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万里看到陈立坐进他的车里,问道:

    “你这次又在打什么主意?我知道你跟方义新那小子不对付,可现实情况摆在这边,合资公司的资金耗费太大了,我与周正荣两边目前也都是难以为继,需要方龙集团的资金支持。方义新目前有洛城那边压着,他现在也不敢在你面前玩儿什么花样,你就放他一马算了。我估计着,上次拍卖会多贴了三千万进来,也够他长一阵子记性了”

    钱万里与周正荣赶过来见陈立,都是想要正式与方龙集团合作了,希望陈立与方义新之间的紧张关系能稍稍缓和一下,然而他与周正荣都没有在陈立的办公室里坐下,陈立说暗示国棉厂的项目没有那么容易推进下去,他就担心陈立还是不打算容忍方义新。

    “雁鸣湖环境改造与国棉厂改制、拆造,是罗市长一手推动的项目,我不至于在这事跟姓方的斗气,但情况也未必像周正荣说的那么乐观,”

    这时候车子开出商铺街,陈立手指贴着国棉厂西院墙往南的破败水泥路,让司机往南开,说道,

    “我们先去高铺村看一看。”

    路面坑坑洼洼,连钱万里的奔驰,都颠得人要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也实在不适合这时候谈心,钱万里不时提醒着司机小王开车慢点,心里也奇怪,这条小道他以前也走过几次,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破烂了?

    车子在村口停了下来,司机小王扭头对钱万里道:“钱总前面的路实在是走不了。”

    钱万里探头看了一眼,见前面虽然有路,可路面上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几乎都连成了一片,兼之上午又下了一场大雨,坑里都是积水,与灰白底色的水泥路面相衬,就像一块块流脓的疮疤。

    陈立直接推门下了车,钱万里也跟了下去。

    后面的车子见状也都停了下来,周正荣走过来问道:“怎么不走了?”

    钱万里指破烂得不像样子的水泥路,笑道:“这路,奔驰是开不过来,得要弄辆坦克来。”

    这会儿又有一辆小车从后面跟过来,在周正荣的车后面停下来,陈立见是方义新、刘牧楷两个人从车里下来。

    陈立知道是周正荣联系方义新过来的,而且方义新、刘牧楷刚才应该就是在附近,估计周正荣还是想着缓和他与方义新之间的紧张关系,但看方义新这时的样子,大概也不愿意凑到他面前来说低头的话,

    陈立只是跟周正荣说道:

    “这条水泥路是十多年前国棉厂建宿舍楼时一起修的,钱总应该有印象的,这条路从高铺村北面绕过去,能直接通到宿舍区。”

    “路都修那么久了,难怪破成这样。”周正荣说道。

    陈立不知道周正荣是真不清楚还是故意装糊涂,说道:“我昨天夜里从中大骑自行车去锦澜花苑,还经过这条路,可没有今天这么惨”

    周正荣听着不置可否,似乎真不知道这条路为什么一夜之间就毁成这样子,也不想知道为什么。

    方义新见路面都是泥污,对周正荣笑道:“周总,在这儿看看就行了,别进去了,过两天都要拆了,不见得有什么怀念的地方吧”

    陈立瞥了一眼方义新,说道:“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小方经理是国外呆过的人,见惯了都市繁华,现在能来这小村子里走一圈,就算是看遍市井万千,哪天真跟人说起来,也配得上你这大经理的阅历。”

    方义新听着陈立话里带着讥讽,心中不忿想要针锋相对的驳斥几句,但陈立已经往前走过去了。

    钱万里、周正荣对望一眼,只好在后边打着圆场,拉上方义新往村里去。

    刘牧楷虽然也不想去,可好歹是方义新的助理,硬着头皮也跟了过去。

    这会儿才下午一点多,村子里却静寂一片,也看不到有人在外面走动。

    顺着破烂的水泥路,两边旧迹斑驳的青砖红瓦房错落而置,圆拱形的院门,带有锈迹的古铜门鼻,无力的耷拉在对开的老黑漆木门上,昭示着时光的痕迹,路边随处能见到腰粗环抱的大树,连日春雨连绵,浇的树上绿芽丛生。

    陈立头看了眼后面跟上来的几人人。

    方义新和刘牧楷只顾看地,生怕身上沾了泥泞,对破落的村庄完全不感兴趣,钱万里和周正荣不管现在多富有,但在城市边缘看到打小就熟悉的村庄模样,还是带着些感怀。

    “这不对劲啊,老周你有没有觉得少了点什么?”钱万里走着,拉起身边的周正荣问道。

    周正荣问道:“哪里不对劲?”

    “不要说这边家家户户都有养鸡养鸭的习惯了,怎么走进来一大段,都没听见狗叫?”钱万里说道。

    “钱总这时候也看出村里不对劲了?不错,半个月前,村里的狗就都陆续被下了药,还有村里人家养的鸡鸭,都被药死,尸体都堆在村子东边通过国棉厂宿舍区的路口上。砸棚子、糟蹋菜地那就不提了,”陈立眼睛盯着低头看鞋尖的周正荣说道,“这几天水电都断了,昨天更是把路给挖了要不是网吧那边的生意突然差了,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呢”

    如果仅仅是陈立他说这话,周正荣、方义新甚至钱万里都会觉得他管得太宽了,但谁又知道是不是罗荣民、张浩然已经知道这些事情,有什么想法,要通过陈立传达给他们知道?

    周正荣没有办法再假装他完全不知道这些情况,脸色难看的解释道:“拆迁这一块,早就外包给拆迁公司了,具体怎么事,我与老钱也不清楚,或许是拆迁谈判不怎么顺利,才会用些小手段吧;我会提醒拆迁公司那边,有些事情让他们不要做得太出格”

    “工程要快速推进,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你不是抓住了这点小事,就要难为周总吧?再者说了,城市要发展,拆旧建新是必需要经历的过程,而即便是在国外,拆迁也不可能照顾到所有人的利益。有人不愿意拆迁,又不能无限制满足他们的贪心跟无理要求,那就只能用些小手段”方义新凑过来,他此前还不知道陈立在故弄什么玄虚,没想到他是要在拆迁这种事情搅局。

    陈立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方龙地产没有正式注资,小方经理都懒得关心这边的拆迁进展呢,原来小方经理也是早知道这些小手段啊。”

    陈立年后没有过多的关注这边,也是上午找到牛坤,才了解到更多的情况。

    国棉厂改制以及雁鸣湖东岸的小工厂拆除,都是金水区在主导,职工不满意,区政府那边也是强制压下来,因此推进很顺利;国棉厂职工宿舍楼以及高铺村北片区域的拆迁,则是由锦荣公司外包的拆迁公司在负责,安置补偿条件压得很低,几乎每没有哪个村民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在年后也是迟迟得不到进展。

    三月之前,虽然拆迁谈判没有什么进展,但主要还是以谈为主;进入三月,拆迁公司那边就变得没有耐心,很多下作的手段就开始往外出。

    这又恰恰与方龙集团推进对锦荣的注资时间契合,陈立就怀疑方义新有在幕后推动什么,甚至这很可能是方龙集团与周正荣谈的条件之一。

    现在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

    聋子都能听出陈立的冷嘲热讽,方义新心里堵得慌,却不知道要怎么反驳陈立,而且刚才接周正荣的电话,说陈立这边的情况有些不对劲,他这时候也不想让陈立这杂碎找到刁难他的机会。

    “哎!你们是哪来的?”这时候旁边房子里走出来个七十多岁的老阿婆,手里端着个小铝锅,一身素黑的旧时棉袄,脚脖上还缠着束带,宽口的黑布鞋露着粗布白袜,这身打扮仿佛吧时光都拉到了几十年前。

    在陈立、方义新之间,刘牧楷插不上嘴,这会儿随口应道:“我们区政府的,来看看你们村的拆迁状况。”

    “拆迁你们这些缺德的狗腿子!”老阿婆一听到“拆迁”这俩字就急了眼,再听到这几个还是从区政府来的,当即就将还冒着热气的刷锅水,兜头往刘牧楷脸上浇过去,随手捡起快石头敲着锅底就叫开了声,“那帮***拆迁队又来了,大家都出来”

    刘牧楷还算着假借区政府的名义能少费口舌,没有狐假虎威不成,老太太竟然是这么个反应,他没来得及闪开,被刷锅水浇了一脸,梳理整齐的小分头上还挂着几根泡烂的面条、菜叶,可如木鸡,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太太几声嚎叫,死气沉沉的村落,一下子就活了过来,紧闭的房门拉开,随着嘈杂的叫骂声,就见一群老头老太推门出户,往这边围过来。

    这群村民年纪都有大点,没有一个年轻后生,但气势一点不弱,手里拿着擀面杖、鸡毛掸子、笤帚疙瘩一样不差,就朝钱万里、刘牧楷、周正荣他们身上招呼过来。

    无论是昨天夜里,还是今天上午从牛坤那里了解情况,陈立就知道村里住户的对立情绪已经很激烈了,看到刘牧楷被波了一锅脏水,陈立就拉着钱万里就往后闪。

    周正荣、方义新、刘牧楷三个反应要慢多了,不一会工夫就见方义新白嫩的脸皮上,被抓出了几道血印子,周正荣齐整的大背头也扯成了鸡窝子,最惨的莫过于刘牧楷,他不但不往后躲,还气势汹汹的嚷嚷着要报警,擀面杖、鸡毛掸子、笤帚疙瘩自然就都往他身上招呼

    也是周正荣、钱万里他们两人的小车司机,看到情况不对劲,仗着人高马大,将一堆老人推挤开,将刘牧楷救了出来,一起狼狈逃出村子。

    方义新、刘牧楷气得直跳腿,大叫让周正荣、钱万里的司机赶紧打电话报警。

    钱万里冲周正荣摊了摊手,他们虽然都狼狈不堪,但就算是报警,警察开几辆警车过来,还能真把这群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都铐局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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