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是在12月22日试着接触产屋敷月彦的。此时后者已来到横滨两周有余。
前一周, 产屋敷月彦表面上是某家私人医院新入职的医师,但并不常坐办公室,反而在擂钵街附近游荡, 偶尔有人见他模样病弱苍白, 心生恶意,最后独自走出小巷或其他偏僻之地的却只他一个。
白大褂并非他的标志性衣物,但西装礼帽三件套标配的赤瞳青年却已经被人记住,并不敢去冒犯;他是以一名地下黑医的身份出现在擂钵街并行动的,其治疗能力也渐渐地传了出去——但以什么形式治疗,却无人知道。
吉田松阳忙于万世极乐教的工作, 在“羊”的孩子们都被迫去接受教育后、已经渐渐地不怎么在擂钵街行动;再加上产屋敷月彦也并不是长久地在擂钵街停留, 两者并没有遇见过。
但有心人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后者有意地绕开吉田松阳所在的区域, 在意而又不在意一般地驻足不前。
被太宰治告知那日发生之事的森鸥外当然注意到这位出现得恰巧的医生, 于是在调查一番后,他真正地将目标放在对方身上。
一位拥有独特治愈能力的优秀医生, 他作为侍奉首领的首席医官,理所当然该为此做出行动——就像他此前在擂钵街被发掘、并加入港口fia一般。
他在21日向首领报告了这件事。后者因季节变化而身体不适, 又忙于应对“芦川直人”死亡的后果, 对此并不是很在意地同意了。
护卫在一旁的虚向医生投去视线,那双死水般的猩红眼瞳,似乎看穿了一切。
医生镇定地与他对视, 然后在首领发现之前,退出房间。
22日,从私人医院下班的产屋敷月彦在归家路上遇见了森鸥外。
当时为下午7时, 冬日天黑得极早, 天空是半黑不黑、趋于一种渐染的层叠深蓝的状态, 落日已然沉至地平线以下,东天的下弦月被厚厚的云层遮掩身形,光华却极盛,没有路灯的街道上亮堂堂的,连影子都能看见。
产屋敷月彦提着医药箱,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面上的神情毫无疑问是思考着什么的凝重、被困扰着的纠结。
空荡荡的街道上仅有他一人的脚步声。
但不久之后,响起了第二、第三个脚步声。不紧不慢、从前方和右侧的巷道里传出,带着明显的目的性。
于是产屋敷月彦停下步子,镇定地等到两位“守株待兔”的不速之客出现在街道上。
前方的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子,脸上含着细微的笑意,神情温和,好似医院里坐在办公室接待病患的耐心医生;右侧的是穿着黑西装的少年,右眼缠着绷带,神情冷淡中带着厌烦。
森鸥外和太宰治。
“晚上好,产屋敷先生。”森鸥外微笑着与同样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打招呼,“在这里遇见,真是太巧了。”
“你本来就想见我,不是吗?”见到他们的产屋敷月彦神情中毫无疑问,只是平静地反问道,“那么,你有什么目的?”他问,眉眼间是竟然含着一种了然的、似乎早有准备的笑。
森鸥外思绪一顿,隐隐觉得有些古怪。
从那个手机里分析出的信号追踪到的这个男人,做出的一些举动毫无疑问是观察、等待着什么机会,正是看出这一点,他才决定“拜访”对方。
但现在面前的产屋敷,未免太过淡定、好整以暇了吧?就好像知道他的身份一般——又或者说,是所属的组织。
“看来您对我们港口fia抱有了解的心思。”心念电转间,森鸥外果断抛弃原本的“客套和介绍”,开门见山道,“恕我冒昧,您是否认识一名叫‘鬼舞辻’的医生呢?”
“……”产屋敷月彦的神情毫无变化,短暂的沉默后,他态度温和地道,“这是个愚蠢的问题,我就是‘鬼舞辻’。”血般浓郁的赤眸直直地注视着前方面露惊讶的男人,又扫过右侧一直一言不发的少年,笑意加深,却有冷意自眼底闪过,“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师徒?”
“只不过暂时是这孩子的监护人而已。”森鸥外露出温和的笑容,心里已经明白了什么,“您的血液可真是奇特,还能从他人的眼睛看见发生的事情。”他决定冒个大险,接着道,“您认识吉田松阳吗?”
太宰治垂着眼。
产屋敷月彦在擂钵街的行踪,在分析之后他们二人都认为目标是吉田松阳——再加一些其他的目的。
如果说在之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就可以确定这个男人的血液进入他人体内后,可以充当监视的媒介,也许不止是眼睛看见的,就连思想也能捕捉。
但吉田松阳为什么会被他看中?因为自己“感染”的人被斩杀而愤怒?不,从他踟蹰不前的游荡行为来看,他在忌惮吉田松阳。
“他很特殊。”鬼舞辻无惨平心静气地告诉他们,态度介乎随意和冷淡之间,“与我此前遇见的人类相比,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人类的血肉是什么美食?”被他的话挑起那晚的回忆,太宰治在这个瞬间抬头,几乎压制不住起伏的情绪,但明白形势,便只能克制地问道。
森鸥外眉心一跳。看来太宰君有什么没告诉他……原本以为不重要、事实上却必须重视的某个点?
吞食同类的“疯子”,面对吉田松阳露出畏惧又垂涎欲滴的疯狂表情——
此前只以为是被改造的实验体,而现在,太宰治明悟确实是“怪物制造了怪物”。
面前这个态度平静、面上含笑的男人,是个行走的病原体!他的血液是类似病毒的危险品、以“治愈”为借口感染他人、实际上是制造了受他控制的“食人鬼”!他本身同样是“食人鬼”!
何等荒谬的事实。
多么可笑的结论。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
“聪明的小鬼。”鬼舞辻无惨有点意外地评价道,要知道即便是黑衣组织那边看他放出血液、目睹受血人互相攻击也没有想到他本身也是最大的“恶性源头”,而太宰治只是见过一次、从他的随口一句评价中便分析出来,“我可不是那种控制不住自己欲望的蠢货。”
“你之前不是被吉田松阳救过吗?”他含笑问道,带着粘稠的恶意,“会去提醒他么?”
“……”太宰治不说话,表情平静无波,心里想什么没人知道。
“您是想要吉田松阳吗?”即使一开始没弄懂,也迅速抓住线索分析出来的森鸥外还能保持笑容,心里对“鬼舞辻”的危险度评价又一次提升,并再一次评估起将其拉入港口fia的利弊,“这倒是有点麻烦,他和政府走得很近、还和许多事息息相关。”
他曾远远地见过一面那个青年。温柔微笑着的年轻人无疑有着极为出色的外表,犹如春日暖阳,满是光芒。对方所做的事从任何角度看都是好事,紧紧是那么一眼,都给人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也难怪太宰君不抗拒与对方往来,刚才的问题……真是各种意义上地透露出了鬼舞辻的脾气。
“那么,你邀请我。”根本不关心太宰治的真实想法,鬼舞辻无惨使用一种傲慢的、下命令般的语气对森鸥外道,“你所在的组织是这个城市最大的势力吧?即便不能抓捕吉田松阳,我也可以在那里进行研究。”
森鸥外:“……”
森鸥外:“您可真直接。”
他在这个瞬间恍然:对方为何耐心地回答他们的疑问、并不表达愤怒,一切都在此刻的态度中不言自明。
——鬼舞辻打从一开始,就将一切调查清楚、想要加入港口fia了。
目标已定,还需要在意过程吗?
但对方的情报来源为何仍然不确定。森鸥外隐隐有了“背后还有人”的猜测。
但他没有提出来。
留有余地,对彼此都好。若是指明后对方恼羞成怒,在不清楚对方血液能力之外的情况下,反倒危险了。
他在心里叹气。
虚的目标已经表露,但非常古怪的是,对方并没有做出行动——例如获得他人的支持,现在港口fia里更多的是对他的忌惮和厌恶,以及对他忠诚于首领这个“事实”的共识。
“您想研究什么呢?”他尽心尽力地询问道。
“那是所有人类都会追求的终极目标。”鬼舞辻无惨这时候反倒不正面回答了,言语间满是对那个目标的向往,“我需要更近一步……”他放低声音,面上有痛恨和忌惮之色一闪而逝。
“看来您对我不抱信任。”森鸥外状似遗憾地说,“那么在接下来的时间,让我们以同僚身份一起为首领服务吧。”他斟酌着字句,自然地吐露出试探。
鬼舞辻表露出的性格,傲慢且自我,“为首领服务”对另有目的的对方来说,无疑是一个“笑话”。无论是“忍下附和”还是“出声嘲笑”,都足以让他更近一步地分析对方的性格和行事风格。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同僚?”一直态度很好的男人神情骤然阴郁,血红的眼瞳里有风雨凝聚,“真是令人恶心的词语。”额头上蹦起青筋,他忍耐一般的、冷淡道,“别再让我听到。”
太宰治稍微抬起头,有点困惑他的反应。
“只是个普通的名词吧。”森鸥外微笑着道,“您有什么不满?”
“想知道?”明显没有耐心、态度不复之前温和的鬼舞辻冷漠道,“自己分析吧,喜欢动脑子的小鬼们。”
33岁的森鸥外:“……”[1]
“之后通知我。”像是还顾忌着自己要加入港口fia,男人又勉强地放软了语气,客气道,“非常感谢。”
——这就是22日晚发生的事。
12月25日,鬼舞辻无惨,使用名字“产屋敷月彦”加入港口f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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