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缨兀自走着,容听悦跟着她,不知为何,容听悦总觉得,她不像是这个人世的人。
她的身影太单薄,太孤单了。
难不成…她也是重生来的?
重生这么便宜的吗?总觉得不简单。
容听悦心想,若重生只一人,可称为巧合,可奇怪的已经不止一人了。
纵使,他们装的再像今生,可经历了某些事情,一些东西仍是刻在了骨子里的。
就如严述对盛初尧那滔天的恨意。
又如盛初尧对严述毫不掩饰的厌恶。
再如…容听悦与盛初尧那不可言说的理解与默契。
人群往两侧分开,可裴缨还是自顾自走着,容听悦见状,拉了她一把,“郡主当心。”两人站在街道一侧,一大队人马风驰电掣地驶过。
容听悦看了会儿过往的人马,解释:“应当是沈将军回京了。”
“沈骏山?”裴缨语调微扬。
容听悦点头:“是他。”
裴缨眼睛微微眯起,片刻后,她轻笑了一声。
“你看那里。”裴缨随意指向容听悦的身后。
容听悦转过身,“什么?”
在容听悦身后,裴缨扬起右手臂,她右手中紧紧攥着一根玉簪,趁容听悦未回身,她毫不留情地挥向容听悦的后颈。
但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石子,击中了裴缨的手腕,裴缨松手,玉簪落在地上,摔成了三截。
裴缨敏捷地看向石子来处,空无一人。
听见动静,容听悦回身,看到了地上碎掉的玉簪。
“被碰到了吗?”容听悦丝毫没留心到裴缨的杀心,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断簪,惋惜道:“碎成这样,不能戴了。”
容听悦手心托着断簪,征求一般地看着裴缨。
裴缨不带感情地拿过自己的断簪,转身离开,“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那你的药材呢?”容听悦询问。
“不要了,随你处置。”
“……”
容听悦看着她离开,又瞥了眼身旁摊贩上的铜镜。
回府的时候,家中已用过晚膳,容听悦路过正堂,看到了大伯父容集英,她行礼道:“见过阿爹,伯父。”
“悦儿回来了。”容集英和蔼地笑着。
容听悦上前奉茶,笑道:“有日子没见伯父了,伯父何时回来的?”
容集英:“午后便过来了,恰巧你不在。”
容集贤道:“你哥哥呢?这几日总不见他。”
容听悦回答:“说是出城办事,和他上司一起,阿爹不必担心。”
跟百里盏一起,容誉铁定不敢胡来。
只是容听悦也纳闷,容誉不是向来看不惯百里盏吗?主动跟她出去,奇怪得很。
“我这丫头和儿子最近总往外面跑,有时一天也见不着人影。”容集贤笑着对容集英数落容听悦:“真是不像话。”
容集英缅怀一般地捋了一把胡子,笑道:“姑娘家家的,放肆些好,等嫁了人,不一定就这么自在了,想当初,贤妃娘娘如悦儿一般大时,也是个爱玩的。”
女儿入了宫,再提起时,便只能称呼娘娘了。
容集贤幽幽叹了口气。
容听悦安抚道:“我前些日子进宫探望娘娘,娘娘瞧着气色很好,伯父不必担心。”
容集英挤出一个微笑,“我听你伯母说,你时常去探望娘娘,容家女眷稀少,你伯母身体不好,多亏有你。”他真心实意地对容听悦道。
容听悦笑着摇了下头:“伯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容集英重新舒了口气,对容集贤道:“待娘娘诞下皇嗣,我打算辞去这御史一职,陪父亲告老还乡。”
“兄长。”容集贤隐隐蹙眉,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树大招风,盛极必衰。
容氏满门殊荣,若继续璀璨下去,只会招致祸端。
容听悦看着相对无言的两个中年人,他们已两鬓染上霜。
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为何这么多?她恍惚地想。
“悦儿,你退下吧。”容集贤与容集英还有事要谈,便唤了容听悦下去。
容听悦行礼退下,走至门口时,隐隐听见两人对话。
“容家如今这境地,悦儿若是高嫁,怕是会成为众矢之,倒不如择一个家世一般的,容家也能时时照拂着,兰家已经提了好几次了。”
“父亲的意思是…让悦儿再等等。”
“女儿家能等几年呢?待百年后,你我作古,谁还能照顾她?”
“…也好。”
容听悦垂眸沉思片刻,转身回了院子。
雷雨说来就来,雨滴拍打在花草上,房檐上,还有容听悦的心上。
若父亲和伯父相继致仕,朝中便只剩下容荣和容光二位哥哥,以容听悦的眼光来看,二位哥哥是忠臣,实在算不得能臣。
容氏若想延续百年显赫,容听悦择婿…便显得尤为关键。
既不能高嫁,又不能嫁的太普通。
兰家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上辈子,兰佩爵是新贵党中为数不多的明哲保身到最后的官员,用伯父的话说,他深谙做官之道,如今虽不显山露水,但日后必前途无量。
容听悦生于容家,享受着容氏的尊荣,同样,也受着这些尊荣的束缚。
她首先是容氏的人,其次才能是容听悦。
这也是她上辈子最终嫁给盛初尧的原因。
也是她今生躲不开的宿命。
容听悦不太喜欢自怨自艾,既然想开了,她便没那么多纠结了。
“咚咚…”窗口传来微弱的敲击声。
容听悦以为是雨下的太大了,初始没留意,她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窗外,盛初尧颓然地靠在窗下喘息,在他坐着的地方,被雨水冲刷出一摊血迹,仔细看来,他面色苍白,眼神略微涣散,保持着敲击姿势的右手颤抖得厉害。
盛初尧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敲,忽然一下子电闪雷鸣,片刻的电光下,盛初尧皮开肉绽的右肩被暴露出来。
他左手持剑,警惕地提防着什么,他隐隐蹙眉,气息微弱地抽着气,片刻后,他收回右手,看样子不打算再敲窗了。
盛初尧扶住窗沿站直,他闭眼稳了稳心神,刚要抽手离开,就听见窗户“啪嗒”打开了,盛初尧呼吸一滞。
“盛延益。”
容听悦疑惑道:“你在干什么?”
盛初尧缓缓回身,昏暗中,他只看得见容听悦的轮廓。
又是一个电闪雷鸣,容听悦留意到他右手上的血迹,抓住他的手腕,惊慌道:“你受伤了!”
“我…我…”盛初尧想要解释自己来此的理由,却被容听悦打断了。
容听悦着急地打开窗户,“快进来。”
盛初尧看她慌张的动作,一时没动。他不由自主地想,原来,容听悦也会着急吗?
“快啊!”容听悦催促,使劲拽了他一把。
盛初尧艰难地翻过窗户,他脱力般坐下,背靠在窗边案几上,低声提醒:“血腥味重,可能会引来人…”
“没事。”容听悦站起,在妆奁中翻找着什么,最终找出一个印着海棠花的圆形小盒,她打开盖子,幽幽的海棠香味在室内弥漫开来。
“没事了。”容听悦边说边把胭脂扔出了窗外,嫣红的粉末被雨水冲刷开来,和方才的血水融为一体。
盛初尧认得这胭脂,这是如意坊的抢手货,有钱也不一定买的到,盛初尧曾经为了给容听悦买上一盒,在太阳底下站了两个时辰。
如意坊的胭脂扑上后暗香盈袖,不似寻常香粉般扑鼻,只在举止间浮动。就这么浪费了,盛初尧有些心疼。
他无力地将脑袋靠在桌沿,嘟囔道:“太浪费了。”
容听悦仿佛没听见他的嘟囔,她紧张地在盛初尧身上摸来摸去:“你怎么样?肩膀怎么回事?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没,没大事。”盛初尧吐了口浊气,蹙眉道:“我歇上片刻就走,有水吗?”
容听悦顿了下,侧脸:“走?”
盛初尧略一颔首,气息微弱道:“我正在被人…追杀,不能…留在这儿。”
“怕给我惹麻烦?”容听悦淡淡问:“那你干吗敲我窗户?”
盛初尧语塞:“呃,我路过…”
“长风不在,百里也不在,无人接应你。”
容听悦站起来,她散开的长发轻巧地蹭过盛初尧脸侧,“你伤的这么严重,定是有人事先部署,侯府怕是有埋伏,你不能回去,此时若回皇宫,你只会被人参一本目无法纪,就算没人参你,这附近定有人在找你。”
容听悦走向床边,边走边道:“你根本无处可去。”
容听悦说的不错,盛初尧缓缓攥紧掌心。
他低声道:“既然知道我是麻烦,你还敢收留我?”
容听悦已经走到床边,她俯身在床底找着东西,“你知道自己是麻烦,还来找我?”她反问,虽听不出语气,但盛初尧感觉,她似乎…生气了。
盛初尧懊悔不已,他敲窗后就后悔了。
他大可随意躲进一户人家,可是…就如他当初神差鬼使般拉容听悦做生意一般,他还是控制不住般地来了容府。
他无非就是贪恋容听悦对他的好。
没一点出息!盛初尧十分鄙夷自己。
现下容听悦也生气了,他若是现在有骨气,就应该翻窗离开,再潇洒地留下一句,你我此后再无瓜葛…
但小侯爷现在只觉得骨头疼,骨气嘛…气不起来啊。
容听悦抱着个药箱,走回盛初尧的跟前,她翻出一把剪刀,朝盛初尧伸手,盛初尧瞪大眼睛:“……”
再生气也犯不着动刀子吧?
“你…”
容听悦盯着他的右肩伤口,小心地把伤口附近的衣服剪开,“你是不是料定了,我不会嫌你麻烦?”容听悦轻声问。
盛初尧沉默了,确实。
“若我没开窗,你要去哪儿?”容听悦隐隐蹙眉,她颇为娴熟地处理着盛初尧的伤口。
“容听悦…”盛初尧身心俱疲地垂下脑袋,并且十分逾矩地将额头抵在容听悦肩头,他低声道:“对不起…”
容听悦微微扬起唇角,“你该说谢谢你。”她道。
盛初尧离开容听悦的肩头,闷声道:“你应该把我赶出去。”
“好啊,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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