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伏不动声色,跟着进去了。

    大厅处稀落摆了二十来张桌,早便挤满了食客,甫一进来,灵觉便习惯性扫过,心头却是凛然,其有一半以上是武师,还有一些通神与归元修士,余者皆为酒楼小厮。

    隆源酒楼只有两层,在过道处横亘一处楼道,一层上半端延伸出一段岩木方台,充作雅座,窗门一开,视线挺好,倒是别致。

    岩木方台左侧,又有台阶往上,正是二层包间,跟着那随从往上,沿途食客皆有莫名目光扫来,让苏伏心头微微凛然,与宫月衣交换了一下目光,皆从对方眸内读懂了:静观其变。

    到得二层,出了楼道,便见廊间有一座茶案,通过茶案,长廊将包间隔开两边,笔直而去,左右共数约莫有十来间,每间间隔约莫两丈。

    随从推开第一个包间房门,对着苏伏二人虚引道:“二位可至此处用餐,若有其它需要,随时可唤小厮,大小姐请跟我来。”

    方瑜瞪了一眼苏伏,意思是绝不许对宫月衣做坏事。

    苏伏懒得搭理,径自进了包间,入目便是一座雕花屏风,屏风后面是一个小巧别致的方桌,其上摆了精致酒菜,方桌两旁安放两个圆形蒲团,四周墙角各有一个汝瓷花瓶,约莫四尺来高,菱花绽得正欢。

    纱罩吊油灯散发着朦胧光晕,一股莫名的气氛弥漫,宫月衣却似没有任何感觉,径自转过屏风,坐于方桌前。

    苏伏微觉尴尬,想来这家店主欲营造的便是情侣间的那种暧昧感,见宫月衣没甚异常,他便放下心来,转过屏风,却见她已然动筷。

    桌上菜肴确然精致,却稀少,苏伏其实便是个大胃王,桌上食物很快便消灭干净,随着消灭食物的过程,那种尴尬的气氛不见了,这一刻无声胜有声。

    苏伏意犹未尽地倒了一杯水酒,一饮而尽,才咂咂嘴道:“像我们这样来吃饭的真是少见,想来这个时候大多食客此时已借着酒意微醺而相互缠绕了罢。”

    宫月衣静静地将嘴角擦拭干净,闻言疑惑地望着苏伏,要她理解苏伏这画中意思实在有些困难。

    “酒后胡言,无需在意。”

    苏伏微微一笑,灵觉里,有好几间包房的客人已然抱在了一起,而方瑜却被那李凌云逗得‘咯咯’直笑。

    莫看方瑜大咧咧的模样,实则精明得很,苏伏只需关注着,看那李凌云有没有办法自她口中获得剑令下落。

    “虽然方回曾言,会将剑令下落告知,他总觉没有这样简单,而且……”

    苏伏想到这里,双眸微闪着冷光:重要的不是剑令本身,而是如何持着剑令穿过太元山脉,间中不知有多少凶险,可以说剑斋放出剑令这一限制,便是要掀起腥风血雨,这样有甚好处?

    大门阀行事不是他可以揣度,他甩首让思绪逐渐清宁,灵觉悄悄探去方瑜所在包间。

    ……

    方瑜进了包间,李凌云便起身相迎,面上微笑肆意绽放,勾得小姑娘心头乱跳。

    李凌云举起酒杯,微笑道:“这一杯酒敬美丽的方大小姐,为有幸能请到如此美丽的方大小姐而举杯,不若共饮如何?”

    方瑜小脸红扑扑,羞涩道:“我…我不会喝酒!”

    见对方却已先干为敬,方瑜小意地拿起自己酒杯,浅酌一口,娇俏的脸颊便泛起一朵红晕,她似有些晕眩地微低螓首,迷糊道:“殿下,我……我真……不会喝酒。”

    李凌云心头意外,没想到只浅浅一口就醉了?他心头微转,复试探:“方大小姐在此之前没喝过酒?”

    双眸又一转,笑说:“不若凌云说个笑话,若大小姐笑出来,便将杯中酒喝尽,如何?”

    方瑜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耳边便传来李凌云充满磁性的男中音。

    “前朝有个大臣名唤吕忠肃,为人古板不喜玩笑。一天,退朝后回去的路上,他瞥见同行一位大臣眼睛老往路过的漂亮女子身上看。漂亮女子走远了,这位大臣还不时地回过头来恋恋不舍地去看她。”

    “此时,一向不苟言笑的吕忠肃亦忍不住开起了玩笑,他便对那大臣说:方才过去那个漂亮女子真有力气。”

    “那位大臣不解,忙问:大人怎知她有力气呢?”

    “吕忠肃应声说道:假若她没有力气,你老夫子的头怎么能被她拉得团团乱转呢?”

    “扑哧!”

    李凌云言声方落,方瑜便忍俊不禁,笑得咯咯作响,很是清脆。笑毕,她亦不含糊,端起酒杯仰头便干,脸上红晕更盛,像极了火烧云。

    “大小姐果然爽快,凌云生平最喜大小姐这样的女子,且观大小姐武斗,武道修为亦是绝顶,教凌云无比钦佩,为大小姐这样的奇女子,你我不若再干一杯。”

    李凌云微笑着替方瑜倒了满杯,又给自己满上,托着襟口处,端起酒杯,二话不说再次仰头便干。

    方瑜似被蛊惑,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尔后便见她醉眼朦胧,傻傻笑着说:“殿下长得如此俊美,定有许多红颜知己了罢。”

    李凌云摆手笑道:“大小姐有所不知,凌云素来洁身自好,唯有像大小姐这样的奇女子方能入凌云眼内,不知大小姐如何看我?”

    他动作不停,径自替自己与方瑜满上酒杯,桌上精致菜肴却还未动过分毫。

    此言让方瑜羞涩地垂下螓首,音声如蚊蝇,呢喃:“殿下威武不凡,他日定非池中物,我听爹爹说,殿下已是通神境修士,以殿下资质,长生可期也,实与人中之龙无二,教……”

    音声微顿,似有些难以出口,嚅嗫半晌,才艰难开口:“教方瑜很是倾慕!”

    “只是殿下他日乃仙道中人,而方瑜却仍是俗妇……天上地下,再难相见。”音声黯然,许是喝醉了酒才至如此。平日她多跋扈,不期还有如此小女儿姿态。

    李凌云笑得愈发灿烂,却伸出手去,作深情款款状,欲托住她手,方瑜却本能地缩了缩,李凌云只当她害羞,不在意笑道:“大小姐何出此言,若凌云有朝一日登得大道,定不会辜负大小姐一番心意。”

    言着三度举杯,音声暖暖道:“得大小姐倾慕,凌云深感荣幸,自饮一杯。”

    他一饮而尽,方瑜忙晕乎乎地摆手道:“不不……能倾慕殿下,方瑜亦很荣幸。”她端起酒杯,亦有样学样,饮了个干净。

    李凌云见状暗道:应足够火候了。

    “大小姐可知剑斋?”

    几杯水酒下肚,方瑜醉眼朦胧,晕红脸颊挂着傻笑点头,晕乎乎地说:“剑斋不……不就是那些骑着飞剑高来……高去的……鸟……鸟人?”

    她醉态萌发,芊芊玉指遥指空中,比划时,摇晃着身体。

    苏伏灵觉里见之胡言乱语,忍不住笑出声来,迎着宫月衣不解目光,他便笑着问道:“大小姐酒量如何?”

    宫月衣闻言摇首道:“不知。”

    “唔!”苏伏没有意外,方瑜此女应不是装醉罢?心头不太肯定地想着……

    “客官!客官!您走错了,此乃包间,里头皆是贵宾,还请您回一楼……”

    “恁多聒噪,洒家……呃…呃…洒家想去哪便去哪,你管不着……好个小厮,可知洒家在外头名号……”

    这时,包间外突传来争执音声,苏伏正欲将灵觉探去,可方瑜那正值关键,便不去理会。

    李凌云亦有感应,心思微转,便微微笑着说:“大小姐切莫胡言乱语,天下皆知剑斋出剑仙,怎可比作鸟人。”

    他音声温和,虽是劝阻,倒有鼓励成分在内,而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问:“大小姐可知剑斋近期开山门招徒?那剑令之事,大小姐可曾有所耳闻?”

    闻言,苏伏正自凝神倾听,却在这时,包间外争执似乎升温,隔着房门亦可闻着那粗犷嗓门。

    “呔!好个小厮……胆敢搅扰洒家兴致,呃…呃……教你知道洒家厉害……”

    “且慢……客官……小的不敢了……啊啊……”

    随即便是小厮惊嚎,而后‘砰’的一声,苏伏所在包间门被撞破,一个粗衣小厮咕噜噜地翻滚进来,直撞倒了屏风才止,他弓起腰身,满面苦容,这一摔可真把他给摔得惨了。

    一个伟岸大汉摇晃着进来,其约莫六尺五寸的伟岸身量,每一踏步皆震得包间‘嗡嗡’作响,醉眼模糊地扫视,待见了地上小厮,其面显狰狞笑意:“细腰子,快起来跟洒家过过手……便赌上你这条贱命来罢……哈哈哈!”

    见其狂态,宫月衣首先站起,长剑蓦地出鞘,冷冷指着大汉。

    “呃……呃……乳臭味干的小娘皮,你这是挑……挑战洒家?”

    大汉似感受到冷冽杀机,微微一怔,随即勃然大怒,其手臂同五指微微抖动,便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而后摇晃着步伐向宫月衣行来。

    “住手!大狗熊,休得欺……欺我……家月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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