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今看他一眼。

    看完,  再看向小孩儿消失的巷子。

    “……”

    楚寒今眉梢微挑,也没有说什么,道:“今早的人,  我送走了。”

    不出所料。越临垂眸嗤了声:“你就向着正道的人。”

    隐约有些吃醋的怨气。楚寒今静了会儿,说:“谢谢。”

    越临眸光一闪:“谢什么?”

    楚寒今:“人不是我救下来的,  是你救下来的”

    越临脸上没什么表情,  半晌,  才若无其事道:“与我无关。正道的人我巴不得多死几个。这次你偷偷把人放了,我不追究,但是……”

    他硬声说:“别给我有下次。”

    “……”

    口是心非到了楚寒今沉默的程度。

    虽然语气凶狠,  但楚寒今实在感觉不到一丁点威胁。

    既然他不肯领情,  楚寒今也没有揭穿,跟他回到院子里,  发现昨天那帮佣人全都换了面貌,不再是白孤安排进来的人,  而是一批新面孔。

    不仅如此,府邸设了结界,  地下埋了阵法,围成了一座刀枪不入的城池。

    越临说:“你这段时间待在这儿安心养胎,我有事情要办,不一定能一直陪在你左右。”

    楚寒今:“什么事?”

    越临看他一眼:“重临魔君之位。”

    权力交接,  那自然要忙碌了,  接见其他族王,圣姑,圣君,  处理事务。

    楚寒今也不说什么:“你忙吧。”

    他如此不咸不淡,  置身事外,  越临忍不住道:“好啊,等我坐回了君位,你就是魔族的君后,不觉得有些期待吗?”

    “……”楚寒今看他一眼,“不觉得。”

    越临冷笑了声:“这样也好。”

    楚寒今走进屋子,见隐约有些不同,屋子里原来干涸的丹炉烧起来了,燃着熊熊烈火,炼剑池也注入了滚烫的灵气和岩浆,正汩汩地锻造着一把剑,敲敲打打,发出铁块碰撞的脆声。

    楚寒今粗浅地感受了一下,内室灵气充沛,数不尽多少灵石灵根送到了这里来,且全都是上等品质。

    烛火映亮了越临的眉眼,他道:“我原来的剑生锈,现在打算重新锻造,抹去锈迹。”

    毕竟在魔族,唯一的话语权就是战斗力。

    楚寒今站在炼剑池旁,高温熏得他移开了视线。沸腾的铁水呈现出碧绿色,中间绽放着冰花,只简单地看一眼,楚寒今就能认出这是“碧寒铁”。

    这种铁石埋在深山之中,不仅极少探知到,在土里埋得也格外深。先前慕敛春炼剑,花十年才收集到足额的碧寒铁,开始锻造时又花大价钱重修了炼剑池,还要搜索与之匹配的灵物,炼成剑灵,忙得不可开交。

    楚寒今想看仔细,被越临牵住手腕:“别往前,掉下去不好。”

    楚寒今停下了脚步,注意到炼剑池的另一端放着宝匣,里面灵气煊赫,从匣盖中溢了出来。

    楚寒今:“这是你要炼入剑中的灵石?”

    越临打开了匣子,里面放着几块零碎的石头,深红色,石皮仿佛一块皮肤,包裹在内的石肉如人血一般流动。

    “血魔石?”

    越临应声:“对,现在只有魔族的储藏库里有几颗,被我拿过来了。”

    楚寒今点头:“血魔石灵气旺盛,用来锻造剑灵很合适。”

    越临眸色深沉,静静看他:“最灵的可从来不是什么灵石灵木灵兽。制作剑灵最好的媒介是人。”

    听他这么说,楚寒今摇了摇头。

    这就是正道和魔道的区别。莫非正道就不知道炼制剑灵最合适的媒介是人吗?但正道并不会这么做,而魔道会堂而皇之将人掳去,对待人的血肉就像对待一块石头,毫不留情投入烈火中。

    楚寒今正在铁水中的剑,感觉后颈却一双手轻轻握住。

    他侧头,对上越临深金色的眼眸:“你根骨上好,灵气又纯净清朗,知道多适合炼为剑灵吗?”

    他音色低沉,听得楚寒今后背浮起一层冷汗,皱眉:“干什么?”

    越临摇头:“我就是想提醒你。”

    楚寒今第一次失忆时,便是被人带到了越临生前的剑阵,试图用邪术将活人炼成剑灵,只不过被越临救了下来。

    楚寒今:“我知道。”

    越临啧了声:“害你的人一天找不到,我这心里就不踏实。”

    他重新凝视池中的剑:“看来这把剑要好好锻造了,区区几块血魔石可不行。”

    楚寒今总觉得他话里沉吟,像是在思考和掂量什么。忍不住问:“你也用人炼剑?”

    越临看他一眼:“必要的话,当然用。”

    “……”楚寒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劝他只觉得没必要,真正有善恶的人不会这么做,而决定这么做的人,再怎么也说不听。

    他面色复杂,惹得越临笑了一声:“好了不看了,你也该休息了。”

    越临不由分说关上了门。

    楚寒今别无他法,只好睡觉。

    这几天都在铸剑。锻造一把剑少则三五天,多则半个月,越临一般只有晚上会回来,白天不在。

    楚寒今差不多就在院子里吃糕点,喝茶,赏池中景致,安安心心地养胎。

    日子久了,多少有些无聊,这天他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打盹儿,墙头传来了嘘声:“喂,喂,喂!”

    楚寒今睁开眼,见是那天傍晚遇到的小孩儿,扒在墙头,娃娃由一根绳子吊在衣襟上,正冲他挤眼睛:“过来,过来!”

    “……”

    楚寒今静了静,站起身,走到墙角下:“你来找我的吗?”

    小孩儿说:“对啊对啊,你要跟我出来玩儿吗?”

    楚寒今眉梢跳了一下,衣衫干净,白皙的脸微微扬起,问那小孩儿:“你想带我玩什么?”

    小孩儿眨眨眼:“你是外界人吧?我可以带你逛街,到处走走,不然你一个人没有朋友,也太无聊了。”

    楚寒今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道:“好,我现在出来。”

    小孩儿点头,从墙头跌落下去发出“哎哟”一声响,接着在拼命拍屁股上的泥土。楚寒今唇角轻轻牵了一点弧度,走到院子外,小孩儿挥手:“好久不见!”

    楚寒今:“好久不见。”

    小孩儿伸出脏兮兮的手:“你牵我。”

    楚寒今:“怎么要牵你呢?”

    小孩儿理直气壮:“我带你玩儿,你自然要牵着我,以免走散。”

    楚寒今眉梢忍耐地一挑,牵住了他的小手,握在掌心:“好,走吧。”

    小孩儿的眉眼顿时变得十分满意,快乐极了,止不住捏他的手指。

    楚寒今故意问:“我怎么称呼你?”

    小孩儿挠了挠头发:“你叫我小九吧。”

    楚寒今:“小九?”

    “对,我娘亲爱喝酒,就给我取名小九。”

    说完,也不等楚寒今反应,小小的手又反转牵住了楚寒今的两根手指,拉着往大街上走:“我带路!”

    楚寒今跟着他走上了街道。

    一会儿,小九问:“你一定不是这里的人吧?”

    楚寒今:“对,我刚来。”

    “好,既然你不是,那我就带你吃好吃的。”他指着楚寒今,“不过要你结账,我是小孩儿,我身上没有钱。”

    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楚寒今心里叹了声气:“我结。”

    白天的街市十分繁华热闹,小九一路牵着他吃这个吃那个,但也不许他吃多了,咬几口尝尝味道就好,从街头走到街尾巴,故意逗楚寒今开心,让他心情确实明媚了不少。

    不过在桥头吃糯米糕时,楚寒今刚送到嘴里咬了一口,胃里涌上了熟悉的呕意。

    他用袖子挡住脸,走到了人少的地方。

    小九探头探脑:“你怎么啦?”

    楚寒今孕吐难受,头晕目眩,小九的小手便一直轻轻地牵他,帮他拍背:“好些了吗?”

    楚寒今总算喘过了气:“好些了。”

    小九面色十分无辜:“你生病了吗?”

    楚寒今微不可查地咬了咬牙:“嗯,生病了。”

    小九又伸手摸摸他,依然十分无辜可爱:“好了好了,不难受了,病病飞。”

    听到这句话楚寒今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垂眼,心中暗暗叹气,不过也没说什么,甚至当小九说“  那我们现在去买东西吧?”时,也配合地跟他走了。

    这次逛的是一家手工艺店,四面的墙壁挂满了木雕的玩偶,机关,弹珠,音乐盒子,还有小孩子的拨浪鼓,竹马,空竹皮影戏,九连环和拨浪鼓,琳琅满目地摆着。

    小九抓起一只竹马放在手里,两眼放光:“我想要这个!”

    楚寒今:“买。”

    他又抓起一只拨浪鼓:“我还想要这个。”

    “……”

    这明显都是婴儿的玩具。

    楚寒今快要无奈了,但眼前的小朋友十分可爱,几乎不容拒绝,只好点头:“买。”

    小九抱了一大堆玩具在怀里,跟楚寒今走出门外,看了看日头说:“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楚寒今故意问:“你不回家吃饭,爹娘不担心吗?”

    小九面露了一秒的思索,随即道:“不会,我爹娘忙着看店,没空给我做饭,我本来就是和别人一起吃的。”

    既然他逻辑严密,楚寒今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依然无奈,被他柔软的小手牵着,往酒楼里走。

    小九放下了手里的玩具,拿着果盘到楚寒今面前,小心翼翼道:“你身子不舒服就多吃点水果吧?”

    楚寒今:“好。”

    他给楚寒今剥橘子,剥香蕉,剥葡萄,送到他面前,又歪着头笑了笑,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楚寒今忍了忍,配合地将手放到他头上摸了摸:“谢谢你。”

    小九蹭蹭他手心,跟只小猫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

    楚寒今也有些好笑。

    笑着笑着,心里觉得有点儿意思。

    小九喂他吃完了水果,突然想起来:“城南有家酸角糕好吃,你给我几个铜板,我现在给你买。你一定要尝尝,一定会很喜欢这个味道的。”

    楚寒今便给他排了几个铜板,柔声道:“去吧。”

    小九咚咚咚跑下了楼梯。

    楚寒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坐着等他回来。

    这是魔族都城最大的酒楼,周围人来人往,楚寒今刚垂头续了一杯茶,耳畔响起声音。

    “才来,等你们半天了?进去说进去说。”

    “我家主人不方便来,让我来传话,你不会嫌弃我地位微末吧?”

    “怎么会?”

    楚寒今听这声音耳熟,侧头,见一声袖子里空荡荡的,正单手揽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往里间走,正是越临那位叫梁山的兄弟。

    他也看见了楚寒今,面色一僵,紧接着舒缓了神色,谄笑着走过来:“是你啊。”

    楚寒今顿时戒备,但面不改色:“你好。”

    梁山拍了拍脑袋:“怎么一个人上这儿吃饭,越临,哦不是,君上没陪着你?”

    楚寒今简单道:“他忙。”

    “嗨,他这个人!以前当兄弟时我就经常说他,一忙起来就把什么都给忘了,自己穿衣吃饭能忘,现在,连妻子都能忘,还让你一个人坐在这里。真的不叫话,难怪以前就没人喜欢他呢哈哈哈!”

    而与他接应的那位华服男子,见到楚寒今,怔了一下,调头走进了内室,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梁山抽开椅子,但并没坐下,先问他:“要一起吃顿饭吗?其实我早就想请你和君上吃饭了,这不是看君上忙,怕打扰他。我和君上十几年的朋友,最清楚他忙起来什么样子。”

    楚寒今道:“一起吃饭我倒是不介意,但我还有个朋友,得先问问他的意思。”

    梁山点头,依然谄笑着:“那我就等等,等你朋友回来。”

    他似乎有些紧张,额头不断地留下汗珠,似乎想说什么,忍不住用眼神看了楚寒今几次,片刻后才挑起话题:

    “我听说……你身体不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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