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内。

    郭大靖远远地瞭望,并看不到村内的情形,但可能会猜想到建虏的蒙圈和愤怒。

    粮食少了数万斤,黑夜里看不清楚。天亮了还没发觉,难道建虏都是瞎子不成?

    萨尔纳脸色铁青地站在晒谷场,看着士兵们掀开盖粮食的稻草席。除了外围的粮车外,里面的一辆辆粮车上或空空如也,或是只剩一两袋粮食。

    剃头人军官战战兢兢,眼见萨尔纳的脸色越来越差,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赶忙解释道:“大人,昨晚推进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卑职和温察大人一起点验的。”

    萨尔纳的目光转向温察,作为监督控制剃头人的女真军官,温察躬身道:“回大人,确实如此。”

    “难道粮食会飞了不成?”图尔乐根本不相信,瞪着眼睛斥道:“我已问过昨夜的守卫,没见过一人一袋粮食出村。车辆也未动,你说粮食是怎样丢失的?”

    萨尔纳也不相信粮食会在夜间被盗出村子,不是一袋两袋,而是几万斤,就是用车拉,也是几十辆。这么大的动静,村里的守卫都是瞎子聋子不成。

    意识到怀疑的目光投到身上,温察也是苦闷加无奈。昨晚的点验虽然不细致,可要是少了几万斤,他不可能没有察觉。

    “大人,卑职点验时还有人在场。”温察叫过两个建虏手下,说道:“若是缺数万斤,无论如何也会发觉。”

    诡异呀!

    萨尔纳垂下了眼帘,他不相信温察会监守自盗,偷粮干什么呢,且对他没好处呀!

    可这家伙说得笃定,把剃头人的嫌疑也洗脱了。共同点验的嘛,萨尔纳心中暗骂这个蠢货。

    在他的分析判断中,粮食既然不可能从村里平白飞走,那最大的可能便是在路上被偷盗。然后,推进村的多是用席子遮盖的空车,就象现在这样。

    除了这种解释,萨尔纳找不到别的可能。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把几万斤粮食在夜里搬走,这根本无法想象。

    萨尔纳计议已定,转身走开,把图尔乐招到一旁,低声说了自己的猜测。

    “虽然听起来很难相信,但也想不到别的可能了。”萨尔纳轻抚额头,说道:“也可能是把粮食沿途零散地藏起来,你说呢?”

    图尔乐对此也深表赞同,询问道:“那现在该如何,先找粮食,还是先去攻山,或者是同时进行?”

    萨尔纳也有些犹豫,反问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图尔乐沉吟着说道:“先找粮食的话,敌人在龙王坨子就有了更多的布置时间。要是把整个坡面都泼水浇冰,咱们打造的器械可就不够了。”

    停顿了一下,图尔乐又补充道:“找到粮食,要是难以突破,还不是一样运不到龙川?”

    可要是突破了龙王坨子,粮食找不到,还不是一样白废力气?

    萨尔纳虽然腹诽,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说道:“分兵的话,攻山的力量恐怕不够。”

    图尔乐说道:“不分兵,全军开拔,攻下山后就地宿营,再去找粮食。让剃头人打先锋,咱们派人看管民伕和剩下的粮食。”

    萨尔纳想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这是孤注一掷的打法。反正两头不能兼顾的话,就先完成一个目标再说。

    至于剃头人和民伕,就当成炮灰,在战场上进行消耗。让敌人浪费些石头、箭矢、火药铅弹也好。

    计议已定,萨尔纳和图尔乐返身回去下达命令,并派出五百女真士兵监视剃头人,并押运剩下的粮食。

    吃过早饭,建虏便启营开拔,前锋、大队、押粮队、后卫,行军的顺序没有什么改变。

    “敌人全军出动,放弃了村子。”

    郭大靖很快就得到了哨探的报告,稍微有些意外。

    竟然在没遇到袭扰的情况下便选择了全军行动,显然是把占领龙王坨子作为了首要目标。

    郭大靖并没有把偷粮的事情告诉别人,在他想来,天亮之后发现粮食丢失大半是肯定的事情,并用换位思考的办法揣测了建虏的行动。

    建虏可能停止攻山行动,先把粮食找到。这是最理想的,援军能够赶到,使得兵力大为增加。

    建虏也可能分兵,一边攻山,一边继续占着村子,并想方设法寻找粮食,尽管是徒劳的。

    这样的话,攻山的建虏最多也就一千多,兵力不足,难以成功。粮食也找不到,等于两头儿都没捞着。

    以全军展开行动,先保证达到一个目标,在郭大靖看来,也算得上是明智之举。

    “李将军派出信使时,是在亥时,大约是四五十里的路程。”郭大靖估算着时间,“信使骑马,早上送到。援军是步行,急行军的话,也得在中午时分赶到。”

    崔孝一说道:“坚守待援,一上午的时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说道:“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回去龙王坨子,共同抵御建虏攻山。既然敌人孤注一掷,咱们在外面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崔孝一点头道:“也好。反正有陈副帅率部堵截建虏后路,咱们只要挫败敌人攻山,他们就前无进后无退,死路一条。”

    郭大靖笑着颌首,说道:“变成了风箱中的老鼠,可敌人还不自知。走吧,留下少许哨探负责监视敌人和联络援军,咱们回山。”

    建虏中毒应该是肯定的,但郭大靖并不能确定发作的时间,也不能确定中毒的深浅。

    毕竟,毒药是在井水中,不是直接下在粮食里,浓度会有减弱。

    可即便是轻度的中毒,比如头痛、头晕、乏力、恶心、呕吐、口唇麻木、酒醉感,也会对建虏的战力造成很大的影响。

    郭大靖等人沿着山野小道向龙王坨子急进,远远的传来了爆炸的轰鸣,那应该是建虏遭到了地雷的袭击。

    应该能让建虏不敢放胆行进吧?郭大靖停下脚步,微眯起眼睛,望向远方。

    ……………………

    这又是什么东西?真是卑鄙无耻的手段。

    萨尔纳和图尔乐看着一片狼籍的遇袭现场,脸色难看,脑袋也开始疼了起来。

    地雷竟被伪装成路旁的小雪包,碎石就藏在其间,在路中间被踩踏触发,杀伤却来自旁边。

    伤亡不大,只有三个骑兵和战马受了伤,并造成了短暂的混乱而已。

    但谁知道前面还有多少这样的机关,这样的袭击呢?

    “让剃头人走在前面。”图尔乐揉着太阳穴,头痛阵阵,由轻到重,让他很是难受。

    萨尔纳用力晃了下脑袋,稍微缓解了头晕的感觉,按照图尔乐的办法,把剃头人调到了队前。

    这些依附建虏的朝鲜人,本就不被建虏重视。无论是战力,还是忠诚度,也确实不敢恭维。只有贱命一条,当炮灰倒也合适。

    到龙王坨子的路程不长,除了又遭到一次地雷的袭击外,建虏也没再有伤亡便赶到了山下。

    可以说是顺利,但头痛、头晕、恶心、乏力,甚至是呕吐的建虏却越来越多。

    “怎么回事?”图尔乐没想到是中毒,可疫病传播的话,也太巧了点。

    萨尔纳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但很快就被他粗暴地排除。天花,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倒霉。

    没有回答图尔乐的疑问,萨尔纳强忍着不适,调派部队,作着攻山的准备。

    “楯车,云梯,就这手段?”远望着建虏行动的尚可喜,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些许轻篾的冷笑。

    攻山与攻城同属攻坚,但却又不尽相同。要说哪个难度大,也不能一概而论。

    龙王坨子既称险要,坡度便有些陡峭,否则也不会有悬崖扼住大路。

    建虏所想到的办法,楯车也就是多些防护,云梯下铺,防止脚下打滑而已。都是常用手段,谈不上成为取胜的关键。

    兵力相当,最终还是比的士气,比的武器,比的地利。

    “这家伙,终于是回来了。”藤野英翻着眼睛,望着匆匆赶上阵地的郭大靖等人,嘴上不说好话,脸上却微露笑意。

    藤野正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注目山下,有些疑惑地摸着下巴上的胡须。

    建虏的状态怎么看起来有些异样儿,不同于昨日的气势汹汹。有了器械,也是来报昨日之仇,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啊!

    “大靖,你回来得正好。”尚可喜迎上去,笑着说道:“这下某就轻松了,全交与你指挥。”

    郭大靖赶忙摆手,说道:“别,你不能图清闲,接着指挥作战好了,让我休息休息,喘口气呀!”

    尚可喜哈哈一笑,说道:“看看山下的建虏,哪里象有什么胜利的信心,说是送死来的还差不多。”

    郭大靖举目瞭望,微抿嘴角,露出了坏笑,说道:“果然有些萎靡,想是觉没睡好,或是吃坏了肚子吧!”

    尚可喜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郭大靖的后背,心中有所猜测。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硕讬所部在龙骨山城,便着了郭大靖的道儿,与现在的情况差不多。

    号角声呜咽响起,建虏整队完毕,督促着剃头人推着楯车,扛着云梯,开始了进攻。

    …………………

    太阳的光芒逐渐温暖明亮,同样的进攻行动,在小铁山也拉开了帷幕。

    楯车、云梯,阿济格所率的建虏同样准备了攻山的器械,在龙川这几天,他们倒也没闲着。

    同样,小铁山的守军也一直在忙碌,在准备。工事坚固,抛石机也多了,大小石头备得足足,冰滑的坡面也延伸到了山下。

    “敌人的防御阵地推进到了山腰,是为了封锁大路。”特库殷指点着给阿济格作着介绍,“贝勒爷你看,那些木头制作的东西,应该就是能扔石头炸雷的武器。”

    阿济格微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却看得并不完全。抛石机处于防御工事之后,只露出一部分。

    即便是防御工事,也与上次特库殷来攻时不太一样。对于阿济格来说,更是头一次看见。

    树木堆砌,浇水冻实,将守军的身体大半遮护,顶上还有类似雨棚的木排,能有效防护抛射箭矢。

    工事前的坡面上不仅浇冰铺雪,还冻着两尺来长、一头削尖的木棍,斜指向天,形似木桩阵。

    木桩阵中间是滑冰雪面,十来米宽,攻击面狭窄,拥挤在此处必然遭到火力的重大杀伤。

    阿济格倒吸了口冷气,这般严密的防御,想要攻上去,即便有器械,也非是易事。

    “贝勒爷,此山难攻。”特库殷苦笑了一下,躬身禀告道:“工事完备而诡异,请容末将率部试探着攻一下。”

    阿济格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派宏科带兵进攻,他也是有经验的。”

    这些人马都是阿济格的旗下所部,要不是非要打通与宣川的联系,接应运粮部队,阿济格是真不想攻打这样防卫森严的山头。

    他算的时间是差不多的,可没想到不仅是这边的部队受阻于小铁山,宣川的运粮部队也在龙王坨子遭到了阻击,并有覆灭之危。

    道路上堵塞厉害,砍倒的大树,杂乱的树枝,还有令人恐惧的大石头。阿济格率军一路至此,心中是越来越烦闷,越来越沉重。

    敌人熟悉地形地势,可以躲进山林,不时地出来破坏,简直是防不胜防。可要搜剿,没有充足的兵力,根本就做不到。

    就算没有伏击杀伤的堵路,也让阿济格觉得烦不胜烦。从龙川到小铁山,行进的速度就令他难以接受。

    山上,刘兴祚和郑凤寿等人也在望着敌人。相对于阿济格的心情,他们倒是显得比较轻松。

    在兵力上相当,甚至还要比建虏更多一些。特别是完备的工事,足以弥补战力上的差距。

    建虏再悍勇,也不是铁打的。特别是经历过上一次的防守胜利,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有了底气和信心。

    士气这东西看不着摸不到,但却往往成为胜利的决定因素。心中不畏惧,打起来就不慌乱。建虏不过如此,有这种心理,就更能发挥出战斗力。

    建虏也深知此理,才要打造什么“满万不可敌”的不败神话。

    原因很简单,就是要让明军未战先怯。数千上万人马竟然被几百建虏打垮,听起来不可思议,但确实是心理战起到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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