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勋的生日趴安排在四号晚上,他的朋友多,这场派对热闹非凡。

    舒亦对这种场合算不上多喜欢,也称不上讨厌,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交给寿星,便寻了个角落安静品酒进餐。

    “我说怎么到处看不见嫂子,原来在这儿躲清闲呢。”

    舒亦抬头,就见李勋端着一杯红酒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你不用招待客人的吗?”

    李勋笑笑,实话实说:“这里鱼龙混杂,琛哥让我看着点儿嫂子。”

    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了下,舒亦抬眸看他。

    李勋一脸坦然,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卖了纪念琛。

    提起纪念琛,舒亦又不自觉想起了那天在游乐场的事,手下剜蛋糕的动作变得有些漫不经心。

    “李勋,你知不知道纪念琛以前想考军校的事啊?”

    “琛哥这都跟你说了?”李勋些许讶然,随即又想到人家两个是夫妻,有什么不能说的。

    “琛哥不太喜欢我们提过去的事,尤其是他没考成军校的事。”李勋回忆起过去,颇有些感慨:“琛哥小学以前都是和纪老爷子住军区大院的,大概是耳濡目染外加他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天赋吧,琛哥六岁就能把拆散的比利时p90式57毫米轻型冲锋枪零件装成成品,而且装得又快又好,当时他在我们这群大院孩子心里简直是大人一样的存在,琛哥一直喜欢玩枪,我们这群跟他一起长大的兄弟也都一直以为他会考军校入伍当兵。”

    说着,李勋叹了口气,“想想真的挺可惜的,凭琛哥的本事,现在怎么着也是个少校级别了。”

    舒亦捏着银勺的力度不自觉加大,“那为什么……?”

    “高三那年吧,纪叔叔出了车祸,纪家在国外的生意又遇到了点儿问题,许阿姨是个艺术从业者,没吃过苦,也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纪叔叔一倒下,那边像是完全没了主心骨一样,公司一度濒临破产,琛哥没办法,选择了出国,刚开始那几年是真不好熬,医生说纪叔叔大脑半球严重损伤,但脑干功能相对保存,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植物人,能不能醒都不一定,公司股东也是一群老滑头,琛哥太年轻,不服他的大有人在,他那时候的压力是真的大,说句不怕嫂子笑话的话,我有时候都想,要我是琛哥,我早崩溃了。”

    李勋喝了一口酒,笑笑,“所以说啊,我琛哥还是我琛哥,哪怕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公司还是在他手里起死回生了,外面的很多人都说,是纪家成就了琛哥,没有纪家,琛哥什么都不是,都他妈是放屁,明明是琛哥拉了纪家一把,没有琛哥,纪家早就不复存在了。”

    舒亦紧抿着唇,垂落的视线刚好落在瓷盘上,原本精致小巧的蛋糕已经被她戳得不成样子了。

    “我再告诉嫂子一个秘密吧。”李勋凑近几分,声音压得很低,“琛哥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抽一根烟,这也是他在国外那段时间形成的习惯,他这个人吧,什么事情都喜欢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就连抽烟喝酒也是,压力再大,心情再不好,烟最多也只抽一根,从不给自己上瘾的机会,喝酒也是,不管什么样的场合,最多七分醉。”

    舒亦猛地瞠大眼睛,心情复杂。

    李勋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揉揉后颈,商量着说:“嫂子,这些话你可千万别跟琛哥说,他最烦我们在背后说他的事情了。”

    直到李勋被朋友一个电话叫走,直到周围再次陷入安静,舒亦仍然久久难以回神。

    无他,只是想起了上次两人吵架时陈嫂说的,书房烟灰缸里全是烟头。

    派对还在继续,舒亦却有些心不在焉,酒店后面就是一个公园,她出去透气,漫无目的地沿铺着鹅卵石的小路走。

    手机的光亮了又灭,灭了又亮,舒亦怔怔瞧着通讯录字母j那一栏里那个熟悉至极的名字。

    她想给纪念琛打电话,想跟他说些什么,但又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夜风送来似有若无的谈话声,声音有些熟悉,舒亦抬头,刚才还在思念的人下一秒撞进视野之中。

    猝不及防,却又莫名庆幸。

    “纪……”

    舒亦才稍挪动一小步,他对面站着的人同时上前,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舒亦看清了那张脸。

    是齐薏。

    笑意凝固在唇角,风很冷,吹得她脸发僵。

    舒亦没有偷听别人谈话的癖好,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

    乌云蔽月,星河黯淡,舒亦坐在梧桐树下的长椅上,被灯光拉长的影子稍显落寞。

    纪念琛喜欢齐薏,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干什么现在又矫情地觉得难受?

    “舒亦,他是他,你是你,既然说好了只做朋友,那就只能是朋友。”舒亦不停地小声给自己催眠洗脑,“你不是最讨厌恋爱脑吗?舒亦,不要成为那样的人,想想你的新闻,稿子是不是还没写完?”

    “纪念琛他有什么好的,不就是长得帅了点儿,身材好了点儿嘛……”

    舒亦摇摇头,“不对不对,舒亦,想想他的坏,他老喜欢跟你抬杠,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他还花心。”

    舒亦越说越气愤,“对,他就是个渣男,嘴上说喜欢你,转头又去找初恋,他这样的男人,背地里不知道养了多少个女人,舒亦,你要清醒,千万不能被他三两句的甜言蜜语迷昏了头,他就是个渣男。”

    舒亦阖目,又默念了好几遍纪念琛是渣男。

    直到心情稍稍平复一些后,舒亦才长舒一口气,从长椅上起身。

    转头,愣在了原地。

    纪念琛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单手插兜,身形懒散地倚着路灯杆,正歪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唇角的笑弄得她后背生寒。

    “你……”舒亦捏着掌心,多少有些不自然,“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说第一句纪念琛是渣男的时候就在了。”

    舒亦抿抿唇,没有接话,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背后说人坏话还被当事人逮个正着,是完全可以荣登21世纪最社死且没有之一的时刻的程度了。

    “舒亦。”纪念琛走近,低眸看着她毛茸茸恨不得垂到地缝深处的脑袋,失声抬手,将要触到她发丝的一刹那,又恍然回神,把手安安分分地放回裤兜,说:“齐薏今天找我是为了一部戏的资源,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原来高中的时候不少人传过我跟她,我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跟她说清楚了,我很清楚自己的心,也不想她的存在破坏我的计划,所以我跟她做了一场交易。”

    “什么交易?”

    舒亦漂亮的杏眼乌溜溜地转。

    “她想进娱乐圈,我帮她牵线搭桥,给她资源,她承诺不去打扰你。”

    心跳乱了阵脚,舒亦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以前我以为你喜欢我,却并不觉得这喜欢有多深,总想着喜欢了你那么久,等你一句告白再坦明心迹应该也不算过分吧,没想到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

    纪念琛扯扯唇角,却笑不出来。

    舒亦突然有种做错了事的愧疚,掌心都快被她扣红,她声音低低的,如蚊蚋,“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跟我说这些的。”

    “舒亦。”纪念琛这次是真笑了,“嘴巴是用来解释的,我可不想在某人心里一直背着个渣男的骂名。”

    舒亦垮着张脸,“纪念琛,你就不能忘了刚才的事吗?”

    真的是丢脸丢到家了。

    纪念琛仗着身高优势拍拍她的脑袋,“也不是不行,我这个人吧,有个特点,只要吃饱了心情好了,什么事都能忘掉。”

    舒亦眨眨眼,直接拖住他的胳膊,“纪念琛,我请你吃晚饭吧!”

    ——

    国庆之后,各路打工人又恢复了早八模式的社畜生活。

    这天,舒亦刚打完卡坐到工位上,电脑还没开机,就见许年泽端着一杯咖啡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

    “姐,你听说了吗?姬蕊要辞职了。”

    “辞职?”舒亦接过他递过来的咖啡,皱着眉问:“你听谁说的?”

    “茶水间,小道消息。”许年泽咧着一口大白牙,笑嘻嘻地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故意找我们的茬儿了。”

    舒亦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热咖啡,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许年泽入台晚,印象里就只有姬蕊的坏。

    其实刚开始不是这样的,舒亦和姬蕊是同期,又都跟着素有严厉之名的董圭,实习那段时间应该是舒亦人生中最痛苦最迷茫的时期,她并非新闻专业出身,这注定了她在专业素养方面同别人有很大的差距,那个时候,姬蕊像个体贴入微的大姐姐,教她采访的思路,教她说话的艺术,教她写稿剪片子。

    舒亦是真的很感激她。

    可渐渐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她的提问,姬蕊不再像从前那样耐心且慷慨了,她开始借一些小事找她的茬儿,起初舒亦还以为她是生活里遇到了什么不顺,心情不好,后来姬蕊亲口告诉她,她只是单纯讨厌她,看她不爽而已。

    成年人的世界,永远无法用最简单的是非对错,黑白曲直来衡量好与坏。

    舒亦感激姬蕊曾经的倾囊相助,但也仅此而已了,过往的寥寥情分早已在后来日积月累的磋磨中消弭殆尽了。

    舒亦赶了一上午的稿子,中途去了趟洗手间。

    清水冲过手背,舒亦正揉搓着掌心的洗手液,突然听到卫生间隔断响起一阵短促的轻敲声,“外面的姐妹还在吗?我突然来了例假,没有卫生用品,可以帮个忙吗?”

    声音熟悉至极,舒亦听出了是姬蕊。

    “姐妹?”

    久久没有动静,姬蕊以为外面的人走了,忍不住出声试探。

    “嗯。”

    舒亦浅应了声,抽了张纸巾边擦手边往外走。

    姬蕊一个人待在狭小的隔间里,越发觉得刚才应她的那个声音熟悉。

    舒亦回来得很快,她把一包尚未拆封的卫生巾从门板下面缝隙递过去,姬蕊感激不尽地接过,“真是谢谢姐妹了,我们加个微信吧,我好把买东西的钱转给你。”

    “不用。”

    “舒亦?!”

    舒亦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嘴快了,她抿抿唇,却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我先走了。”

    晚上下班,舒亦因为一个片子没剪完迟了一会儿,等电梯的时候恰好遇到同样晚下班的姬蕊。

    狭小的电梯里,只有不断跳跃的楼层指示灯亮着微光。

    气氛静默到尴尬。

    就在舒亦纠结要不要说点儿什么缓和气氛的时候,电梯突然颠簸一下,停止了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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