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伏只觉穿过了一层莫可名状的薄膜,一道略带善意的意识扫过来,眼前一花,便落在一片巨岩群耸立的中间,每一个巨岩上面都镌刻着难以言述的玄奥符文,脚下则是层层叠叠的复式禁制。

    “天罡无极,北斗七曜,敕令……”

    随着纪修竹令言,巨岩蓦地受到激发,其上玄奥符文尽亮起,苏伏只觉重心失移,霎时改天换地,意识晕眩一瞬,就这一瞬的功夫,眼前天地却已是天渊之别。

    不知何时有白雾氤氲,三人却转到了一处山间小道,苏伏敏锐地发觉周遭空气略有些冰凉。

    纪修竹淡淡地说:“此地便是冷月山脉,外头只是七曜神无阵的障眼法,随我来罢。”

    他语罢便向前去,复行不久,隐约见一幢古朴的道观耸立在白云间,脚下山道渐渐变作鹅卵石道。

    龙吟瑶不住地四处打量,憧憬道:“好美啊!若是有朝一日厌倦了真界争斗,倒也可以选个如此美境隐居。”

    “七曜神无大阵真界仅此一处,师姐还是莫要幻想了。”苏伏无情地泼她冷水。

    这时曲径通幽处传来一道宽厚且充满磁性的音声:“两位小友日后若果真厌倦真界纷争,玉清冷月观随时欢迎两位来此隐居,闲听绿竹花语,品品高味,亦是美事一件。”

    龙吟瑶得意地瞥了一眼苏伏,向着道观方向施礼,且行且言道:“素闻净虚真人喜静,怎么好意思搅扰,见过此处风采一回,已属幸事。”

    这时穿过了浓浓白雾,道观渐渐显露,只见观前左右各有一棵铁槐树,高逾数丈,枝叶如针细密,却又同时有着柳枝的柔软,是以看去像极了粗壮高长的柳树。

    观门处悬挂一幅檀木匾额,上书:冷月观。

    随着三人行近,观门‘吱呀’一声敞开,两个眉清目秀的道童行将出来,稽首齐声道:“真人已候在善益堂,三位师兄师姐请去。”

    三人便进,却另有风景,但见台阶上方有一扇木制辕门,辕门后便是呈围拱状的殿堂,有些个认得纪修竹的弟子连忙上来见礼,但此时不宜寒暄,左近弟子便知机不来烦。

    殿堂并不大,位于正中者,正是‘善益堂’。

    道观依山而建,周遭充斥着浓浓白雾,为冷月观添了一份朦胧的仙意。

    三人进得善益堂,便见一道人坐在一尊巨大塑像下首的蒲团上,双手执道印,感应到来人,便缓缓撤去,双眸睁开,淡淡着说:“两位小友果是龙凤之姿。”

    塑像依稀可辨是个女子,不知为何看不清明。

    但见他约莫五十来年纪,脸颊略显清瘦,鬓颜霜白,白面长须,眼瞳透着淡泊,着雪白道袍,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苏伏同龙吟瑶赶忙紧走几步行剑礼:“晚辈剑斋苏伏(龙吟瑶),拜见净虚真人。”

    道人正是云溪与纪随风的师尊,冷月观的观主净虚真人,七曜一脉相承,然而随时光迁移,总有各自不同理念与道境生发,是以七曜并非无有由来。

    “不必多礼,两位小友事迹吾亦有所耳闻,今见果然名不虚传。”

    净虚真人淡淡笑着:“此次为吾那不成器徒儿随风,累两位小友奔波,真是不该,此丹乃老道近日所炼,权且作报偿。”

    显见净虚真人清楚苏伏到来因由。

    两个小瓷瓶缓缓飘来,苏伏将之接住,有一丝香气钻入鼻尖,顿使他精神一震,心里惊讶,竟是‘补源丹’,粗略一估,一瓶约莫有着十来枚。

    苏伏却轻轻将瓷瓶推送而出,在纪修竹不解下,认真地说:“随风师兄将伏引为知交,伏又岂会坐视不理,报偿之事还请真人莫要再提。”

    净虚袖袍一拢,便将瓷瓶收回,微微一笑:“随风交了一个好道友,修竹,吾行功未满,你便代吾领两位小友去,能成则好,不能成亦是随风命数。”

    龙吟瑶赞赏地望了一眼苏伏,她曾听过苏伏讲过与纪随风结识的过程,便连其舍命伴他去闯流冥坛都未隐瞒,倘苏伏真收下此丹,才令她看不起。

    纪修竹恭敬稽首,便转出善益堂,一番陡转,却来到冷月观后山,一路上坡,不多时便来到一幢独立的小院。

    院门紧闭,苏伏忽然眉头蹙起,内里传出来一股酒香,正此时,熟悉的音声传将出来。

    “清梧……呃没酒了……快去给道爷……买……来……”

    纪修竹怒上眉梢,几不可遏,便踹去,院门‘砰’地飞走。

    却是一幢木制平房,显见粗略赶制,只觉像极了圈养牲口之棚,又哪像个修道之士所居。

    这时一个约莫十二三年纪的童子面色惊惶地行来,见是纪修竹,脸色略缓,却又嗫嗫不知所措。

    纪修竹走去,怒声数落道:“清梧,这种废物你还管他做甚,还不快回观里去。”

    清梧眼眶微红,稚道:“随风师兄心伤难解,眼见修为每况愈下,我只想代云溪师姐照顾他。”

    他不识得苏伏,便退开一边,倔强着不走。

    苏伏连忙劝慰道:“仙长快莫要怪他了,待我去看看随风师兄。”

    “哼!”

    纪修竹冷峻面容未改,却退去一旁,本来请苏伏来便是为此。

    苏伏便进了那屋舍,入目只见的一片凌乱与狼藉,尚有数不清的空酒瓮,一个身上只着中衣的男子半躺于床榻之上,双手撑着一个酒瓮倾倒,其口大张,酒瓮却空空如也。

    其眉目依稀可见几分纪修竹的冷峻,那如墨一般的眉头丝毫未改,令苏伏马上认出来,正是纪随风。

    许是久久不见动静,纪随风放下酒瓮,醉眼昏花地嚷嚷:“清梧……本道爷的酒……酒呢?”

    他仿似感应到有人进来,惺忪的醉眼望去,尚谓自己眼花,便甩了甩头,再定睛去望,他大笑一声:“苏兄,真是稀客,甚风将你给吹……呃……吹来了。”

    他打了个长长的酒嗝,似乎清醒了一些,摇摇晃晃起身,拎着酒瓮就去,嚷嚷着说:“来……快来陪我喝一杯……”

    苏伏眉头微皱,却伸出剑指一挥,一道仿似细思般的剑气便刺去,酒瓮应声碎裂,余劲击在纪随风胸口,顿将其击飞。

    纪随风‘蓬’地撞在壁上,落将下来便猛咳,又是几口酒混着难闻的酸液呕吐出来,待他勉强缓过气来,便怒目瞪去:“苏兄……你这是甚意思?”

    “难为你还记得我!”

    苏伏冷冷讥笑道:“纪随风,昔日我只能仰望于你,不得不虚与为蛇,你真当我敬你为兄长么,就凭你目下这副模样,又哪里有资格成为我苏伏的兄长。”

    纪随风愣怔一瞬,随即勃然:“好个……虚与委蛇……好个苏伏……枉道爷真心待你。”

    他不知为何狂怒,便有令言,虚空有雷霆生成,眨眼便击向苏伏。

    苏伏心底惊讶,纪随风的雷法又有长足进境,只是他的法体气息衰弱得厉害,仿似一个壮年男子两日不食滴米滴水,几山穷水尽。

    心念瞬转,苏伏剑指倒转,以指面去弹,浩然气蓦然生成,‘啪嗒’地便将雷霆扫灭,浩然气霸道无匹,只需运用得当,抹灭如此程度雷霆只是等闲。

    纪随风愣怔,在他印象里,苏伏实力确然不同寻常,然如此轻易便破开金雷令,几乎令他不敢置信。

    这时苏伏冷然行去,攥着他胸襟提起,讥道:“纪随风,我听闻你被云溪师姐丢弃了,真是可怜啊,本来我对云溪师姐已然死心,没有想到她心里另有他人,这下可好,倘我这便追去神州,云溪师姐必然感动,说不得便与我回剑斋去了。”

    纪随风闻听此言,眼瞳霎时通红,其手毫无章法地握拳砸去。

    “嘭——”

    苏伏不闪也不躲,被击了个正着,却只有一个淡淡的红印,他甩了甩脑袋,冷笑道:“不痛也不痒,纪随风,就凭现下的你,又能奈我何?”

    纪随风满目通红,几乎是本能地结印,又有令言:“乾、舜、孨、离、坎、门,山岳咒,太清转龙令……”

    “蓬——”

    一道山岳的虚影蓦地自他身上冲出,携着万钧巨力轰然撞上苏伏,顿将其撞得飞退,宛若流星般向后,又是‘蓬’地巨响,将院墙尽数撞倒,复向后滑行数丈才堪堪止住。

    苏伏只觉五脏尽皆受到震动,心血翻涌之下,不禁便呕出一口鲜血。

    “师弟?”

    龙吟瑶大惊,连忙去扶他。

    “哈哈哈……苏伏……跳梁小丑……云师妹是你可以觊觎的?”

    纪随风摇摇晃晃地出来,这时他身上升腾着浓烈道意,几乎是瞬息,几道金雷令便在虚空生成,不分敌我地袭向苏伏同龙吟瑶。

    “混账东西!”

    纪修竹伸掌去一抹,虚空顿泛起涟漪,那几道金雷令霎时归了虚无。

    纪随风这才发觉他亦在,深藏心底的畏惧令他怔怔道:“二……二哥……你怎么来了……”

    纪修竹眼见他形貌如此,怒火炽热,喝道:“无可救药的废物,我今日便将你修为废掉,省得届时兵解丢玉清宗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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