会与我抢道?还技不如人地抢不过,最后自己摔进水里?”

    容听悦哑然,落水原因是这样。

    按她上辈子对严述的痴心程度,这丢人的事像是她干出来的。

    花钿不满了,小姑娘叉腰,冲盛初尧喊道:“小侯爷,你这样说好没意思,明明是你把我们姑娘推下水的,我都看见了!”

    “我那是…”

    盛初尧下意识想解释,可他看容听悦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于是重重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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