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的脚步声,海兰珠一听就能辨别。天色昏暗,寒风吹不散殿中温度,早有侍从来报大汗的行踪,很快,温热的膳食便摆了满满一桌。

    她坐在桌前,正捧着一本书读,听闻动静抬起头,烛光下的面庞雪白如玉,眼眸潋滟如钩。

    皇太极只觉心软成了一滩水。

    他愿日日看见这样的美景,沉醉其中不愿醒。俯身抽过她看的书,封皮乃全唐诗三个字;余光映入浓稠的一碗红豆粥,粥水满得冒了尖儿,仿佛能闻见丝丝清甜。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皇太极低沉道,嗓音微哑透着磁。

    大汗一向喜欢用行动说话,从没念过这样的诗句,今儿是怎么了?

    海兰珠耳廓爬上剔透的红,拾起筷子放到他面前:“吃饭。”

    皇太极:“……好。”

    恩和转过身,尽量不让肩膀抖动得太厉害,在大汗的冷眼扫来之前,麻溜地滚了出去。瞧见守在外头的吉雅,他忽然想起什么,悄声问:“那日我在殿前见你,是去找长荣那小子?”

    手里还拿了食盒,他眼睛可尖得很。

    吉雅大惊,慌忙压低声音:“总管肯定是看错了。”

    恩和:“……”看错就看错,你脸红个什么劲?

    见她欲盖弥彰的模样,恩和从来没有这么哀怨地想,是时候找个媳妇了。

    回头请大汗参谋成不成?

    ……

    用完膳,皇太极牵起海兰珠的手坐在榻上,开始日行一例的亲子教育。

    他蹲下身,轻轻贴着她的腰腹,半晌沉吟道:“又长大了一些。”

    面颊传来暖意,像是隔着衣衫在回应他,皇太极的目光满是温柔:“不要折腾你额涅,过些日子,阿玛教你念汉文诗。”

    海兰珠环着他的后颈,唇瓣弯起,静静听着话。如今小腹微微鼓起,离远些看,海兰珠的腰身依旧纤细,太医说离胎动还早着,但大汗坚持,她说不过他,也就随他去。

    烛火传来噼啪一声响,皇太极抚了抚衣襟处的纸条,停下亲子教育道:“豪格那里,兰儿帮了我大忙。”

    什么大忙,听着就是夸张的说法。大汗心有成算,她只是不想他过度辛劳,能省些精力都好,称帝非一朝一夕之功,不该被这些事牵累。

    海兰珠抿唇笑了,倚在他的肩上,将自己的猜测事无巨细地同他讲,没有一丝隐瞒。

    只除了窦土门福晋泼水这一桩,她的仇已经报了,不希望惹来大汗担忧。

    皇太极凝视着她,眼中只剩这张精致姿容。偶尔含笑应一声,夸赞兰儿真聪明,慢慢的,他的凤目幽深起来。

    金印的事,撺掇豪格的事,这笔账慢慢算,从今往后,她们再不会惊扰到关雎宫。

    ……

    豪格贝勒与多铎贝勒拳脚相向,然后双双被罚,在朝中掀起不大不小的波澜。第二天恰是五日一次的大朝会,他们齐齐缺席,时不时有大臣往他们空缺的位置瞟,继而不着痕迹地缩回去。

    直至范文臣联合礼部,提请大汗称帝改制,霎时引爆了整个朝堂。哪里还有人关心豪格多铎为什么打架,朝臣激动有之,感慨有之,复杂有之,有眼色的连忙跪下附议,终于要到这一天了吗?

    在众人眼中,范文程是大汗的智囊也是心腹,若无大汗的授意,他哪里敢提。皇太极积威多年,将登位以来的反对者收拾得服服帖帖,但世事如此,没了出头鸟,也总有暗中唱反调与不服气的人。

    是人总有私心,就是公认的圣主,也无法获得所有人的敬服。范文程率先提请,众臣随之跪下,排山倒海蔚为壮观,多尔衮毫不犹豫地跟奏,发现身旁还有一个站着的身影。

    他抬眼望去,原来是兼理户部的十贝勒德格类。正当心里起了异样,德格类干脆地跪了下来,身躯微微摇晃了一下,苍白的脸色泛上诚挚的喜悦。

    十哥身子不好人人皆知,跪得也比他们艰难一些,多尔衮随之移开目光。

    皇太极居高临下,将犹豫不决,或是面有异色之人记在心里。

    他微微摇头,道:“本汗德才浅薄,如何当得起?”

    当即有礼部郎中引经据典,再请称帝。皇太极拒了两次,等到第三回,他叹息一声,再不掩饰逐鹿天下,开创万世伟业的雄心:“准奏。”

    大汗要称帝了。

    消息以光速在大金各地蔓延,欢呼雀跃的声音传出很远。除却八旗之外的百姓是最能够评判当权者的群体,他们不懂什么争霸与吞并,只知道大汗并不歧视蒙人与汉人,智囊团全都是汉人先生,他们混居在一处,不用再像从前那样饿肚子,生活也在一日日地变好。

    察哈尔归附,不正是一个绝好的证明?

    只除了早有不忿之心的少许人,还有骤然焦虑的哈达公主莽古济。

    豪格不见她不说,大女儿再也没了音讯,找人上门探问,门房原先恭敬的态度变了一变,竟是带了几分敷衍。

    要知道她可不是普通的公主身份,从前乃老汗王最宠爱的女儿,手下更有持刀的部曲。之后成为豪格与岳托的岳母,去年回京小住,一跃而成盛京身份最为尊贵的女眷,便是皇太极,碍于名声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朝她下手。

    可自海兰珠到来,一切都变了。又是刺杀又是惊马,她受够了罪,原本伪装的骄纵跋扈转为深沉的恨意。蛰伏的日子里,她恨不能摧毁一切,让皇太极,还有海兰珠那贱人尝尝她吃过的苦!

    豪格是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环。她想推豪格继承帝位,她的长女便是皇后,凭从龙之功,行昔日的馆陶长公主之事。眼见大汗生了怀疑,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拼着暴露的可能,也要催动豪格的野心,可现如今,他竟蠢到去和多铎拼命,还胆肥地把她挡在了门外。

    皇太极召豪格进宫,到底都说了什么?

    一切都脱离了掌控,莽古济只觉一把火在心间燃烧。

    豪格啊豪格,你这是亲手断送了自己的登基路。

    还有德格类,她一母同胞的弟弟被迫娶了囊囊大福晋,娜木钟那个女人是好相与的么。莽古尔泰被圈,如今轮到了德格类,皇太极连她最病弱的弟弟也不放过!

    婚期安排在半月之后,由此可见礼部有多急。方才,范文程提请称帝的消息传来,伴随两个不妙的讯息,大汗已有清洗内宫,拔出钉子的打算;大汗下了朝,还派人给岳托贝勒递了一张纸条。

    谁也不知纸条上写了什么。

    莽古济闭上眼,死死攥紧德格类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暗信,还能有什么,她的大女儿被禁足,还有一个小女儿呢。

    皇太极是要试探岳托的忠心,让他在忠君和爱妻之间做出选择。

    如不然……亲信又如何,一个侄子而已。他圈的功臣还少吗?为一个海兰珠,清宁宫那位大福晋与圈禁也没什么区别。

    不愧是她冷心冷肺的四弟,好狠。

    她颤抖地放下信,眼底渐渐爬上红丝。

    脑中传来明晰的预感,她筹划多年,预备扶持豪格的路,行不通了。

    称帝的第一步便是排除异己,她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莽古济诡异地平静下来,垂下眼,将褶皱的袖口抚平,恢复华贵雍容的气度。她从书桌后起身,绕过书架,打开尘封多年的暗门,暗门后什么都没放,唯有一个朴素的瓷瓶。

    她定定地看着瓷瓶,神色似喜非喜,似哭非哭。

    额驸压上刑场的前一天,倒在她的怀中咳血:“公主,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用它。它是世间不该存在的巫药,研制的祭司因它入魔,大金勇士因它殒命,我的部落也因它而灭……”

    这是额驸留给她的遗物。

    当年海齐部落灭族,是因巫术作乱,父汗下令剿灭,本就为数不多的巫药随着尸骨入土。可父汗不知道,四弟也不知道,她这里,留存世间的最后一瓶。

    莽古济伸出手,缓缓握住了它。

    十五贝勒府。

    多尔衮面对多铎的猪头脸,半晌挪开头,嘴角抽了抽:“你先在府里养伤,养好了,再说成亲的事。”

    语气分明是恨铁不成钢,多铎不甘道:“哥,你怎么不去揍豪格那小子一顿,给我报仇?”

    多尔衮气笑了,你把他揍成这样,还要我动手做什么:“他是大汗的骨肉,大汗没有加罚你,你还上赶着讨打!”

    自回京后,他甚少和多铎提大玉儿的存在,兄弟俩已经缓和如初。还想教训几句,管事慌里慌张地前来禀报:“十四爷,十五爷,鳌拜统领夫人带着伯奇福晋来了!”

    鳌拜统领夫人。多尔衮愣了愣,半晌反应过来,这是指的小玉儿。

    小玉儿同样把多铎当亲弟弟看,关心他的婚事,想着牵伯奇福晋的线上门探望,也就不奇怪了。

    多铎蓦然失色:“就说我不在,让她们改日来访。”

    管事欲哭无泪:“爷,您与豪格贝勒打的一架传遍了盛京,禁足也瞒不过人家,伯奇福晋是携伤药来看您!”

    过了片刻,待厅中。

    小玉儿悄声同伯奇福晋道:“十五爷不仅英武,还长得好,放在同龄人里,那脸蛋谁都比不上。”

    在人生地不熟的盛京,能够遇见乐于助人的统领夫人,真是她的荣幸。

    还有伤药,据说是海兰珠福晋的库存,小玉儿替她求了来,伯奇福晋红着脸点头:“那日我看见了他,不瞒你说,就是察哈尔部落的勇士站在一块,也、也比不过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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