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命中注定我们要葬身罗布泊,那么,我就是被骗来的。

    也许,我的心律很正常,是那台机器出了故障。

    也许,罗布泊根本没出现过那个心律600次的神秘男子,那只是个假新闻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这些巧合都是谁制造的呢?

    浆汁儿说:“你在想什么?”

    我说:“没想什么。”

    她说:“继续吗?还是返?”

    我说:“大家筹备了整整一个月,有人开三天车才赶到库尔勒,现在,我们又跑了两天才进入罗布泊,不可能轻易返去。”

    她说:“你不相信我的直觉。”

    我说:“换个角度想想,汉字都是由横竖撇捺组成的,如果较真的话,你想从某个人名中找不出这个地名中的笔划都难。”

    她说:“好吧,你不怕我就不怕。”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如同压上了一块石头。

    怎么有这么多巧合?

    正常吗?

    我关掉了应急灯,帐篷里就陷入了黑暗中,我说:“睡吧。”

    她说:“你喜欢摸黑脱衣服?”

    我说:“为了你方便。”

    她笑了,说:“我都是穿衣服睡的。”

    我说:“我也一样。”

    接着,我听见她窸窸窣窣地钻进了睡袋。

    我很想问一句:“你跟凯里有什么关系吗?”

    终究没有问出来。

    甜在私信里说,她又给我寄了一份礼物,那几乎是她全部的心血了会是什么东西?

    我的心动摇了一下。

    很快,她又发来了新私信:哥哥啊,如果这个礼物你不收下的话,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我的心刚刚动摇了一下,立即变得像铁一样硬了。“我会死的”,正是这句话惹怒了我。她在威胁我。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她都是在威胁我。

    她是在威胁我吗?

    我不熟悉这个女孩,甚至跟她没见过面,我根本不了解此人的性格。从她不停寄东西的行为看,她大脑的某根弦是不正常的。如果这次的礼物我不收,她会不会真去死呢?我不敢肯定。

    果然,物业公司又给我打来了电话,工作人员是个女的,每次都是她打给我,她的口气有些怪怪的:“周先生,你又来包裹单了。”

    我说:“好的,我马上去取,谢谢。”

    我从物业公司拿到包裹单,直接开车去了小街邮电局,我以为这次会是个更大的箱子,错了,只是一个很小的包裹。

    我颠了颠,很轻,差不多是个日记本一类的物品。

    我拆开之后,目瞪口呆是一本房产证和一串钥匙,房产证业主一栏赫然写着我的名字:周德东。

    地址在凯里青青水小区第三栋三单元302。

    房产证里夹着一张浅蓝色信笺,上面是她纤秀的字体:

    亲爱的哥哥,你不要骂我。这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礼物你不是喜欢水吗?你不是喜欢有水的地方吗?这个小区就在清水江畔,非常漂亮。你住在这里写作,肯定文思泉涌!我希望以后在你的作品中看到那条江,好吗?

    我惊呆了。

    这礼物太大了。除非她家是巨富,靠她自己的话,买下这套房子,肯定花掉了所有的积蓄!

    我糊涂了,我和她只是一个作者和读者的关系,她为什么要给我买房子?就算她是我的情人,我也绝不可能住一个女人给我买的房子啊。

    我还有很多事想不明白房产证上写着我的名字,那必须要有我的身份证啊。我又不是未成年人,她也不是我的监护人,就算是那样,她也需要带着我去现场,而且要出示户口本。她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她不是要改变我的家了,她要给我换个家!

    我掏出手机直接给她拨了过去。

    “喂,小甜。”

    “哥哥”她似乎有些胆怯。

    “礼物我收到了,我想问你一下,你没有我的身份证,怎么给我买的房子?”

    “哥哥,你真憨!你仔细看看,那只是我按照真房产证制作的一个假房产证!它代表这房子是给你买的,等你住进来之后,我们就去办理过户手续,好吗?”

    我看了看那个房产证,果然是假的,不过比真的房产证更华丽,更漂亮。

    我低声说:“小甜,你觉得我会要吗?”

    她的情绪马上低落下来,说:“哥哥,它是我全部的心血,我无比虔诚地端给了你,你忍心把它泼掉吗?”

    我一下暴怒了:“我30岁之后选择了兰城定居,那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城市!我要在这里老死!你凭什么要我从西北搬到西南去?你有什么权利改变我的人生?”

    她唯唯诺诺地说:“可是哥哥你说你喜欢水”

    我说:“我喜欢什么跟你没关系!你的房子我不会要的,你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谢谢,我要挂了!”

    她说:“哥哥如果你不要它,它会一辈子空着”

    我说:“那是你的房子,那是你的事儿,拜!”

    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连续多天没有上微博。

    这天夜里,甜发来了短信:哥哥,我现在来了青青水小区,站在第三栋的楼下看。你的窗子一直黑着,我知道你还没有住进来,我好失望

    我把手机关了。

    两天后一大早,我刚开机,物业公司就打来了电话:“周先生,有你一张包裹单。”

    我不可能再去领了。

    第三天的晚上,甜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了青青水小区,你的窗子还是黑着,你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吗?那么空,那么冷

    第5天上午,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

    我还是不去领。

    第7天的晚上,甜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在青青水小区你那套房子的门口呢,我明明知道你不在,却总感觉你坐在里面啪嗒啪嗒在打字。我还敲了半天门,始终不见你出现我哭了。好哥哥!

    第11天下午,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你已经有三张包裹单了,麻烦你来领一下好吗?”

    第12天下午,甜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青青水小区了!白天看你的窗子跟别人家的窗子是一样的,这样真好,我就当你在里面呢!我再也不会晚上来了,当我看到别人家的窗子都亮着,只有你的窗子黑着,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好哥哥,你究竟什么时候会住进这套房子?我好急呀!!!

    第16天,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

    第17天的晚上,甜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青青水小区了,请原谅妹妹用备用钥匙打开了你的房门我发誓,我只是把灯打开就出来了!除了电灯开关,我什么都没碰!现在我站在楼下,看着你的窗子亮着灯,心里好过多啦!

    第22天,物业公司再次打来了电话:“周先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这里积攒了很多你的包裹单了,你来取一下啊,不然我们就送到你家里去了!”

    晚上,我的手机响了,正是甜打来的。

    我不接。

    她一直打,我一直不接。

    最后,她发来了短信:哥哥,今晚我来到青青水小区,看到302的灯灭了,你在里面吗?

    我没复她。

    次日,物业公司再次打来电话:“周先生,今天又有你一张包裹单。你到底什么时候来领啊?”

    我撒谎了,说:“等一等吧,我在外地出差。”

    晚上,甜又打来了电话。

    我还是不接。

    我像小孩一样在躲避麻烦。我在死命保护我的“安静空间”,实际上这个“安静空间”只是鸵鸟埋脑袋的沙土了。

    电话一直在响。

    我越听越心烦,心烦到极点就变成了愤怒,愤怒到极点又变成了不安,不安到极点又变成了害怕,害怕到极点又变成了愤怒

    我趁自己愤怒时猛地接起了电话。

    “哥哥”传来她弱弱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我一字一顿地问。

    “我给你寄的礼物你都收到了吗?”

    “我们不认不识,我不会再要你的任何礼物!请你自重一点!”

    “哥哥,我不自重?”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已经干扰了我的生活!”

    “哥哥,我只想问,你到底希望我怎么样?”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给我寄礼物,不要再写私信,不要再打电话了!”

    “我是摩羯座,哥哥!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这个小小的权利”

    “你去死吧!”

    我“啪”地挂了电话,并且关了机。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有点后悔说了最后那句话。

    接下来,我去东北老家玩了一个月。

    我是个自由人,一个月都没开手机,那段日子,我也没上一次网,生活一下变得安静了。我知道,包裹单过了一个月就会退邮寄人。

    到兰城,我登陆了微博,我以为会收到甜很多私信,可以出我预料,在几百封私信中,竟然没有一封是她的!

    看来,她彻底放弃了。

    看来,我最后那句话狠狠地伤了她的心。

    虽然我做的有些过火,但是毕竟找了我原来的生活。

    有人敲门。

    我从猫眼朝外看了看,是物业公司那个女的。

    我打开门,见她手里捏着一叠包裹单,她说:“周先生,我来过你家四五次了,你都不在,这些包裹单你一直没来取,都过期了。不过昨天又收到了一张货运单给。”

    我接过来,说:“谢谢,麻烦了。”

    物业公司的人离开之后,我看了看手中的货运单,又是她寄来的。在货物名称一栏,我看到一个潦草的字我。

    我?

    我琢磨了一下,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取这个东西了,不看到她寄了什么我会日夜不安!

    货运站在兰城南郊。我开车去了,办完了一道道手续,把货运单递给了一个负责取货的工作人员。她是个小姑娘,她走进里间,过了一会儿又探出脑袋来,冲一个小伙子说:“小龚,来帮个忙。”

    那个小伙子就过去了。过了大约3分钟,两个人一起拖出了一只很大的木箱子,看起来很重。

    他们把它交给我,然后就去工作了。等待取货的人排了很长的队。

    我低头注视着这只长长的木箱子,身上突然发冷了,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我最后对甜说的那句话:“你去死吧!”

    我不能在这里打开它,我要把它拉家。

    我贼眉鼠眼地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我,于是弯腰把这只木箱子抱起来,踉踉跄跄地到车前,把它塞进了后备箱,盖子关不上,一半戳在外头。

    我没有家,我开车去了郊外的河边。我曾经带评论家韩浩月和太太来这里做过烧烤。

    现在是冬天,河都结冰了,两岸不见一个人影儿。

    我把木箱子抱下来,然后从车里拿出工具,把它撬开了。

    里面都是细碎的纸屑,不知道纸屑中埋着什么。最上面有一个浅蓝色的信封,我打开它,看到了甜的字迹:

    哥哥:

    我问过你,你希望我怎么样?你说,让我去死真的是这样吗?无论你希望我怎么样,只要你开心!

    这是我今生今世最后一次给你寄礼物了,礼物是我自己,你务必要收下啊。现在,你扒开这些纸屑,就会看到我。信是我离开人世之前写好的,后事将由我一个最秘密的朋友帮助我完成。哥哥,这样子你会开心吗?真的,我只希望你开心!

    我低头看了看木箱子里白花花的纸屑,伸出手,又缩了来。

    抬头朝河面望去,太阳在冰上刺我的眼睛。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呆呆地坐在了地上,对着那堆纸屑,想了又想,终于低低地说:“我希望,一会儿到家里上微博,还能看到你给我写的私信,还能收到你的包裹单,还能接到你的电话能吗?”

    我一边说眼泪一边流下来。

    包裹发表之后,读者们纷纷从各个渠道问我:后来呢?

    其实,我没有收到甜的遗体,里面都是纸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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