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滑的吸光板上,那些沙子呈现着均匀的起伏形状,只有一处不规则,是个尖利的三角。

    我看了看衣舞。

    衣舞说:“这真的是海浪的图案。”

    我说:“这个三角是怎么事?”

    她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个鲸类的叫声。”

    如果说,之前都是猜测,现在通过音流技术,终于确定了一个举世震惊的现象我们在罗布泊可以和地球另一端的某个位置对话,就像面对面!

    到营地,我说了这个消息,大家又恐惧又惊喜。

    我说:“以后,不管我们在什么地方宿营,最好有个专人负责监听地下,不要错过求救的机会。”

    徐尔戈说:“交给我。”

    大家各自帐篷的时候,我对衣舞说:“衣舞,你和我去散散步吧,好吗?我想跟你聊聊别的。”

    衣舞说:“好的。”

    我说:“你去穿厚点,凉。”

    她说:“不用。”

    我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衣舞是其中一个重大问题。

    我不知道,这是我跟她第一次单独谈话,也是最后一次谈话。

    我带着她,走出了营地,四周漆黑,风很凉,带着一种土腥气。

    我们一直静静地走着,她也不问问我找她有什么事儿,突然说:“周老大,我给你唱首歌吧?”

    我说:“好哇。”

    她就唱起来,歌词和调子都很古怪:“我把心给你了,你把它扔掉了。我的心空了,不再知道疼了。不会再安一颗了,其它都是石头了。只剩下躯壳了,没什么意思了,我选择离开了。你把你藏起来了,我找不到了。月亮帮忙了,把你的脸照亮了。你安详地睡着了,跟我在梦里相遇了。我破涕为笑了,你不会再醒来了,永远在一起了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奄奄黄昏后,魂去尸长留。”

    我发现,她唱歌的时候发音十分准确。不知道为什么,这首歌听得我全身冷飕飕的。尤其是最后四句副歌部分,由平缓的旋律突然变得很高很高。

    她唱完之后,我问她:“谁的歌?”

    她有些腼腆地说:“我编的”

    我停下来,看着她黑糊糊的脸,突然开门见山地问:“衣舞,你给我寄过很多礼物。”

    她竟然丝毫不惊讶,低声说:“你不喜欢”

    我避开了这个话题,说:“你喜欢你的专业吗?”

    她说:“我很喜欢,只是不实用。其实,我很害怕这个社会,只想读,不想毕业。”

    我想了想,突然问:“你怎么有钱给我买房子?”

    她说:“去年,我的父母出车鹤(祸)都死了,我是独生子女,得到了一笔赔偿金。那是我父母的命,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它,最后就用它们换成礼物,送给我喜欢的人。”

    我说:“我挺后悔的。”

    她说:“你后悔什么?”

    我说:“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我太没修养了。”

    她说:“那天我很痛苦,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说:“衣舞,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对你来说不重要,你有你的生活,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们之间本来没有任何关系,是你凭空制造了很多复杂的关系。”

    她愣了:“我们之间没关系?”

    完了,我们又陷入到最初的矛盾里了。

    我再次转变话题:“衣舞,你这次来罗布泊,目的是什么?”

    她的口气有些冷:“我们之间没有关系。”

    我说:“不不不,现在有关系了,我们是结伴出来的,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她看了看我,说:“我想送给你最后一个礼物。”

    我说:“什么意思?”

    她说:“你不是希望我死吗?”

    我说:“如果因为某个人一句话就去死,那我们的生命太脆弱了。”

    她把目光转向了远处的黑暗:“其实,我早就有了自杀的念头,只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式怎么了结自己”

    接着,她对我说了她试过的很多种自杀方式,这是她说话最多的一次。

    她说:“我曾经去过62成(层)高的楼顶,那里的风就像罗布泊这么大,听不到人声,简直就像天堂的郊区。我闭上眼睛想象蹦极的感觉,飞翔的感觉,非常幸福。可是,我又想到我会以每秒12米的速度掉下去,最后摔在马路上,鲜血会溅出几十米,脑袋会四分五裂,一只眼珠滚进下水道里,一只眼珠弹到人行道上又觉得太丑了。”

    她没有自杀,仅仅是因为死去之后“太丑了”。

    她继续说:“我也去过海边。对于女孩来说,跳海似乎更浪漫些。可是,我又想到,我淹死之后,我的肉会被鱼吃得精光,那些鱼又可能被人吃掉,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我的导师又觉得太恶心,也放弃了。”

    说到这儿,她看了看我:“我记得,你在里曾经描述过自杀,你说自焚,把自己变成一堆烤肉的过程;服毒,一千把尖刀剜你的内脏;上吊,让舌头舔到前胸的魔术;枪杀,让我从你脑袋的这一端看到你脑袋的那一端;割腕,让死亡和出生变得同样艰难和漫长都让我望而怯(却)步。”

    我说:“所以,你想选择安眠药?”

    她说:“对,我觉得这种死法没有痛苦,飘飘忽忽就去了对岸”

    说到这儿,她慢慢把脑袋转向我,突然说:“我的录像机和安埋(眠)药都被你拿走了?”

    我说:“没有,不过我捡到了你的录像机。”

    她叹息了一声,说:“那就是天意了。”

    我说:“你不是喜欢送我礼物吗?那我告诉你,你活着,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

    虽然四周很黑,但是我感觉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亮:“真的?”

    我说:“当然了。”

    她说:“那你会把这个礼物一直带在身边吗?”

    我愣了一下,说:“我们玩个游戏吧。”

    她说:“什么游戏?”

    我说:“你选7个字,互相没有任何关联的。我给你算算命。”

    她想了想,说:“好的。”

    她选的是,一,五,七,十,一,四,一。

    我说:“怎么都是数字啊?我说了,不要有关联。”

    她说:“这些数字有关联吗?”

    我快速想了想如果把这7个字当成数字,1,5,7,10,1,4,1,那么它们加起来是29,正巧是她的年龄

    还有什么含义?

    她盯着我又问:“那你会把这个礼物一直带在身边吗?”

    我看着她说:“我是个孤僻的人,排斥任何身外之物。就连我和我自己的身体,都无法达到永远你说呢?”

    她久久地看着我,不再说话。我们的谈话立刻陷入了僵局。

    我和她对视着,脑袋“轰隆”一声就大了,我忽然意识到,她选的那7个字是谐音:衣舞其实已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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