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渐暖,大家都脱去厚袄子,改换几件叠穿的单衣长褂子。
武馆的衣裳皆是深色,袖子短而干练,林生生头发也像男子般束起,活是个嫩出水的圆脸小郎君,脸白里透红吹弹可破让人忍不住掐上一掐。
赵无衣盯着林生生出神。
林生生一边系着腰侧的带子,一边朝赵无衣瞪去。还是为着昨日的事儿,赵无衣竟笨拙木讷地拒了庸馆主。
林生生的恐吓在赵无衣看来没有丝毫威慑力,像一只只会吓唬人的小猫,大声唬叫,轻咬都不轻咬。
林生生苦口婆心地长姐姿态不停番地教导:“无衣啊,有好机会要抓住啊”“要自立自强啊”“要有一技之长啊”……
赵无衣听了一夜,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小指在耳朵里转上几转,随后冷不丁抛出一句话来:“你是不是嫌弃我吃软饭了?”
林生生立马住口,时不时打量赵无衣几番。
惯是别人这么说赵无衣,赵无衣神色淡淡,但若是自己说出来,怕就是搁在心上了。
林生生小心翼翼地打量赵无衣,赵无衣与她着了一个样式的衣衫,头发高高竖起,用了木饰箍住,清冷的脸上一丝涟漪都无,此刻正把玩着一个骨白瓷盅,眉目间坦坦荡荡,病气还没完全退去,看着精神气倒是不错的。
像是百无聊赖在等林生生穿好衣裳,意识到无事,林生生长舒一口气。
两人一起去武馆学武,路上林生生闭口不提昨日的事,说来也奇怪,平日里无衣性子挺软和的,说什么都行,唯独这件事倔得像头驴。
林生生反思,是不是真的触动到赵无衣弱小的心脏了。
果然,无衣还是要娇养着来,她太着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两人分在不同的馆,自然学也是不同的馆。
林生生很担心赵无衣,分别之时,为赵无衣整整衣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受了委屈,若是有什么事,要来庸馆找他。还有,要跟着馆主好好学武之类的。
赵无衣比林生生高出许多,赵无衣低着头耳提面命,林生生看赵无衣还得抬起头。
赵无衣默不作声,良久,一声低低的“嗯”作为回应。
庸馆内,顾长策拨弄护腕,摆出一身架势。
林生生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一点底子也没有,当然是要从基础功打起,来之前她就想好了,扎几个月的马步也是常有的事,她要耐得住。
顾长策先是打了一套拳,林生生恭谨地站在一旁。
林生生还是第一次看到人打拳,拳拳带风带劲,和话本里的花拳绣腿不太一样。顾长策身上只着一件白色单衣,室外春日,虽说暖日融融但好歹不到那个节令,顾长不冷,面色面润。
想起第一次见面,和现在还真是不一样。
雨夜,骇人的杀伐之气,想起来就可怕。
现在的顾长策就是邻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正午的太阳,意气风发,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加上外界传言的庸馆主,又让这个少年自带光芒。
“好看吧。”
顾长策最后的拳势没收,定在原处。
林生生小鸡啄米般点头。
顾长策脸上的得意溢于言表,缓缓收势,踱步到林生生身旁。
“今日起,你就跟我学了。”
顾长策绕到林生生面前,忽然便出手,他有意放水,出手的速度比真正的实力慢了许多。
林生生下意识地躲开,顾长策再度出手,林生生躲闪不及,跌坐在地上。
“起来,再来。”
顾长策脸上无严峻之色,从面容上看甚是轻松,游刃有余。
顾长策出手,林生生躲。
几个回合下来,林生生已大概能摸出顾长策出拳的路子,预判躲过了顾长策。
顾长策改变攻势,用更多招式去攻击林生生。
林生生逐渐摸出门道,出其不意地击打到了顾长策。
顾长策并不恼,见林生生出了一身薄汗,让她歇一歇。
林生生常熏鹅梨香,此刻和着薄汗,散发出甜而不腻,清新爽然的香味来。
林生生并不是倾国倾城美丽妖艳的长相,她杏眼圆圆,梨涡浅浅,似邻家女郎,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小歇片刻,二人继续。
顾长策玩心大起,一直保持攻击状态,又不至于伤到林生生。
林生生从一开始的被动转为避让加攻击,打到顾长策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林生生一味防守躲避,对方并不会退缩。唯一的办法就是找机会攻击。有了这个思路,虽然林生生拳是乱拳,出势也不稳,但好歹越来越掌握得住局势了。
顾长策很满意,张口夸赞:“聪明。”
她懂得举一反三。
距离早上来庸馆已经过去半个上午,林生生没扎半个马步,心生疑惑。林生生坐在石墩子上,歪头看向那个精力无限之人。
“您不教我扎马步吗?”
顾长策听着好笑:“为什么要扎马步?”
“不都都说,学武就是要从扎马步学起吗?”
顾长策好整以暇,闲步溜达。
“你来学武是为了成为一代宗师?”
林生生摇头。
“是为了名扬天下?”
林生生继续摇头。
“就是强身健体,实用一些,应该就是为了防身,对吧?”
林生生点点头。
顾长策食指弯曲,敲在林生生的脑门子上。
“看你方才懂得举一反三,怎么这上面循规蹈矩起来?”
“若是阂天下之人,都要从扎马步学起,那防身之术岂不是要从扎几年马步起,遇到贼人,你先说‘我扎个马步给你看,我还没习得防身之书,你再等我几年’?”
顾长策这话惊世骇俗,林生生两辈子都没听过。
不过细思量,确实又是这么个道理。
林生生突然醒悟过来,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想循规蹈矩地来,他已经在教她了。
林生生心说,真是不一样。
林生生耐力不佳,顾长策安排了些训练耐力的给她做。
林生生做着,他在一旁看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两人都不是什么高冷性子的人,加之年纪相仿,是以很快就熟络起来。
“你也别叫我师父了,听着怪别扭。”
“叫我……”
顾长策顿了一下。
林生生试探问道:“顾长策?”
顾长策着实愣住了,他一句没提,怎么就被认出来了。
林生生见状,便了然,自己猜对了。
“你上次帮我,托虞护卫来替我解围,那次虞护卫说你受伤了,回上都城养病。你年纪与我相仿,第一次见面时,你浑身的气质,让我不自觉跟你对上。”
“庸馆主,不常露面,你打仗当然不常露面;说隼义武馆你最厉害,可能有敬意在,但实打实的你肯定是有的;寻常人很少会有杀伐气,初次见你……”
“所以,我猜你是顾长策。”
顾长策鼓起手来。
“不错呀,小丫头头脑挺好使。”
林生生一笑,露出两个梨涡。
“不过,你猜我为什么会收你?”
为什么会收她,她也想不明白,诚实地摇摇头。总不能说是透过她平庸的外表看到她清奇的骨骼。
“慢慢猜。”顾长策露出狐狸式的笑容,阳光明媚,洒在少年身上。
林生生觉着,有些地方,顾长策和顾渊很像。或许,十几岁的少年郎,都应当是这般模样,明媚恣意洒脱。
无衣太拘着了。
她是不是应该多夸夸他?
顾长策教东西讲究适量,尤其林生生这么大的,不能祈望一夜之间有巨大的飞跃,还是要循序渐进地来。
学的差不多,顾长策带林生生去别的馆串门。
他们先去了基础馆。
馆旗招招,人人扎着马步,在暮春的阳光下,个个都因长时间站立没了准心,开始摇摇欲坠。
林生生凑到顾长策身边拍马屁:“师父高见。”
顾长策很受用,少年郎的下巴抬到了天上去。
“不过,扎实的底子总是没有错的,你也别想偷懒!”
马屁拍到驴蹄子上,林生生噤口,顾长策得意地笑了。
几个基础馆连着,一个一个溜过去,都大差不离。
招式馆。
隼义武馆每年春秋纳新,有些童子从小学习,这些童子里有男有女,经过多年的练习,已是颇为不错。
隼义武馆是上都城数一数二的,在这里有些身手的少年大都傲气,对差一截的女郎不屑一顾。
赵无衣这样寡言少语,默不作声的属实少有。
女郎们看到这样的少年,总是忍不住过来搭搭话。
赵无衣神色淡淡,礼貌疏离。
可越是这样,就越是勾起女郎们的心,一有机会便热络地贴上来要教无衣什么招式。
武师的水平并不高,使出的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赵无衣一点都不想学,躲在人后。
他肯来这里,无非就是因为林生生。
眼前的女郎或高或矮,或英气或明媚,赵无衣愁。
他想起习得的一句诗:政入万山围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他现在就是那行人,进了如山围成的扎堆的女郎中,这个女郎肯放过他,另一个女郎又凑上来。
女郎可真烦人。
赵无衣躲个清净,躲到和女郎们不对付的少年郎后面。
少年郎们将方才的一切看在眼里,实在看不惯弱了吧唧的赵无衣,走至赵无衣前,点名道姓要挑战。
他们学了十数年,挑战一个刚来武馆学武的人,就是刁难。
赵无衣才不愿意因为这些人露了身份,于是,欣然接受了来自女郎们的“保护”。
林生生一过来就瞧见这样一副场面——
几个女郎将赵无衣护在身后,剑拔弩张地要为他讨一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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