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上百黑衣人涌入驿站,以及在其后方,上千黑衣人在屠戮禁卫军之际,姜青玉所在的那个房间外五丈处,有十八名负责驻守驿站的老兵已经排成了一个军阵,人人手持一口长刀,面朝门口。
为首之人,正是驿丞黄朴。
这十八人皆是安西军的退伍老卒,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伤残,实力不比巅峰。
不过,此地距离京城不足百里,再加上驿站又是皇室极为看重之地,即使前朝余孽势力走戊阁都不敢妄动,所以十几个老兵在这里待了五六年,倒也一直乐得清闲,没碰上什么拼命的机会。
可今夜,机会终是来了。
“老黄,你赢了。”
“那封匿名信上的消息是真的!京城的那批权贵坐不住了,雇了一批贼匪,准备在咱们地盘上取世子殿下的性命!”
一位右手缺了两根手指的老卒握紧手中长刀,脸上浮现出了多年不见的凶戾的神情:
“只可惜,人来的有点多……”
“看来输你的那壶百花酿,是没机会给你了!”
“如果今夜之后,咱们这群兄弟中还有人可以活命,记得去一趟库房,我老胡在西南角落的地下埋了几坛好酒!生前一直舍不得尝,希望死后能有人在墓前倒给我喝个痛快!”
另一个老卒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右裤管,爽朗一笑:
“老胡,平日里你隔三差五便往库房跑,像是看媳妇似的,谁不知道你那几坛酒藏在库房啊!”
“要喝?自个儿活下去!”
“哥哥我估计是没命消受了!”
此言一出,其余老卒也都笑出了声:
“百花酿?谁稀罕啊!也就你老胡一直把它当宝贝!”
“老胡,要不你躲哥哥后面,这样活命的几率大一点!”
……
“你,你们……”
胡姓老卒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们这是什么话!”
“我老胡可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其余老卒赶忙笑道:
“谁说你贪生怕死了?”
“老胡,我们这群残废已是无用之人,死不足惜,可你不一样。”
“你在我们之中年纪是最小的,去年才刚满四十岁,身子骨又是我们之中最好的,听说老黄上个月还给你介绍了一门亲事,你嘴上说着不见面,可却偷偷托一个官差帮你入京买了一支玉簪和一件新衣裳!”
“显然,你还是想成家的嘛!”
胡姓老卒面红耳赤,辩解道: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那玉簪是,是……”
“好啦,老胡!”
一个老卒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能成家,兄弟们都替你感到开心,咱们哥几个打了一辈子光棍,一直担心将来死后没人扫墓,你若是成了家,多生几个大胖小子,记着让他们清明时节来哥几个的坟前倒上一壶酒,烧点纸钱,那我们便再无后顾之忧啦!”
“只是遗憾,喝不上你的喜酒啦!”
另一人附和道:
“是啊,老胡,赶紧退到最后,我们可不是为了你,我们是为了自己死后有人打扫坟头!”
“对喽!”
……
这一刻,所有老卒都围绕着胡姓老卒成家一事说个不停,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似乎从驿站外涌入的不是一群杀气腾腾的黑衣人,而是一群来参加喜宴的宾客。
只有站在最前方的驿丞黄朴叹了口气:
“哥几个,对不住了。”
“是我老黄没听从那位大人的劝告,害你们得陪我一起丢了性命!”
今日早上,黄朴一觉醒来,发现床头多了一封匿名信,上面写着京城有权贵雇了一批贼匪,要在姜青玉入住驿站的当晚刺杀这位拒北王世子!
信的末尾有一段话,是劝黄朴寻个机会带一众老兵离开驿站,避免被贼匪误杀!
黄朴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京城方圆百里内并没有一支成了气候的贼匪,也知道权贵们要雇人杀姜青玉,那一定绕不开董深及其麾下的一千禁卫军,此事也定然瞒不过皇帝景宏的耳目!
所以……
若信上所言不虚,那么今夜的袭击多半是皇帝本人默许的!
黄朴敬重立下开疆拓土之功的姜青玉,但同时也感恩皇帝景宏将他们十几个老兵安顿在了驿站,令他们老有所依。
于是,为了报答景宏,他并没有将此事告诉姜青玉。
但同时,为了表示对姜青玉的敬重,也为了维护身为一个军人和驿丞的职责,他选择用命守在对方的门前!
而其余十七个老兵,在得知此事后,也都选择了要和黄朴同生共死!
“老黄,你这说的什么话?”
“我们这一群老兵早就一只脚踏入棺材了,承蒙陛下怜爱,才来到这一处驿站养老,混吃等死了五六年,也享够清福了!眼下有贼匪来袭,岂可擅离职守,辜负圣恩?”
“说得对!身为驿站之人,为守卫驿站而死,这是一种荣耀!”
黄朴面露悲壮,脸上老泪纵横:
“我老黄这一生有你们几个兄弟,值了!”
“下辈子,我给你们当牛做马,报答你们!”
老卒们笑声爽朗:
“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
“做夫妻也行!老黄,要不下辈子你投胎做个女人,当我媳妇吧?”
“去去去!你给我当媳妇还差不多!”
黄朴笑骂道。
众人齐声大笑。
突然间,有一人皱眉道:
“哥几个,刚才听脚步声,来的贼匪只怕不下百人,可这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不见有人闯进院子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怔。
他们不约而同闭上了嘴,聆听着周围的动静,可听了好久都没觉察到有什么异样的声响。
仿佛不久前听到的脚步声全是幻觉。
陡然间,有人伸手指向左前方,低声道:
“我,我好像听见有人惨叫倒地的声音了,就在那堵墙后面!”
众人闻言望去,但隔了一堵墙,什么都看不见。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黄朴握紧手中长刀,开始一瘸一拐地往前院走去。
其余人却并没有听他的吩咐伫立原地,而是紧随其后,一起冲了出去。
……
片刻后。
当十八名老兵推开门走到前院之时,却见到了让人震惊的一幕——
只见院子里躺满了尸体,放眼望去足有上百具,全部都是蒙面黑衣打扮,而且无一例外,都是被一击毙命!
一位老卒俯身撕开了一具尸体的面巾,随即瞳孔一震。
“老黄,这人被毁去了容貌!”
他走了几步,撕开另一具尸体的面巾,发现那人同样如此,脸上伤痕交错,血肉模糊,难以辨认样貌!
“脸上都是近几日的新伤,连药都没敷,有的伤口甚至化了脓!”
其余老卒见状,也都掀开了尸体的面巾:
“这个也是!”
“一样!”
“一样!”
……
“很显然,这群人本来的身份有问题,所以才全部毁去了容貌,省的事后被人揪出幕后主使!”
一位老卒微微蹙眉:
“不过,从中也可以看出这位幕后主使手眼通天!要在京城附近培养这么一大批忠心耿耿的死士,至少得是朝中三品官员吧?”
另一位老卒疑惑道:
“可是,又是谁杀了他们呢?”
“这批人已经闯入了前院,距离我们所在的位置不足三十步,要想悄无声息地将其全部杀死而不发出一点动静,那出手之人的实力只怕在曜日之上吧?”
“莫非是某一位公公奉了陛下之令,在暗中护卫世子殿下?”
黄朴盯着这一切,沉默不语。
在见到那封匿名信后,他便猜测今夜来袭的这支队伍或许是皇帝景宏安排的。
既是景宏安排了这一场刺杀,那么他断然不可能再派出一位曜日境大宦官前来保护姜青玉,屠杀自己人。
可眼下上百具尸体却都躺在了前院,他们这群身经百战的老卒却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足以说明那位世子殿下这一次入京随行的护卫力量同样恐怖!
或许,对方也早就料到了今夜会有凶险?
正在此时,前院的大门之外,又传来了阵阵喊杀声。
“还有敌人在和禁卫军厮杀!”
黄朴喝了一声,赶忙带人冲了出去,推开门来到了驿站之外。
下一刻,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周围尸体堆叠如山,血流成河!
有黑衣人的,也有禁卫军的,每一个都死状凄惨!
而在十丈外,禁卫军的统领董深正半跪在地上,腹部被一杆长矛捅穿,鲜血汩汩流出,气息萎靡。
他的坐骑,一匹价值千金的宝驹则是被另一杆长矛捅穿了头颅,直接毙命,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过,在董深身侧,还有三百多名禁卫军围成了一个圈,将其护在中央。
其中两名皓月境的副将都是身负重伤,十名命星境则是只剩下了六人!
他们正在和五百多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别管我!也不要和他们纠缠,去保护世子殿下!”
董深强忍疼痛,吼出了一道命令。
下一瞬,他见到了从院子里冲出的黄朴一行人,双眸不由闪过一丝讶然,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同时大喊了一声:
“黄驿丞,快,去保护世子殿下!”
“董某失责,没能拦住所有敌人,已经有上百贼子闯入驿站了!”
然而,黄朴和一众老卒却是面面相觑:
“看来董将军并不知道那群人已经被人拦下,并屠杀殆尽了。”
“眼下,他更需要担忧的分明是自己啊!”
“看情况,这伙袭击者中有不少实力高深的人,连皓月境巅峰的董将军都被重伤了!”
“我们要过去帮忙么?”
黄朴看向董深,双眸微微眯起。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方和黑衣人是一伙的,眼下的一切都是在演戏!
毕竟,皓月境巅峰哪有那么容易身负重伤?
黄朴粗略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大部分都是禁卫军的,可据他所知,这支禁卫军是精挑细选而出的精锐,即使很少上战场磨砺,也不应该一触即溃,在短时间内伤亡那么大!
另外,如果真是为了保护拒北王世子,那么这支禁卫军应该悍不畏死地挡在驿站门前,阻止敌人闯入驿站,而不是反而被黑衣人团团围住,任由上百名刺客杀进去,却不见一个禁卫军杀入前院!
“虽然很不想那样猜测,但……”
“此事十有八九是那一位所策划了!”
“也只有他敢用一千禁卫军甚至董深统领的命来换世子殿下的命!”
“不过……”
“那一位这般做,是真的要杀了世子殿下,逼拒北王造反,还是仅仅警告一番,或是另有所图?”
黄朴想不通,只能在内心轻叹一声,同时摇了摇头:
“不必,我们这点微末实力,去了也是送死,听董将军的,回去保护世子殿下!”
既然看穿禁卫军和黑衣人是一伙的,那么他当然不会贸然上去凑这个热闹,否则丢了性命,岂不无辜?
“世子殿下有那位神秘的曜日境高手保护,哪里还需要我们这几个糟老头子去凑热闹?”
一位老卒苦笑一声:
“对了,他带来的五百安北军呢?”
“外头打的火热,禁卫军死伤接近七成,怎么不见一个安北军的人影?”
“之前安北军不是和这一伙禁卫军靠得很近的么?”
听闻此言,黄朴也是深深皱眉,开始四下找寻安北军和三百名熊家护卫。
但找了好久,却一无所获!
仿佛这八百人全部凭空消失了一样。
……
同一时间。
正率军和黑衣人厮杀的董深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黑夜,用低不可闻的声音暗骂道:
“该死,按照陛下的计划,本应把五百安北军也卷进来,用这五百具尸体给予拒北王父子一个警告!”
“可姜琅琊居然下令让他们对这支黑衣人不管不顾,转身去了更远处搜寻其他敌人!”
“简直荒唐!”
“主子受到刺杀,手下不但不拼命阻敌,反而齐齐跑开,这要是换了我禁卫军的兵,一个个全得砍头!”
“莫非姜青玉在安北军中便那么不得人心么?”
“还是说,姜琅琊想借他人之手杀了姜青玉,自己以义子之名夺得北境兵权?”
下一刻,他低头扫了一眼前方,突兀又冷笑一声:
“尽管陛下没想着杀了这位世子殿下,可万一有人失手,令其丧命……”
“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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