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生脸上的惬意眼可见的消融,对上顾渊,有一瞬间她不知如何自处。
若说杀意如明刀闪着寒光而来,她可以客气疏离,如从前一般,不失分寸不露声色,但现在,顾渊对她似乎变了,甚至还有些事让她摸不到门道。
眨眼,顾渊便至身前。
灯火昏暗,顾渊衣角一掀,径直坐在了桌前。随手拿起酒壶,就往小瓷杯里倒。林生生惊呼:“那是我——”,那是她用过的酒杯,话刚出口还未说完,小瓷杯已经晃荡完杯中酒,稳稳地被捉在赵无衣手上。
顾渊不以为意,拇指一摊,酒壶盖儿被弹了出去,与地面碰撞,发出叮叮清脆的声响。顾渊将酒壶一倾,往嘴里倒。
赵无衣执拗地按上了顾渊的手腕,不让他更近一步。昏暗里,一种无形的张力在两个人之间撕扯,似乎下一个瞬间,两人就能动起手来。
林生生想,顾渊究竟要做什么?
他年少纨绔,想做什么便做,她认识顾渊那么些年,在后宅,在人前,他想做什么从来都很直接,可如今,她看不透了。
还是巧儿打破了这个僵局。
“小二,快上一壶没喝过的酒来。”
说罢,她看向林生生,巧儿隐约察觉到,小姐不是很喜欢眼前的小侯爷,也不喜欢讨好他。林生生什么都没说,巧儿才松了口气。
上酒自然都是没喝过的酒,她故意这样说,是给姑爷个台阶,是姑爷不想给小侯爷喝别人喝过的酒才会这么做。
可这台阶,姑爷没接,倒是小侯爷接了。
须臾,巧儿觉得,接了还不如不接。
小侯爷张狂地看着姑爷,满含得意,声音柔和,可听起来怎么都不舒服:“林生生,你就是这么感恩‘送你回去’的本侯爷的?”
守株待钱七那夜的事,全然不是这样,经顾渊一说,就变得饶有意味。
顾渊就是在挑拨。
若她没与赵无衣说过,那今日顾渊说的这话,她就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不过那夜的顾渊着实怪,生生放了她回去,从这看,倒是应当敬一杯谢酒。
小二将酒呈上来,林生生拿起一旁新的酒杯,倒了一盅,递给顾渊。
顾渊撤了劲,不多时,赵无衣也松开手,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顾渊却并不见好就收,他接过那杯温热的酒一饮而尽,不以为意地擦去嘴角的残酒,凑近林生生:“你这个夫君真的如你所知,是个软包?”
“你看”,顾渊说话不见一丝一毫凌厉,掀开护腕给林生生看,昏黄的烛火下,他的手腕处似有一道红痕。
这种力道的红痕绝不会是一个软包会留下的。
很显然,顾渊也注意到了赵无衣的异常,而且十分笃定地,来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是说很恩爱吗?
在秘密、反常和猜忌面前,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顾渊料想中的场面没有出现,反而听到了全然相反的。
“我信他。”
顾渊怒极反笑:“好啊,好,林生生,你就等着后悔吧!”
顾渊气冲冲地下了阁楼,小厮跟在身后,一个不小心撞上了顿住脚步转过身的顾渊。顾渊满脸土气,话语间蕴含焦灼与不满。
“她是不是水性杨花,好心当作驴肝肺?”
“前些日子才声泪俱下说怎么喜欢我,转头就‘我信他’,我好心告诉她赵无衣的真面目,都亲眼瞧见了,还往火坑里跳……”
顾渊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小厮的头低到胸膛。
他甩袖而去,丢下一句:“看好软包。”
尽管不是十分肯定,但是他有九成的感觉,赵无衣和粮店之事一定有关联,若此事成立,他为什么扮猪吃老虎,娶林生生,就很让人深思了。
林生生还是个香饽饽。
香饽饽本人并不把方才的当回事,今天是她找到良才的日子,是个好日子,一切不愉快都应当随风而散。
她问赵无衣吃饱没有,赵无衣的脸色由不好看变得十分心虚,好似十分怕她开口问什么。
林生生只是如常,十分自然地拉着他的衣角回去,十分自然地睡下。
春光日短,他们去武馆已经有些日子。早上赵无衣起床时,屋子里早就空空荡荡。
林生生去哪了?
院中没什么人,巧儿在别院打理午食,赵无衣收了关子的信练起拳来,一切如他所料,林父果真被人故意动了手脚,好在关子及时,现在已脱离险境,如今也在回城的路上了。
纸上墨迹让他十分在意:似是上都城之人做的手脚。
上都城有人想要岳丈的命?
上辈子林生生知道的事情,他自然也知,自然知道顾渊求取林家之女定不是图林生生这个人,后面林斋满门抄斩,身负污名,还是顾渊这个女婿大义灭亲。
于是,赵无衣很自然地想到,这事,和顾渊有关。求取林女不成,转而来挑拨他们的关系,使了手段把林斋的差事往外安排,在外面动了手脚。
只要林斋死了,一切都变得简单。
他忽地想起老太太院里的人,老太太的手镯,这事……
赵无衣匆匆去书房写信一封,又将写好的信卷好塞至小卷筒里,绑在信鸽的腿上放飞了出去。
做好这一切,外面突然传来笃笃的声响。
想着是林生生回来了,赵无衣起身往门口走。
出了院门,远远瞧着像是钱七。
他今日收拾得齐整又精神,怀臂里端着算盘和一沓厚东西,一身灰布棉衫,堪堪挡住脚踝,眉目清明而精神,看起来确实像年轻有为的掌柜。
赵无衣走过去,毕竟这个府里,见过他的知晓他身份的,除了林生生便是他了。
赵无衣突然间醒悟过来,这是他和林生生独有的,连巧儿都不曾知道的,两个人间的小秘密。
他的嘴角不自觉扯动,眉毛也不自觉扬了起来。
可人还未走至跟前,他就听见钱七对着府里的洒扫阿丁,叫了声“老爷”。
洒扫阿丁哪禁得起这声“老爷”,当场愣在原地。他胖胖的脸上两只无辜的眼睛迷茫地眨巴眨,试图从这间隙,知晓些什么,可是没有。
眼前精明之人没有,他也没有。
阿丁拿着扫帚的胖手防备性立在身前,圆墩墩的身子轻微地挪动向后。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上门喊他“老爷”的,他感觉到身后似是姑爷来了,求救地向后看向姑爷,却见姑爷一脸愣怔,同样满脸愣怔。
阿丁突然就福至心灵,扬起手上的扫把往钱七身上招呼。
他得把这个不明缘由不知身份得奇怪人赶出府去。
可是不等他胖手招呼的扫帚落下,那个精神又奇怪得年轻人已将先他一步粘了上来。
“爷,好爷,咱们昨儿个刚见过,我知道爷的厉害,快收起来,都是自家人。”
钱七猜想,眼前胖墩墩的当家的大概是对“老爷”的称呼不甚满意,毕竟这么年轻,于是他改了称呼“爷”,上前拉了关系。
钱七的样子极为熟络,好似他们相熟已久且关系不错似的。
这倒是让阿丁停了手上的力道,转而看向府里真正的“爷”。
“姑爷。”阿丁叫道。
赵无衣手背在身后,脸上全无方才的愉悦,一步一步似打桩般,每一步都走出了骇人的其实。
阿丁心里直呼,姑爷的武馆没白去。
“姑爷?”
阿丁顿了下:“敢问这可是林生生林家娘子的府邸”
阿丁快人快语:“没错。”
钱七瞧着眼前面容白俊,蜂腰劲瘦的少年人,若有所思。
他又仔细瞧了瞧阿丁,好像确实是没有昨儿个那么威武的气势,但是身形是骗不了人的,他好像第一次登门就撞破了主家不得了的隐秘的事情。
赵无衣全然没有注意到钱七这么多的弯弯绕绕,直截了当:“何事?”
钱七犹豫起来,这主家养着小郎君,但不代表小郎君知道主家的所有事,是以他非常有职业素养地选择三缄其口。
重要的事,当然要悄悄,亲自和主家说。
悄悄。
“哟,钱七来了。”
救星来的很是时候,至少阿丁和钱七都这么觉着。
钱七一骨碌跑至林生生身边,第一时间凑上去耳语:“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换林生生愣了,说什么。
“您养小白脸的事,只有您知我知,没有第三个知道。不对,养威武大人。”他更正说辞。那壮汉,一个能打他十个。
林生生笑了,她的笑眸正对上眼里似要喷出火的赵无衣。
然后转过身来,努努嘴。
“他就是昨日那个威武的大人。”
钱七语塞。
一连串的事情也想明白了,林生生如何让“他”成了掌柜也想明白了。
钱七愣怔时,林生生笑着把钱七迎进里院。
钱七经过赵无衣时,又拿出方才对阿丁的熟络对他。
没料到,赵无衣闪身,恰好躲过。赵无衣眼里的火恨不得把他烧死,钱七立刻想着找补。
钱七猴似的尴尬笑笑,干巴巴叫了声“爷”,走出几步又补上,“没想到您俊人之姿,与昨日全然不同,不过还是威武。”
“威武,威武……”
林生生的笑意直达眼底。
书房内,钱七果然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只一个晚上,就把大致营生,利润方式都想好了。
算盘劈里啪啦作响,林生生笑意更甚。
赵无衣也不躲闪,就直愣愣盯着她看。
杏眼里盛满了碎光,一如春日明媚,好不耀眼。他仿佛又回到前世,与尚在闺中的林生生嬉笑的几日。
真是,花迷人眼,煞是好看。
“我正好熟知古董的行当,如今时局又不太稳,想典当换个保命钱的比比皆是……”
钱七头头是道,赵无衣一句都没听进去。
“可是,这里……”
林生生指着厚簿上的一行小字,说起了她的见解。
林生生的话,他倒是没错过一个字。
此刻的林生生犹如在暖光包裹下,所到之处都是光辉。这是个不需要依附任何人的林生生,尝试着经商赚钱,尝试着自卫保命,每一天,都活的是她自己。
可是这样的时刻总是短暂。
林府派人来传信,叫林生生过去一趟。
传信的人面色很是不好,林生生瞧着,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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