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栩一辈子铁骨铮铮,很少道歉。主要是,他也很少闹这么大的乌龙。
他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他的狐朋狗友,事实上他不想告诉任何人。盛行远是个普通人,是个正常人,也许他就是很会打架,又很能打工,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认知,却让程栩频频失神。好在,这段时间持续的不长,因为他又见到了陈晖。
那是星期天,程栩百无聊赖的坐在广场上等着自己小姨和老妈血拼,一个人匆匆路过他,又停了下来,倒回来,影子投在他的手机屏幕上,让他莫名其妙的抬起头来。
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笑起来已经有褶子:“程栩。”那声音很低,程栩感觉字句像一条蛇,以他躲避不及的速度蛰了他一下。
程栩止不住的颤抖,跳了起来,推开陈晖想走,陈晖依旧是笑:“你长这么大了。”
程栩想愤怒的回头,想斥责他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想质问他到底对几个女孩子下手,又做到了什么地步。
可是他说不出来,他的身体抖得厉害,他又像回到了那个时候,想要快一点从他自己的身体里逃跑。
陈晖笑了笑,松开手:“老师现在也不是老师了。”
程栩又一次逃走了,可是与其说逃走,他感觉自己更像是跑回了过去。遥远、又历历在目的过去。
陈晖。
他当时很受女生的欢迎,刚到三十的年纪,教语文,穿蓝衬衣,风流倜傥,名人典故信手拈来,说话幽默至极。国际初中,语文并不是多么受重视的科目,就更方便施展才华。
十三四的女生,情窦初开的年纪,班上的男生又绝大部分咋咋呼呼,像个没进化好的猴子——可想而知,陈晖收到了多少女生的喜欢和情书。
当时程栩十四岁,初二,天天为着自己不长个儿发愁,小胳膊小腿,连关节都红扑扑的,像个女孩子。
——像个女孩子。
程栩当语文课代表是班主任的安排,间接是他那有钱有势的爸妈的安排,怕他偏科。程栩也的确语文不太好,唯一擅长的是乱用成语和写流水账。
陈晖对他很好,刚开始也并没别的意味。他收到的钦慕和喜欢太多,随手扔掉别人彻夜写好的情书简直是家常便饭,想搞个女学生,也不是太难。
可是国际初中的女学生个个家世显赫,十四岁的年纪也很麻烦,要不是妻子要求,他万万不会来国际初中多赚这些薪水。
刚开始的确没想什么。有一次是程栩不小心磕破了腿,陈晖把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独立的一间,还没怎么发育的男孩子白生生的小腿。
握着那脚踝,陈晖竟然有些激动。
越想越好,男孩子,父母疑心不重,也不会留下痕迹,长得好看,跟女孩子不差多少,再加上征服男孩子,一个未来的天之骄子,让他对女孩再也硬|不起来——那是一个男人所能施加的最大的影响力。不由得他不心动。
他让程栩把衣服脱下来的时候语气已经不对劲,程栩却缺少觉悟——这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突然事件,他的知识网络里缺少这一维。
“老师帮你检查身体。”这话现在想起来就会作呕的程度。程栩迷迷糊糊的脱了下来,然后在陈晖扒他裤子的时候感觉到不舒服。也许是陈晖的眼神,也许是那种急迫的动作,他跳了下来,并在陈晖走过来的时候用他踢足球的腿法踹了他。
那一个下午他都待在厕所的隔间里,因为没穿上衣,也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直到他认出自己班上男生的讲话声,借来了一件校服外套,终于能走出来。
他的两节课的失踪已经成为一个大事件,班主任差点打电话报警,好在监控显示他没有出过教学楼,程栩到办公室的时候班主任朝他发了最大的一通火,问他去了哪里。
他很难形容那一刻,在他能说话之前,陈晖走了进来,拿着他的校服,笑着说:“你去哪了?校服都丢了,好在我这多了一套校服。快跟你班主任道歉,你不知道,她们女生生气很伤身体的。”
班主任笑着瞪了他一眼:“别来打岔啊,也别护着你课代表,这失踪了两节课呢。”
陈晖转过来,倚在班主任的桌边,也笑着凝视着他,他完全沉默了,在沉默中展示了自己膝盖上的伤口,沉默的挨了骂。
陈晖第二天搂着他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向他道歉:“老师想帮你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受伤,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大,也是老师有点着急,没说清楚。你劲还挺大的。”
程栩又有些愧疚,觉得自己误伤了老师。陈老师让他放学后去找他,他还是去了。陈晖拿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那处,告诉他这里也隐隐的疼,让他帮着揉揉。
陈老师又露出了那种表情,程栩只是觉得很丑,这想法又一步加深了他的内疚,不知道平时很帅的老师是怎么了,铃声响起,是程栩他妈妈给他打电话,让他早点回家。
程栩的姑奶奶去世了,程栩在校门口看见了自家的车,他妈妈好奇的问他是不是在打篮球,又想起老师匆匆地告诉他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又闭上了嘴——也不想告诉他们。
是在葬礼的第二天,和表姐和表弟在一起,他和表弟比着吹牛,表弟说他老师给他奖励变形金刚,程栩想也不想说自己帮老师揉过小弟弟。
自己都吓了一跳,像是终于跳出窗的人发现下坠的速度竟然是那么快。
表弟说他吹牛皮,表姐吓了一大跳,连忙问他是不是真的。程栩又突然感觉这不是能到处说的事情,连忙摇头。表姐又问了好几遍,程栩都摇头以对,表姐把表弟支了出去,然后很严肃的跟他说以后不要跟那个老师单独接触,也不要听那个老师的话。
也许是她太严肃了,程栩下意识的听了,再加上回学校跟朋友足球训练慢慢开始,陈老师暗示过几次,程栩干脆找班主任辞了课代表,理由是想补习英语。
他主动要求学习,班主任喜出望外,也不追究他挺好的英语为什么突然想补习,把他换了过去,他还被几个朋友嘲笑当老师的乖宝宝。
陈晖慢慢的不再跟他说话,程栩也忘记了这件事,直到初三爆出那件丑闻——陈晖和一个初三女生谈恋爱,被家长发现,那个女生主动转学,陈晖辞去了工作。
程栩已经忘记了听说那件事情的时候是什么场合,连自己什么心情也快忘记了,只记得自己在谁八卦的问他了不了解情况,“毕竟也做过课代表嘛”时,呆呆地发了好久的神。直到别人对他道歉,他才反应过来,匆匆的笑了笑。
依然要正常,要有礼貌,要笑着说我不知道,但心里一边终于明白自己的遭遇止不住的恶心,一边又想到是不是自己辞了语文课代表其他女孩子才会遇害。自己后面接手的女孩,她有吗?完全没办法回忆。
何襄拍了怕他,一张担心的脸:“你没事吧?那个恶心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只能睁大眼睛摇头。人无意识的时候演技一定很好,他骗过了所有人,独自回家。然后他要求转学,感觉自己像一个逃兵。
所以他不能容忍盛行远的“跟踪”,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打错了人——那是他不自知的赎罪,给他不知道的人。
可是陈晖回来了,他说他不是老师了,是什么意思?
程栩给自己打气,他十六岁了已经算个大人,陈晖看上去老的厉害,况且当年他就能踹陈晖,现在不能吗?
陈晖是什么意思,他很快知道了。
程栩这两天还是躲着盛行远走路,放学了也等他先走再走,可是盛行远这次感冒来的来势汹汹,不光打工请了假,还吃了好几片药,又不敢在家,怕他们担心,下午睡了一下午,放学铃声响了好久都没吵醒他。
程栩左等右等实在等不下去,自己悄悄拖开椅子,背上书包跑路。
远远地,校门口站着一个人。程栩有一点近视,平时臭美不爱戴眼镜,也看不太清,因此自顾自的往外走。
“程栩。”
是陈晖。程栩愣愣的转过头,陈晖的脸几乎是贴在他脸上,笑:“好孩子,帮老师个忙。”
初中的记忆涌入脑海,程栩几乎脚软在当地,任由陈晖抱着把他往旁边小巷拉。
宿命的重溯,可能是对他逃跑的惩罚。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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