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走的如此干脆利落,不得不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的。



    她老人家来的时候那般气势汹汹,话里话外的也硬气十足,可谁曾想,到了最后,对于会昌伯等人的处置,竟然真的没有丝毫的干涉。



    难不成,这位上圣皇太后,真的只是过来转一圈?



    当然不是!



    待孙太后出了殿门,群臣还有些发愣,但是任礼却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奏道。



    “陛下,既然会昌伯等人已经处置,那么便说明,宁阳侯等人并没有徇私勾连宗室,他们所作所为,均出自于公心,虽然一时不察,没有审慎真相,但是也断无离间天家之心。”



    “故此,臣以为薛瑄控告之言,乃蓄意诬陷,必当重惩。”



    凡是案件都要讲究动机,广通王等人是为母报仇,会昌伯是贪图财货。



    话到最后,这件事情的关键,变成了宁阳侯等人,是否知道镇南王一案的真相。



    如果说他们提前知晓广通王等人是诬告,在明知案情不实的情况下,他仍然做出了对广通王有利的判决。



    那么利用此案离间天家便是坐实的罪名。



    这是从结果倒推回去的动机,明知案情不实,仍旧错判,便是徇私。



    宁阳侯既没有收受贿赂,平素更没有跟广通王有什么交情,那么他如此判决的动机,就只能是为了离间天家。



    但是如果说,宁阳侯并不知晓事情的真相,那么这个逻辑就失了起点。



    固然仍然可以解释成他有离间天家之意,但是这已经并非是唯一的答案。



    任礼完全可以主张,他只是受人蒙蔽,秉公断案而已。



    如此一来,仅凭薛瑄的一纸供词,信服力便不够了。



    平白变成吵嘴仗的骂架了,谁也没有办法驳倒对方。



    那么最终,能够给陈懋定的罪名,最多算是失职,能够追究他的,最多是在审讯过程当中程序有所不当,私下见过犯人而已。



    但是这些罪名,对于一个战功累累的国侯来说,想要让他再无翻身的余地,还远远不够。



    现在的情况就是,会昌伯担下了最关键的勾连宗室的罪名。



    换而言之,处置了会昌伯,就必须要轻判宁阳侯。



    所以,孙太后这是,弃车保帅?



    还是说,他们真的起了内讧?



    朱祁钰的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在任礼的身上,一时之间,竟也无法辨别。



    思忖片刻,朱祁钰开口问道。



    “诸位觉得,任侯之言,可有理否?”



    在场的众臣都有些踌躇。



    孙太后的这一趟,虽然明面上没有插手干预,但是实际上还是给了他们压力的。



    谁都不是傻子。



    这位上圣皇太后,如果真的毫不在意这个案子的结果,那么安安稳稳的待在慈宁宫就是了。



    她特意跑这一趟,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诉他们,不要太过分了!



    联系起刚刚出京不久的使团,众臣的心中似乎隐约有些明白过来。



    恐怕,这位圣母太后真正想要保的,恐怕并非是会昌伯,而是宁阳侯。



    她老人家这回,连会昌伯都舍了去,那么在这件案子上,便没有人再能指责她有私心。



    如此一来,如果朝廷还是要坚持重判宁阳侯,她再出面说情,可就不好办了。



    对视了一眼,金濂谨慎上前,开口道。



    “陛下,宁阳侯等人是否提前知晓真相,尚不可定论,但是他审讯过程中私下开堂,却是事实。”



    “至于任侯所说,薛瑄蓄意诬告,臣以为同样不可妄下定论,且不言薛瑄并无陷害宁阳侯的动机,单说御审之时,薛瑄竭力劝谏陛下之言,便足可见其为维护天家和睦,已不顾个人生死荣辱。”



    “如此诤臣,当不会行此妄悖之事!”



    朱祁钰眸光闪动,扫了一眼底下的众臣。



    果然,孙太后这趟没白来。



    文臣这边,已经从主张重判宁阳侯,转变成了力保薛瑄。



    心中默默将刚刚的局面又过了一遍,朱祁钰心中便有了计议,开口问道。



    “那既然如此,诸位觉得,这件案子到底怎么来判,更加合适呢?”



    这……



    案子是刑部来主审,所以金濂是躲不掉的,沉默了片刻,见殿中无人开口,他只得继续上前道。



    “陛下,臣以为,既然案情有所不明,那么不妨接着再审,直到审清楚为止。”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再审也是无用了。



    宁阳侯等人必定会咬死,他们就是受了蒙蔽,不知真相,所以失职错判。



    甚至于,私下审讯广通王等人,他们也不会否认,因为这些都不过是细枝末节,无关紧要。



    但是最关键的离间天家之罪,却已经没有办法坐实。



    淡淡的扫了一圈,见众臣都是如此态度,朱祁钰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丝笑意,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审了,诸位卿家既然都觉得,宁阳侯等人只是错判,那么就照此结案吧!”



    金濂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天子真的,就这么就让步了?



    下意识的,金濂开口问道。



    “那宁阳侯等人究竟如何判决,还请陛下示下。”



    朱祁钰瞥了任礼一眼,开口道。



    “宁阳侯陈懋,审讯不当,失职妄判,私开公堂,降为宁阳伯,罚俸一年,卸去一切官职,回府静思。”



    “成安侯郭晟,身为勋戚,擅自插手宗务,一同罢去官职,罚俸一年,驸马都尉焦敬同罪,削为半俸,禁足三月,以儆效尤。”



    “至于薛瑄……”



    在一众文臣紧张的目光当中,朱祁钰叹了口气,淡淡的道。



    “判案不公,审案不明,念及其为国忠心,罢去官职,致仕归乡吧!”



    这个结果,应该算是双方都比较满意的。



    天子没有再提什么离间天家,也没有再提薛瑄对宁阳侯等人的指控,算是心照不宣,给了宽赦。



    因此,底下的人也都识趣的不再多说,喊了一声:“陛下圣明!”



    这件案子便算是到此结束。



    当然,对于一众老大人们来说,心中到底还是存了一丝疑惑。



    要知道,对于天子的心思,他们大略也能摸到一些,本应该是没打算要恩赦的。



    但是如今,难不成真的是被迫做了退让?



    不过无论如何,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定,于是众臣告了声退,便各自离去。



    待得人都走的干净了,朱祁钰的脸色忽然变得玩味起来,伸手一招,将成敬召了过来,开口问道。



    “范广回京了吗?”



    成敬恭敬的回答道。



    “回陛下,靖安伯月前已卸去大同副总兵之职,三日之前,刚刚回京,如今正在府中候诏。”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



    “召靖安伯范广,大同伯陶瑾入宫觐见,另外,把舒良也叫回来。”



    “你再去内阁一趟,命内阁拟诏,罢去驸马都尉石璟后军都督府都督一职,命靖安伯范广代掌后军都督府事,罢去成安侯郭晟中军都督府都督一职,命宁远侯任礼代掌中军都督府事。”



    “罢去昌平侯杨洪宣府总兵官一职,召回京师,命掌右军都督府事,提督京营,罢去大同伯陶瑾都督同知一职,命其接任宣府总兵官,代替杨洪镇守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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