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武元年,开朝第一天,小皇帝被太后牵着,在垂拱殿大殿接受百官朝贺。

    史从云一身戎装,站在百官之首,说了一段朝贺的话,这些是周宪帮他写的。

    这也标志着一个新的年代,彰武年开始了。

    开年第一件事,史从云完全忙碌于神火军的扩建,这支军队他的思路很明显,以工匠为骨干建立的火器军队,打仗时负责辅助各军,并不独立作战。

    这是时代限制的,没有工业化,生产力完全跟不上,像冯继升他们弄出来那种几百斤的火炮,一个月能弄出一两门来就算不错,而且还威力有限。

    所以神机军注定不可能成为战争主力,至少当下如此,主要还是作为各军的辅助。

    对于这种新的威力大,但射程短,准确度低的火炮应用,史从云倒是想到一种新用法,也叫邵季带人过来配合神火军的人演练。

    不过当下这种炮一共就三门,后续还在加紧造,史从云给冯继升的命令是让他在伐蜀开始之前,造出超过十门来。

    另一方面,京城来了数千人的各国使团,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史从云又不好意思急着赶人家走,毕竟是来送钱的,只好以各国需要。

    这无疑加大鸿胪寺工作难度,鸿胪寺判寺事的工作量,好几次来找史从云哭穷,好说歹说,史从云咬牙又让三司那边给他拨了些,没办法,确实穷啊,好不容易得了一点,还要为出兵做准备,能省一点是一点。

    同时史从云让枢密院起草命令,秘密令在湖南湖北的李处耘和李汉超回京议事。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好不容易有八年和平的大梁比往年更热闹一些,虽然这种热闹完全不是史从云记忆中可比的,至少有了烟火气,有了人间味。

    到十六那天,史从云立即匆匆进宫和李谷等人商量事情。

    “大军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二月份就可以出兵,问题是当下还没什么合适的理由对蜀国发兵。”枢密院里,魏仁浦正向他诉说。

    史从云喝着侍奉官送来的茶水想着事,众人已经习惯他古怪的喝法,每次他一来都会特意给他准备这种苦涩的茶水。

    “上次的借口不成吗?”史从云问,上次打蜀国的时候,就是枢密院这班人,不知道从哪找了几个流民,硬说是从河中来的,来揭发蜀国皇帝军队百姓的迫害。

    随后官家为“百姓着想”,为了天下苍生,解救四州百姓于水火之中,于是就有史从云的伐蜀之战。

    打仗理由和借口是最不重要的那个,但也是不可或缺的,赤裸裸的侵略和找个理由的侵略在人心和士气上影响还是很大的。

    所以史从云想着要不再找几个蜀地“老乡”来向他告状?

    旁边的王溥插嘴:“这招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也太难服人了,如果能有别的最好,实在不行就如此吧,只要兵事不怠,剩下的反而没那么重要。”

    “王相说得对,说到底还是兵事,兵伐为上,实在不行让翰林院发个檄文也成。”史从云总结道。

    大家又说一些关于此战的安排,比如后勤补给,需要出动的兵力和部署。

    “这次我准备出两路大军。”史从云端着茶杯,一面踱步一面说,众人坐在四周听他说话,主座上做的是刚刚过来符皇后。

    “一路走潼关,过秦岭往南,一路从江陵顺着长江往上,两路会师成都,如果一路受阻,还能靠另外一路,这就是基本的进军路线。

    计划总共出兵五万,一路三万人,水陆并进,走江陵西进。

    一路两万人,关中南下,陆路为主。”史从云指着面前挂着的巨大的图经(地图)为众人讲解,他这样安排是有用意的,南面有长江,后勤压力小,所以可以部署更多军队。

    北面都是山路,后勤困难,而且大军难以展开,所以人太多也没用,还会拖垮后勤。

    “江陵往上那一段并不好走,北面也有剑门关那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范质开口说。

    “这是不可避免的,蜀地四面环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两处是入蜀大道,某从两路出兵,就是要分散他们,让他们首尾南顾,南北分兵。”

    “可蜀国有禁军十几万。”范质再次开口。

    史从云毫不在意:“从历史上看,蜀道是难于上青天,不攻则已,攻则没有不破的。”

    范质顿时哑口无言。

    史从云接着强调,“另一条原则就是不能赶尽杀绝,不能搅扰百姓,百姓的东西不能抢,百姓的坟不能挖,百姓的树不能砍,不能把蜀中百姓逼到绝路上。

    这点枢密院必须下明文给各军将士,某也会约束,并商议出个可靠的监军来。”

    最后这条他说得很重,因为作为历史看得很多的史从云,十分了解蜀地。

    虽然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但历史上想打四川的,基本只要一打就打进去了。

    而且天下一乱,谁都想去蜀地称王称霸。

    如果熟悉蜀地历史的人应该明白,想从血缘上去追溯所谓的四川人,几乎不可能了,因为四川的历史就是一批又一批外人入主的历史。·

    远的秦国占巴蜀,之后秦汉发配罪犯,流民去巴蜀。到东汉末年刘焉、刘璋、刘备等都是外地人带兵入蜀称王称霸;

    到现在孟昶的后蜀,和后蜀之前的前蜀都是军阀领兵从北方来的,入蜀之后称王称霸。现在这个蜀国的很多大将,重臣乃至国主都是山西人,河北人。

    就和当初河北的刘备入蜀称王类似。

    这就是个很矛盾的事,一方面说蜀道之难如何如何,一方面谁想打只要出兵,就没有打不下来的。

    赵匡胤出兵灭蜀时,数万宋军,短短几个月就把十几万蜀兵收拾了,还留下“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的佳话。

    纵观历史,其实蜀兵整体战斗力表现发挥稳定,那就是整体的拉胯。

    高光时刻就是后来跟随建立新中国到新中国开国后,那是川军历史上最高光的时候,那段时期还要区分的,那段时期在国党麾下的川军表现依旧是十分拉胯的。

    这和其特殊地理环境不无关系,史从云身为二十一世纪的人还相信血脉说那他真是书读到茅坑里去了。

    四川人这个概念也没法从血脉去追溯,不说每朝每代都有军阀带着大量人去四川干山大王,还有后来的湖广填四川等。

    血脉血脉意义上的四川人,只怕所谓纯种四川人早已经没了,但无论是哪里的人,只要去了蜀地,都会变成地地道道的四川人。

    蜀地的文化内核概括起来就两个字“安逸”,那是独特的地理环境塑造的,天府之国,沃野千里,四面环山,天然屏障保护起来。

    这就很好理解了,四周崇山峻岭环绕,中间安逸舒适,沃野千里,谁来了也不想出去。

    当今的后蜀曾经也是后唐大将,带去蜀地的兵多是后唐南征北战的将领和士兵,要知道后唐可是南征北战,拳打契丹,脚踢后梁,把蜀地按在地上摩擦,这才几十年,怎么战斗力这么拉胯?

    安逸几十年后,谁也没那拼命的心思了。

    人本身没有太大的区别,并非你给他加个蜀兵的头衔人家都变弱了,依旧是一鼻子两眼睛,问题在于环境。

    所以史从云格外强调军纪,蜀兵不善战,因为他们习惯了蜀地的安逸,有群山保护,与外界联系不紧密。

    但如果放纵士兵,把蜀国人逼到绝境,那谁还不是一双胳膊一把子力气,拼命起来谁怕谁啊?

    所以历史上川军的高光时刻都在他们被逼死路上的时候,那谁还不是个人,一命换一命谁怕谁,狠起来就不要命。

    史从云一开始就想好了,打蜀国并不是最难的,难的是打进蜀国之后,如何安抚民心,稳定局势,搜刮钱财。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把蜀地百姓军民逼急了。

    这点他在枢密院与众人谈论此事的时候再三强调,同时也在秦王府召集诸将再三强调这件事。

    一方面,蜀地塑造了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他们可以妥协,可以忍受外来者,可一旦被逼得跳拿起枪杆子,那就麻烦了。

    另一方面,史从云心里对夺取蜀国的作战预期就是快,就是越迅速越好。

    北面还有众多节度使虎视眈眈,内部的府库空虚也时刻让他睡不好觉,南方还有南汉,南唐,吴越,北面还有北汉,辽国,西北还有静难军,党项人,归义军等等,不能耗费太多时间。

    .......

    大军磨刀霍霍的同时,史从云也在安排内政的事情。

    此次出征,朝廷里的事他也必须安排。

    一开始他并没有决定要不要亲自去,但想到了历史上的北宋取蜀。

    大军数万,几个月打垮蜀兵,十几万蜀国大军完全没有发挥作用,但之后北宋军队很好的延续五代作风,在蜀地抢掠成风,粮食,钱财,女人,能抢的都抢。

    结果一下子引起大乱,不少军民百姓起来反抗,连宋军中有些将领也看不惯同僚作为加入义军,一下平乱用了两年。

    打仗几个月,平乱平两年,这种局面史从云不想看到,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去的好,除了他亲自去,只怕真没人镇得住这些骄兵悍将。

    最终决定亲自去之后,朝中就必须做出安排。

    李谷可以替他看着朝政,身为判三司事,左仆射,史从云再给他加平章事,完全就是能掌控局势。

    另外枢密院那边,闾丘仲卿为枢密副使。

    但史从云还有另外安排,他请枢密使魏仁浦史,宰相王溥,范质为随军参谋,为他出谋划策,和他一起出征。

    这也属于正常操作,比如官家征高平,带着魏仁浦和李谷,征淮南也带着李谷和王溥作为参谋。

    史从云此举既让魏仁浦,王溥,范质为他出谋划策,也将他们调离京城,放在自己身边,这样闾丘仲卿和李谷就实际掌握文武大权,为他掌控朝廷。

    不过这其实还有一个人是绕不过去的,那就是摄政的符皇后,一旦他离京,符皇后的权力就会进一步增大,需要拉拢。

    ........

    一月,隆冬还没散去,史从云在垂拱殿侧厅与众宰相处理政事。

    因为事情少,几位宰相早早离去,奏疏就等着太后加盖玺印,史从云在一边等着,过了一会儿,他察觉符后目光看过来。

    于是就提笔在面前的纸张上写下:辽州昭义军节度使李筠,魏州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镇州成德节度使郭崇,陕州保义节度使袁彦,晋州建雄节度使杨庭璋。

    等他写完,符皇后好奇的过来看了一眼,随后呼吸一下沉重起来。

    史从云没说话,只是抬手把“魏州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给划去了。

    “太后,以前某确实不信任符家,毕竟重镇魏州,手握大军,但现在我们是一家人,符太后还在京城,我有什么不信的呢。”

    符皇后在他旁边的矮桌跪坐下来:“你专门写给我看,那就不是不信父亲,是不信我。”

    她很聪明,一语道破史从云心里的小九九,令他惊诧,连脸皮厚的掩饰:“太后说什么呢,我堂堂大周忠臣,怎么会不信摄政太后呢。”

    符皇后大概是和相处久了,了解他的脾性,也就不理会他的鬼话,“秦王花言巧语倒是有一番本事,但你不想想,当初官家不在时,父兄大军不敢南下,就是抛弃了我。

    我现在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子,除了依附你又能如何?宗训才七岁,朝中宰辅大臣,不放心的你全带走了,留下的那个不是你的臂膀,京城领军的都是你的忠仆,我除了任由你摆布还能如何?

    你要去打仗就去吧,朝中的事情我听闾丘仲卿和李谷的便是。”

    史从云也不装了,有些感慨的说,“你还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那种女人。”

    随后起身,把纸张递给她:“我不在朝中,你要防备的就是这四个人,如果有变化,尽量稳住他们,我们两合作以来一直相得益彰,如鱼得水,这次也喜欢能合作愉快。”符皇后接过,轻声念了一遍:“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成德节度使郭崇,保义节度使袁彦,建雄节度使杨庭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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