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礼乐殿已经三天了。

    付长宁顶着两个乌青眼圈,裹着被子缩在里面。整个人就是一颗颓废又憔悴的茧。

    头疼得要死。长这么大,没闯过这么严重的祸。往常她处理祸的方法就是一觉解千愁,什么事儿睡醒了再说。虽然消极,还有那么一丝逃避的嫌疑,但有用。

    现在没用了。

    明明身体在崩溃的临界点反复横跳,大脑却异常清醒。根本睡不着。

    已经洗了七、八次,皮都搓破两层。但总能闻到身上若有若无的妖气。

    令人心生烦躁、作呕。

    啊啊付长宁,你跟谁睡不好,跟一个妖修睡。你的脸面可以扔到地上被人踩百八十遍。

    要不再试试,闻一次。

    付长宁从呆滞中回神,抱着一丝期待,拉开前襟衣服,耸动鼻尖尝试着嗅了嗅。

    还是有味道。

    付长宁面色灰败。

    桌上水杯里的水晃出涟漪,水与礼乐殿殿门上的八卦镜相连,映出聂倾寒屈指敲门的身影。

    往常他还没来,付长宁就已经早早地在等候。今天连门都不开,想来对他十分失望。也是,他在成亲当天跟方澄跑了,留付长宁一人难堪。

    “长宁,开门。我有话跟你说。”聂倾寒心中莫名不舒服,敲门的力道逐渐变大。

    付长宁原本不打算理会,但聂倾寒力道之大,水杯“哐”“哐”几下被震裂。再这么让他敲下去,礼乐殿的大门就没了。

    礼乐殿朱红描金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指头粗细的门缝逐渐拉大,渐渐露出殿后长空青石地面。付长宁站得很远,面容十分憔悴,双臂虚虚环着自己。

    她这三天过得很差。这个认知令聂倾寒心口飘过一丝不忍。

    “我也有话跟你说。正好你来了,咱们就说清楚。”付长宁怕他走进闻到她身上从头到脚的妖气,只想快刀斩乱麻利落了事,“取消婚约吧。”

    聂倾寒正斟酌着怎么解释,突然从她嘴里听到这几个字,连自己皱眉都没意识道,“你说什么!付长宁,我们拜了堂,我的娘子是你,与我琴瑟和鸣的也是你。方澄受了伤,我才会去照顾她。我跟她没什么。”

    “娘子?哈哈哈哈哈。你成亲当天弃我而去,可知道众修士是怎么嘲笑我的。”付长宁强撑着笑,眼泪“唰”地落下来,“你心知肚明,但你依旧离开。因为在你心里方澄永远在我之上。”

    聂倾寒:“长宁,别无理取闹。我说了,方澄受了伤,我不能放她一人离开。”

    “那桂花白糖糕呢?通讯符的‘想你’呢?”

    付长宁话一出,聂倾寒瞳孔骤缩,猛地抬头。她知道了?!

    见他这幅神色,付长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作出决定。原本的犹豫、不舍统统抛开,越说到后面越决绝。甚至忘了从头到脚的妖气。

    “聂倾寒,你说你娶的是我,但你为方澄置办好了凤冠霞帔;你说要与我琴瑟和鸣,可你只为方澄谱过曲子;若三天前跟你成亲的是方澄,你还会疏忽到忘了署名吗?你不会,你只会欣喜到昭告天下;就连洞房花烛”付长宁难堪瞥过头,不愿再回想第二次。她语气有多硬,喉头就有多哽咽。

    付长宁一句话似利刃直直扎进聂倾寒内心,让他深埋的心思无所遁形,“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跟在你身后追了三年,你从未对我表露过超过友人的爱意,为什么突然求娶于我?现在我好像猜到了。聂倾寒,你利用我忘记方澄,是也不是?”

    聂倾寒眸中第一次闪过慌张。他必须得做点儿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情急之下,“长宁,你听我解释!”

    付长宁打断他,“聂倾寒,我爹教我赌规时跟我讲过,‘你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人,没有胜算时就干脆点认败,这样不会太过倾家荡产’。底牌我不要了,我下桌了。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聂倾寒上前一步,但是付长宁如惊弓之鸟、退了又退。

    他上前干什么?!难道察觉到她身上的妖气?

    付长宁眼中尖锐的防备刺痛了聂倾寒。这陌生的感觉是什么?他不理解,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正要开口,袖间一截断掉的通讯符低声嗡鸣起来。嗡鸣声突兀地响在两人间,根本忽视不掉。

    “方澄的,不看看?”付长宁假笑道。赶紧走,越呆这儿她越心虚。

    方澄的状况不大好。如非必要,方澄不会这么连续传通讯符给他。

    聂倾寒不看通讯符:“我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伤了你。你现在情绪不稳,像个刺猬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有攻击性。我们无法交流。等你冷静下来,我再来看你。长宁,你面色不好,我先送你回房。”

    “谁准你跟上来!走开!”付长宁跟被踩到尾巴的兔子一样,跳得很高,“我自己能走。”

    聂倾寒迟疑了。

    先离开,应该问题不大吧。过几天再来解释。

    付长宁回到房间,身上的力气从脚下抽离,整个后背贴着门滑坐到地上。双臂环膝,侧脸抵着膝盖。她与聂倾寒就这么结束了。

    大概是情绪发泄出来了。原本只想着坐一会儿,人却沉沉睡去。

    后背衣物被木门蹭得卷了边,露出白皙肌肤上道道藕节粗细的按压紫痕。

    但凡聂倾寒目光在付长宁身上多停留一秒,就会发现妖修留下的痕迹。

    感情这回事儿,不是说断就立即能断得一干二净的。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不挤得出来另说,但总会湿了手。

    付长宁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说跟聂倾寒结束那就是结束了。想起聂倾寒一次那就是犯贱一次。

    但凡犯贱一次,就抽自己一嘴巴。

    当天下午,嘟着肿得老高的嘴去找医修拿药。一路上被人偷偷笑了好几次。

    这个方法不太可行,伤自尊。

    得换。

    必须换。

    付长宁捂着脸来到礼乐殿藏经楼前。

    藏经楼硕大无比,囊括礼乐相关的所有古籍资料,更有历任礼乐殿殿主的亲笔手书。

    付长宁从小头疼读书,付岐之给拖到这儿她也是躺地板上装死。拖几次装几次。书没读多少,倒把藏经楼地板擦得光可鉴人。

    藏经楼管理者书老头正整理古籍,见有人来,眯着眼睛瞧了一下,“呦呵,这不是长宁么。你有五年没进过藏经楼了。今天这身衣服料子不错,用来拖地有点儿可惜。”

    付长宁:“师父,长宁往日顽劣,长宁错了。以后一定认真读古籍,不负爹和您的教导。”

    书老头愣了一下,也跟着认真起来,“有这份上进心,什么时候都不晚。长宁一直是聪明的孩子,若有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问我。”

    付长宁想聂倾寒一次,便读一本古籍。

    一开始十分艰难,读得磕磕绊绊,无异于上刑。随着读的古籍越来越多,渐入佳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想聂倾寒。

    读完的古籍从一本、两本,一摞、两摞,一堆、两堆,一排、两排一层、两层,到把藏经楼所有书的读了个遍。

    从请教书老头,到与书老头讨论,再到与之坐而论道。

    最后一论,论了十天十夜,书老头扣书认败。

    “终于让我赢了一次。”付长宁喜极而泣。往日的疲惫一下子涌上来,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书老头盘腿坐在桌前,单手撑着下巴,心满意足闭上眸子,“是个好苗子。岐之,你的眼光不输给任何人。”

    身形涣散成无数光点,在风中没了消息。

    付长宁睡了很久才醒。睡眼惺忪中瞧见原本摆满古籍的藏经楼只剩下无数排光秃秃的架子,古籍不翼而飞,架子上覆了一指厚的灰尘。

    瞌睡一下子就被吓没了。

    猛地直起腰,去问桌子对面的书老头,“师父,怎么了怎么了,咱家遭贼了吗?!”

    对面没有人。

    论道的桌子上覆盖了厚厚一层土,坐垫上也是厚厚一层土。

    从一开始,藏经楼只有付长宁一个人。藏经楼引着她来读自己。

    付长宁浑身一怔。

    起身,敛袍叠手,对着藏经楼书老头方向酬而三拜。

    息风宁云这几天有一件大事。

    礼乐殿公选殿主。

    一般来说,殿主对继任殿主有着绝对的指定权。但礼乐殿殿主付岐之死前并没有定好下任殿主。按照规矩,息风宁云将公选殿主。

    付长宁对她的房间十分不舍,怎么看怎么不愿意搬走。

    男人没了,身子没了,绝不能连房子也没了。

    坐在床上苦思一天一夜,付长宁决定参加公选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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