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蜀地下了一场大雨,很多江河涨水。

    夜里哗啦啦的雨声不停还伴随电闪雷鸣,大殿外雨声盖过一切,空荡荡的大殿里声音在回想。

    原本数万人的宫殿被清空之后,显得格外空荡,史从云裹着薄薄的蚕丝被,怀里抱着冰肌玉骨的费氏没有睡觉,而在想一些事前。

    四月底,第一批朝廷派出的官员一共六十九人,已经到了蜀地。

    这些人是这两年来科举考试考中读书人,还有少数是按史从云要求选拔上来的工匠。

    关于把谁留在蜀地总览大权,为他经营蜀地,史从云经过再三考虑也有了人选。

    往后还有很多战要打,江南不在手,蜀地的经营就显得格外重要。

    但史从云也知道,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战争的长久,只有蜀地是不够,蜀地很富,但地理限制了它,龙泉山往西的平原只有一小片,比不了江南。

    唐朝时经济重心往南移的现象就已经非常明显。

    最初的开端是东汉时期大量建造水利工程,控制洪涝灾害。

    到东汉覆灭后,孙吴对丹阳、吴、会稽、豫章、庐江、庐陵六郡的深耕,对太湖流域的开发则将这一趋势推向高潮,孙权曾经亲自把拉自己车架的牛拿去耕地来作为表率。

    孙吴的深耕细作使得整个南方逐渐从古书中蛮荒之地成为沃土,也是后来永嘉南渡后宋、齐、梁、陈的主要经济支持。

    到了隋唐的继续发展,江南已是全国主要赋税来源,而唐末之后,北方遍地打仗,江南特别是东部沿海的吴越在钱氏手中依旧保持安稳,几乎是全国打成一片的环境中保持了经济发展。

    到现在,蜀国已拿下,他不知不觉又想到江南,周宪那么想家,不能老让她没法回家啊。

    不过事情也不能着急,他最怕的还是自己政变,北面节度使有各种动作。

    他慢慢也想起六七年前,曾经让他帮忙报仇的新兵,他现在都记得那人的名字,是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手下的指挥。

    只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即便是官家,也很难从李筠那样的地方军阀手中要个指挥使过来。

    他心里盘算着,李筠必须打,他如果跳起来自不用说,如果他不跳起来,自己也必须打,为的是杀鸡给猴看,借机消除其他节度使的威胁。

    现在的节度使,就像汉初的异性诸侯王,那可是军权、财权、政权一体的土皇帝,越往后危害越大,只要他们存在,朝廷就没法集中力量对外,时刻要担心会不会被背刺,节度使听不从调遣。

    如果打仗的时候还要考虑手下士兵和将领会不会听从调遣的问题,那结果肯定是十分惨烈的。

    史从云这几天在蜀地问题解决后,已经开始想自己当政后的道路,兵变这件事反而是最简单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让地方税收先统一交到中央,然后再由中央给各个节度使分配,而不是各节度使想要多少自己扣留,剩下的再给中央。

    这样首先剥夺各节度使的经济权力,就能限制他们的军事能力,接下来的事就好做了。

    可这种举措肯定是动了节度使根本利益的,一旦实行,会群起而来,武力准备是必须,也要有策略。

    他想了好几天,有时候在城外交代事情的时候想,有时候在和费氏深入交流的时候想,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是杀鸡给猴看。

    先杀个鸡,把所有猴给震慑住,然后再推行,尽可能没有军事冲突的情况下推行下去。

    以他现在的军事实力,不说十成把握,至少有八成能把所有边地手握重兵的节度使打趴下,不过那不行。

    因为这样会让国家陷入内耗中,好不容易积攒的国力被损耗,外面北汉,辽国,南汉,南唐,静难军,吴越等可都还看着呢。

    最好的办法是政治手段为主,军事为辅,尽可能小代价的解决这件事。

    而这件事也迫在眉睫,比消灭割据政权还重要,或者说有些节度使本质上已经是割据政权了,只是名义上还臣服朝廷。

    待他回神,外面的雨还在哗啦啦的下,时不时有电闪雷鸣。

    费氏脸颊酥红,低头不敢看他。

    “把头发扎起来,去窗户那边,我要抓你头发。”史从云不容置疑的说,费氏二十七八的年纪,皮肤如冰似雪,白得不可思议,秀发却粗壮而乌黑如瀑,形成一种奇异的视觉冲击。

    每次看了都令他东山再起,停不下来。

    所以常常喜欢走后面回温暖的家。

    费氏楚楚可怜:“那......那你不要骂我了........”

    “我骂你两句怎么了,还不是为国家百姓骂的,快过去。”对费氏史从云可没那么客气。

    给她修的水晶宫,给她种的满成都的芙蓉,那都是劳民伤财的,都是蜀地百姓的血汗啊!他替老百姓骂两句怎么了。

    费氏一脸委屈,还是按他的吩咐做了。

    ........

    第二天正午,史从云在城外大帐中接见了曹彬,并让他坐下。

    曹彬比他大不了几岁,在军中非常年轻,给他的印象就是一直谨小慎微,处世十分低调。

    .......

    曹彬心十分紧张忐忑,特别当得到亲兵通知,大帅让他去大帐中单独相见之后。

    紧张害怕并非毫无缘由,只因他自己的身份。

    他是皇亲国戚,说起来是过世的官家郭荣的表哥,他的姨母张氏是大周开国之君太祖郭威的妃子。

    正因如此,即便他参与了那天的会议,也签字画押,表示支持大帅兵变,可他身份摆在那,依旧令人不安。

    也正因为他深知自己身份的独特,所以自小就谨小慎微,做事谨慎,平时庄重,尽量不让人挑出一丝毛病来。

    因为他饱读诗书,深知自唐末起来,皇权交替,神器更易之频繁,如果自己身为外戚,还嚣张跋扈,留下许多把柄,待到下一次变天,绝对会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他心里知道大帅的为人,大概不会为难他,他自小就在地方节度身边任职,等到后来因为是皇亲国戚,还被官家派出去监军,在很多节度使手下做过事情,见识多了就觉得大帅和以往他见过的军阀和将领都不同。

    秦王在他看来似乎到处都有缺点,做事缺德,贪图美色,爱骂人,爱撒谎,怕死等等。

    但做事却有三个长处。

    一是豁得出去;平时大帅看起来很谨慎胆小,是惜命的人,但事到关键他就能一咬牙豁出去拼命了。

    其二就是看事情也更长远;很多事别人只想到当下,大帅总会想得很远,特别是在打仗上很突出,包括他和麾下许多将领想的是怎么打赢眼前这一场,大帅想的似乎总是怎么能彻底赢得战争,这也是大家愿意跟着大帅打仗的重要原因。

    其三也是他个人最看重的一点,心系天下;大帅有时候残忍,有时候仁慈,残忍的时候他能在阵中屠戮降兵,能下令屠杀数万投降军队,仁慈的时候为了保护百姓不惜杀人以正军法,把军粮发给普通百姓。所以很多将领都不懂。

    曹彬是聪明人,他心里有自己的判断,秦王所作所为,并非以善、恶,仁慈或残忍去划开界限,而是有目的的。

    一切都为天下重归一统,只要有利于天下一统,杀人还是放人,救人还是害人大帅都敢去干,而且从不手软。

    也正是这些一直让他愿意跟随秦王,他把秦王视为自己的偶像和明主。

    只是事到如今,事情只怕已难两全。

    秦王如果兵变登基,他就是前朝旧贵,再难得以重用。

    当然,以秦王作风,他觉得自己富贵不用担心,至少张永德,李重进虽被剥夺兵权却都享有富贵,甚至连摄政太后秦王也不准备下杀手。

    可他想的不只是富贵.......

    步履沉重进入大帐行礼后,大帅示意他坐下。

    曹彬心事重重,想开口为自己争取,表明自己立场,以争取重用,却怎么也张不开嘴,他向来谨慎惯了。

    没等他开口,上方大帅先说话了。

    “曹监军,东面的官员已经到了,过不了多久大军就要开拔回朝。”

    曹彬只能谨慎小心的附和:“大帅英明神武,安排妥当,所有事都井井有条。”

    “哈哈哈,你说得有理,不过今天找你来不是讨论这个。”大帅说着站起来,在他前方踱步,曹彬连不敢再坐着,也跟着站起来,等候下文。

    “大军要走,但蜀地还需要有人主持大军,剑南军一万人要驻扎蜀地,维持这边的秩序,需要有个人来替我坐镇成都。”

    说到这,大帅突然回头,高大的阴影将他遮蔽,“这件事我想交给你来做,某想任命你为剑南军都指挥使,东川七州巡检。”

    曹彬一下惊呆了,他原以为大帅叫他来是因为他是前朝皇亲,所以准备免去官职,没想到突然把这么大的重任交给他,还直接从监军转任独领一军的地方大将。

    震惊之余连单膝跪地:“末将定会肝脑涂地,不负大帅所托。”

    大帅点头,强有力的大手一把将他扶起来,随后接着交代:“东川是蜀地门户,剑南军要负责剑门关及大剑山之间的栈道,也要负责利州到汉中的防务。

    东面有荆南军,潇湘军,镇淮军,王环、潘美、司超在,北面还有汉中,压力不会大,主要还是保证蜀地的安稳。”

    曹彬还在这巨大冲击中没有回神,只知道连说:“末将谨记!”

    “剑南军是从蜀军改编过来的,战斗力不行,你要多操练他们。”

    曹兵再次点头。

    大帅接着跟他交代:“除此之外,我还给你找了个助手,染院使康延泽,是个猛人,我把他留给你。”

    曹彬向来心细谨慎,他知道康延泽,原本是沙陀人,在晋朝做过供奉官,到了本朝是染院使,听说他是军中猛将。

    只是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大帅,某......某是前朝亲贵,大帅把如此重任恐怕不合适,万一军中有人不服.......”

    没想到大帅丝毫不以为意:“等你做出成绩他们自然就服了,某看重你这个人,你的能力,至于你的身份我不管,也不会追究。

    你向来做事谨慎,也知道军事,爱护百姓,立下不少功劳,这是我提拔你的原因,好好干。”

    曹彬心中感动,一时间竟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跪下叩首,再三表示绝不会辜负大帅的期盼。

    ........

    安排了曹彬,史从云才终于松口气,他对曹彬说得大义凛然,自然有那方面的原因,他看重曹彬的才能。

    但另一方面,曹彬虽然是皇亲国戚,但和张永德李重进不同,人还年轻,在军中没有崇高威望,这也是他放心使用的原因。

    两天后,他钦点的的郭廷谓也乘船顺江到达成都。

    而郭廷谓是带着制书来了,朝廷任命郭廷谓知成都府事,直白的说就是成都府知府,总理蜀地的政务。

    这当然是史从云钦点的,摄政的符太后只是按他的意思任命和派遣。

    郭廷谓到达成都后,史从云立即召他入宫,随后秘密谈了一天,既告诉他准备兵变的事,也告诉他将来在蜀地的计划,第一步就是逐步查清和统计蜀地的田地,登记人口。

    当然这只是其一,另一件大事就是稳定局势,同时把成都的国库不断往大梁运,这些都需要他这个知府来组织。

    之后他又自己牵头,让郭廷谓和曹彬见面,他们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一个掌管蜀地政务,一个掌管蜀地军权,军阵大事必须通力合作。

    并跟他们交代了蜀地的总体方针就是稳定发展,恢复秩序。

    随后几天里,第二批朝廷派出的官员到达蜀地,带着三省制书(任命书)到成都拜见了史从云,郭廷谓和曹彬,之后前往各处上任。

    到五月初九,蜀地四十八州两府一军镇二百多个县,官员空缺已经补充得七七八八,再次重新运转起来,史从云便知道,差不多可以班师回朝了。

    数万大军在蜀地耗着也是不小的消耗。

    随后召来剩下的将领,开始安排起大军撤军的安排事宜。

    大家都心里有数,这次撤军事关重大,并非一次简简单单的撤军,不少将领都激动不已,随行文官也都摩拳擦掌,想着要如何立功。

    就在他们准备撤军时,利州方向突然兴起一个传言,甚至传到成都,大街小巷都有人讨论。

    说凤凰山边的嘉陵江里,有渔民早上起来打渔时看见一条黑龙从江里腾空而起,翻起浪涛,江水瞬间暴涨,随后向东面腾云驾雾而去,当天早上很多人都看到了当时的奇异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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